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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76 字 6個月前

《女則》,才有一個好前程。”

衛老夫人臉色微微一滯,接話道:“老身是個糊塗人,昔日見到娘娘,實在是太過歡喜、太過鐘愛,不忍釋手,可娘娘是翱翔九天的鳳凰,我等凡俗小人之見,怎會困住娘娘呢?”

“在世為凡俗,這天下就是萬萬千千的凡俗眾人組成的,哀家也未能免。”董靈鷲道,“眾口鑠金,人言可畏,誰又能全然不記得?”

老夫人用手絹一角擦了擦霜白鬢發,並沒出汗,聲音卻已經小心翼翼起來:“您太過謙了。老身眼界淺,終生止步在這府中,隻窺得井底天地,請娘娘恕罪。”

“老夫人沒有罪,何來恕罪?”董靈鷲轉頭望著她,目光柔和如水波,“隻是有一問,當年還未問清,夫人說得好前程,是什麼前程?”

這根本不用回答。

在這個時代、這個封建王朝當中,還有什麼叫做“女子的好前程”?自然是嫁予一個有出息上進的郎君,榮華富貴,受到尊重,若是能讓娘家因此借力,就算是“光宗耀祖”了。

但這能對董靈鷲說嗎?

誰敢跟她這麼說?是嫌還沒有徹底惹怒她嗎?

這位主兒在先帝還在時,就跟這種安於後宅的“前程”背道而馳。二十年來,上書奏表的、當麵覲見的,甚至以此為名做反賊、行刺殺之事的……如此種種,又不是沒有過!董靈鷲陪明德帝坐過金殿,這世上想要她死的男人多如繁星、數不勝數,這話說給她聽,那不是自取滅亡嗎?

衛老夫人心中急轉,匆匆地思量著,這都過去二十三年了,她多年都不曾在意過,怎麼今日偏偏提起?

“娘娘……”她才叫出這兩個字來,董靈鷲便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一定回答。

老夫人也就順勢沉默下來。

董靈鷲低頭喝了一口茶,環顧四周,忽然笑了笑,指著衛府後宅左側的屏風和軒窗,溫和地跟她道:“一去多年,夫人這裡倒是陳設不改,這架屏風還是這麼不顯眼,上頭的畫都曬褪了色,我當年在這兒撞了一下。”

衛老夫人換上笑容,回憶一番,道:“娘娘那時就說,這屏風的設色太淡了,固然清雅高潔,可過高世同嫌。”

“兒時玩笑,夫人還記得。”董靈鷲道,“物未變,人亦未變,你們家還是到處都充斥著一股陳朽筆墨味兒。”

她說得不是真正的味道,而是衛府的家風,就像這架曬褪色的屏風一樣,固執、陳朽,充斥書卷筆墨腐爛的味道。

“去把香換了。”衛老夫人故作不知,不敢繼續這個話題,隻轉頭吩咐丫鬟。

董靈鷲沒在意,道:“你孫子靠著恩蔭得了個官,你這孫媳想討個誥封,恐怕不太容易……孩子,你過來。”

女眷當中,幾個有身份的皆是正襟危坐,在下首低眉順眼地不作聲,不敢打擾太後娘娘與老祖宗的對話,唯有那個嫡長孫媳方才飛快地抬起眼,看了看董靈鷲,又立馬低頭壓下去。

這女孩子站起身,緊張得有點發抖,她走上前,身段窈窕地跪了下去,俯首拜道:“曇奴拜見皇太後,請太後娘娘福壽綿延,安泰永康。”

董靈鷲喝茶不語,一旁的衛老夫人已經驟然驚覺了什麼,她臉色忽變,董靈鷲身後的女官便已然開口。

“大膽,檀字犯了尊上之諱。”

老夫人立即從座椅上起身,撐著拐杖剛要開口,就被董靈鷲按住了胳膊,輕柔但又壓迫力十足地摁了回去。

她道:“這是哪個字?”

女孩兒嚇得大氣也不敢出,眼中水光泛濫,囁嚅道:“上日下雲……”

“嗯,不礙事。”董靈鷲輕輕揭過,“讀過書嗎?”

女孩兒躊躇半晌,道:“不曾……隻略微認識幾個字。”

“在你家,能略微認識幾個字,已經算是不錯了。”董靈鷲道,“看得不會又是《女則》、《女訓》吧?”

女孩兒的手糾結地握緊在一起,垂著頭不敢回話。

董靈鷲又笑著說:“沒關係,你進宮來,我教你讀書,就當作……當作公主的伴讀吧。盈盈比你大幾歲,如今在大理寺隨王先生修撰律法,你不必去大理寺,就在宮裡跟女尚書讀書、寫字,不過這樣的話,你這婆家祖奶奶大概就不喜歡你了,愚昧笨拙,夾縫求存,容易擺弄,才是眾多弱勢生靈得到寵愛和好處的求生之道啊。”

她感歎似的這麼說。

室內靜寂無聲,衛老夫人的鼻尖已經沁了汗珠,她握著拐杖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心思已經聯結到了前朝,推測出今日這一出估計少不了前朝的因果。

董靈鷲繼續問:“你願意嗎?”

女孩兒的臉上也明顯見汗,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緊張,聲音有點哆嗦地說:“我……我……”

她偷偷地看向衛老夫人,老夫人卻不敢有什麼明確的表示。董靈鷲既然多問了這一句,就是問她自己的意思,一旦老夫人有什麼明確的指使,都有可能會讓董太後不悅。

見祖奶奶沒有任何提示,女孩兒又大著膽子鼓起勇氣看了看董靈鷲,她這麼近的距離直麵對方,不禁呆了一刹,然後牙齒打架似的說了一句:“……願、願意……”

董靈鷲微笑著看她,點點頭。

女官上前,將女孩兒扶起,領在手中,帶到董靈鷲身後。

這套流程太熟練,看得衛老夫人齒根直泛酸——她這是來乾什麼來了?怎麼說到這個節骨眼上還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這就把我孫媳帶到宮裡上學去了?

老夫人心中思緒萬千,百種情緒交雜,混亂地回想著。

董靈鷲又喝了一盞茶,跟她閒話家常,大約到了臨近日暮之時,兩人在後宅與眾女眷用過了膳,董靈鷲終於等來遲遲不露麵的衛澤方。

衛大夫將董太後請進堂中議事,留下女官和他在朝中亦有官職的兒子,陪侍了一整天的衛家女眷儘皆退出。

日暮餘暉,昏沉的金光灑落在階陛之上。

衛澤方俯身向她行禮。

董靈鷲立在正中,手指落在瓷器的盞蓋上,手指撫摸著細膩的茶具表麵:“你倒是能忍。”

“太後娘娘——”衛澤方加重了語氣,“老臣雖然愚鈍,但也知道娘娘親自前來所為何事!此事非老臣糾纏不休,而是於天理不合,於人倫道義不合啊!”

董靈鷲等了他一日,已經失去耐心,聲音泛著涼氣四溢的凜冽之感:“什麼是天理倫常,什麼是人倫道義?彆拿那些場麵話教我犯惡心了!”

她跟鄭鈞之既不是親戚、又各自並無家室,能讓衛澤方拿這八個字說嘴的,隻有兩點。

“你是覺得我一個女子,行事不羈,不乖乖守寡,就是%e6%b7%ab/穢放/蕩,還是覺得我為長不尊,貪戀青春?”她將這兩點切實地說出來,省去衛澤方質問她的時間,還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補了一條,“又或者,你是覺得,先聖人碰過的女人,就應該被包裝成一種貞潔象征,供人參拜,但凡有丁點染指,都是對先聖人的挑釁?”

說到最後,董靈鷲幾乎因為這份可笑湮滅了怒火,語氣複又沉緩。

“這不是對先帝的挑釁吧,”董靈鷲看向他,“是對你們。我發覺有時候人很有意思,對這種事情格外能夠感同身受,為之憤慨。”

“娘娘!”衛澤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衛大夫,你這把年紀,哀家可不忍心。”董靈鷲說完,一旁的女官內侍已經上前攙扶。

“娘娘,老臣對先帝至忠之心日月可鑒!對娘娘敬佩之情天地可表!但您……您終究是女子啊,此人荒唐至極,禍亂宮闈,眾人都心知肚明,哪怕不十分準,也有八分把握。就算不曾取得罪證,可這、這種事怎麼能夠讓朝野上下,都忍得下來呢!”◢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衛澤方越說越激動,最後老淚縱橫,若不是周圍內侍攙著,簡直要倒在地上痛哭流涕了。

與之相應的,是董靈鷲突如其來的平靜,她在聽到“終究”兩個字時,就已經習慣到免疫了。因此她反而怒意消散,隨意地轉著手裡的紅珊瑚手串,立在屏風之前,抬指撫了撫上麵的繪著的青色遠山。

董靈鷲淡淡地道:“可哀家讓你們忍。”

衛澤方望著她的背影,頹喪地倒了下來。

堂外寒風瀟瀟。

“哀家若在這裡逼死你,朝野上下定然激憤,但你想撞柱而死,周全禦史台之名,也得想一想老夫人的年紀。”董靈鷲轉過身,垂眸看著他,“衛大夫,我記得在我參政的第一日,你就嚷著前朝後宮要涇渭分明,甚至上書過讓先帝廢後……這多年來,你勸阻我的事,大大小小,為數不少,可有做成的嗎?”

她上前幾步,親手將衛澤方扶了起來,話鋒一轉,忽然道:“你的長房孫媳鐘靈毓秀,哀家把她接到身邊,親自教導她幾年。”

衛澤方的手猛地叩緊。

“希望她能……真有個好前程吧。”她說。

第132章

鄭玉衡和孟誠都沒能了解具體發生了什麼。

兩人隻是模模糊糊有一種預感, 並沒有來得及問。第二日,禦史台的態度轉臉大變, 連為難人的邢禦史也麵色鐵青、卻不發一言, 顯然是受到了某種告誡和提醒。

鄭玉衡卸下了手鐐,看著文吏將此事的案卷筆錄封了起來。他手上的傷因為磨損太久,傷上加傷,所以需要養一段時間, 隻不過這次重物卸除, 不必再受到更多的磨損, 倒是令人輕鬆不少。

小鄭大人養足了精神, 腦子也轉得過來了。他協助孟誠解決了此事的首尾, 而後終於按捺不住地悄悄到分彆數日的慈寧宮去探望。

臘月二十,兩個小丫鬟在外頭點一盞鮮亮的小燈籠,掛在宮人值夜處的小門上。因為杜尚儀去尚宮局幫忙, 宮裡的氣氛顯然活泛鬨騰得多了,不當值的宮女在宮侍所居的矮房子裡擺爐子吃暖鍋, 還有一些靠在小榻上繡花、打絡子。

掛小燈籠的門簾嘩啦一響,一人邁進來,拍拍肩上的雪, 轉頭道:“我就知道你們在這兒躲懶呢,娘娘喜歡清靜, 殿裡才留幾個人伺候, 你們就都跑來歇著了,那屋爐子上煨得肉是誰的?香得我要饞死了。”

“崔女使,那是曼曼姐煨的, 你要吃嗎?我給你盛一碗。”一個年輕丫頭撂下針線, 起身說。

“我不吃, 你坐吧。”崔靈道,“侍藥間也就留了兩個丫頭看爐子,今早娘娘服了藥,說苦得不愛喝,我是告訴膳房的張婆子一聲,晚上給燉一碗冰糖燕窩,你們誰見著她了可告訴一聲。”

“噯,您放心。”小丫頭們齊齊應道。

幾人正說話,外頭窗紗裡映出模糊的雪地來。靠窗的那個宮人把眼睛貼過去,說:“鄭太醫來了,看來今日服藥吃飯的事兒,也不用我們操心。”

一眾人擠上去看,見小鄭大人披著一件玄黑的披風,那披風有點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