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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63 字 6個月前

是看在皇太後的麵子上,是要把他當成太後的一件愛物來保護而已。

這就應了董靈鷲的判斷了, 鄭玉衡怎麼可能用這一紙詔令逃命?他不以身試險,就算是珍重自身了。

何統製再無異言之後, 大約又行了七日,在惠寧三月末抵達殷肅交地。

此處不同於已經春暖花開的京都,在這個地界, 江麵上冰層初化,甚至還有從冬日蔓延到今時的餘雪, 時節越過下去, 眾人不僅沒能脫下衣衫,反而愈發添衣了。

鄭玉衡也大抵明白,京中武臣們所言的——秋末不歸京, 至冬雪降, 那勝算將降至不足三成, 究竟是何意了。

北疆太冷,在夏季作戰,是最有利於我方的,若入了冬,光是這股寒氣就能削減掉非本土騎兵的大半作戰能力,實在不是上乘之選。

三月末,這條運輸輜重的隊伍終於與前線的李副都統彙合了。

沒錯,副都統。此人名叫李宗光,字善德,英武、驍勇,但是為人粗獷野蠻,不允許麾下之人叫他副都統,因此他的部下及更往下的統製軍官都隻能稱呼他為都統,其昭然野心可見一斑。

李宗光也跟何統製一樣,沿襲了軍中瞧不起文官、認為他們隻是動動嘴皮子的惡習,不過他還有腦子些,見著兩個京官來了,先是惡狠狠瞪了何統製一眼,再就是命人清點輜重、拿著賬本現錄。

鄭玉衡跟張見清正好就是戶部官員,對賬本數目等事宜是最熟悉不過的了,因此直接跟軍中糧官交接。

“怎麼還帶過來了。”李宗光一身北地寒氣,跟何統製私問,“什麼意思?你自從讓你們都統從前線上踹下去喂馬之後,連這檔子破事兒都弄不清了?”

何統製道:“將軍,這是京官。是六科郎中,天子近前,跟那些地方旮旯裡的窮酸讀書人可不一樣。”

“嗤。”李宗光十分不屑,但人來都來了,也不能說給塞回去,便打量著兩人,道,“他們不會要在軍營裡頭,監督著發響吧?”

“恐怕就是要的。”何統製道,“都統切勿動怒,這不一樣,這……”

李宗光推開何統製,掉頭回去,連一個字都沒往裡頭聽。無法,何統製隻得暗暗歎息,心道這位副都統在天子的微服使者麵前可彆太猖狂,不然掉了腦袋,彆怪末將沒有提醒過您,末將也隻是奉命罷了。

鄭玉衡交接完賬目糧草,也聽了一耳朵軍事。他見糧官將所發之數一一點齊記清,似不經意道:“一路上艱苦,風聞李將軍雖為兩側互翼,但已經是國朝頭一個跟北肅打過仗的將軍了,最近的村鎮上說,是以八千兵逼退兩萬戶。”

對方搖首道:“傳得倒是離奇,那六太子手下隻有三個千戶,是咱們人多,雙方隻是在大寒江的下遊碰了一麵,兩邊對壘,各自擂鼓、射箭、築壕而已。”

鄭玉衡又道:“是麼……咱們軍營在彆處還有陣地?”

“大人,”對方笑了一笑,“既非上萬的大軍駐紮在此,何必又分成兩處,再說就是十萬兵卒的規模,也是合則強、分則弱啊。”

鄭玉衡頷首稱是,微笑不語。

他走出帳內,張子墨隨後跟上來,兩人向外走去,路過各個披甲執槍的兵卒,行到營地最西側的一處緩坡上,坡上還陳著殘冰餘雪。

張見清往手裡哈氣,又揉了揉臉,攏著公服外頭套的夾襖領子,他正要叫鄭鈞之回來,對方便驀然轉身,站在坡上望著營地,道:“子墨,這裡連五千人都沒有。”

張見清一時怔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鈞之,你傻了吧,說什麼胡話呢,我們運的可是……”

“我們的糧草輜重足夠萬戶吃上一個月。”鄭玉衡抬手點了點營地,“若是差了一百、五百,或許是看不出來。但假稱一萬要糧,跟外頭說八千,實際上隻有四千多兵卒的事兒,就在你我眼前。”

“鈞之,”張見清脊背躥上來一股寒氣,手腳都麻了,“你說什麼?這……”

“見過吃空餉賺朝廷錢的,卻沒見過吃空餉吃到這個地步的。”鄭玉衡冷靜道,“這是神武軍耿哲耿將軍部下,披堅執銳。其中靡費的銅鐵利器、盾牌戰車,又耗了多少銀兩去?饒是如此,這還是精銳部隊,說是常勝之軍。”

“大軍一動,日費千金。”張見清喉嚨發澀,“怪不得他們都想打,要是不打,也沒有發家的法子了!”

鄭玉衡道:“這事要報,但不能耽誤大事,就算真吃了空餉,我看他們無所謂的模樣,也是各軍都有,絕不隻是他李副都統一人。反倒是這裡離北肅太近,一打起來還要人頂著,暫時動不得李將軍的心。所以,你隻當不知道這事。”

張見清頭腦發熱,滋滋地往外冒氣:“這怎麼叫我當不知道?”

鄭玉衡看了他一眼,說:“若是讓他發覺,但凡遇見個敵寇,你我都能被砍死在‘亂軍’從中。”

大冷天的,張見清竟然出了一頭汗,他抹去冷汗,拽著鄭玉衡的胳膊,連忙道:“鄭兄,我們可還肩負著河關這條線路在此戰中的所有督運,萬萬不可絕生在這個地方啊,我娘子還在家等著我呢。”

鄭玉衡道:“子墨,一會兒糧餉發放時,不必太過仔細察看。”

張見清點頭。

不多時,兩人便從外回了營地。

由於兩位儘管似乎對督查糧餉之事並不上心,李宗光倒是很高興,也就沒在第一時間盤算著如何如何把持威脅著這兩個讀書人。他專門預備了酒水,派兵卒給兩人帳中送去,而後又與營中軍士飲醉,對此北伐大局誇誇其談。

期間,鄭玉衡仍是那副清冷寡言模樣,未再多言半個字。

當夜,鄭玉衡、張見清兩人同帳,帳外兵卒輪班巡視。待張子墨睡下,他點起一盞小燭,在昏暗的燭光下搓熱僵硬的手,拿起筆。

鄭玉衡的雙手都纏著繃帶,底下的傷每日換藥,已經好了不少,執筆處早已結繭,因此不覺疼痛。

他蘸了墨,細細地寫了幾行字。將之疊起貼身收好。然後又重新鋪了一張紙,渾身放鬆下來,呼出一口氣。

這時,舍去了正事的警惕小心,鄭玉衡撫著信紙,重新落筆,筆尖上的字流暢輕盈了不少。

“寄此心向檀娘……”

……

三月初九,夜。

董靈鷲披衣下榻,支著頭坐在簾內聽六百裡加急的軍報。

撇去了前省的轉交,此報由兵部直呈內廷。講得是耿哲手下近八萬的人馬鋪橋渡江,圍住了此前北肅劫掠侵占的離州城,當日便急攻城,北肅留守的將領是六太子朱裡阿力台的部將,見大殷以十圍之,當即棄地而逃,一兵未發。

是捷報。

但董靈鷲的眉頭仍未鬆開。

她翻了翻此前的幾道公文,冷道:“他們根本沒把離州城當要占的城池。”

這話裡帶點火星子,往上噌噌直冒,周圍剛要上來道喜的諸人又退了回去,跪在原地。

“羊肥馬壯的康州四郡,他們重兵把握,毫無轉移之象。但老弱居多的離州城,這群北虜一來,就燒房子燒地、殺人取樂,掠金而走,根本就是不想要這座城,縱然收回手中,也是一座廢墟,這都是當初聞風棄地、叛國背主的知州長官的錯!”

李瑞雪是其中少數幾個能聽懂的,她上前幾步,無聲地給太後倒茶。

董靈鷲閉了閉眼,將湧起的殺心壓回去,接茶飲了一口,問:“皇帝在哪裡?”

瑞雪答:“陛下在兵部。”

“還在兵部?”

“軍報日夜兼程,不知何時到來,陛下在歸元宮多有不便,因此這兩日一夜都在兵部,連用膳也是跟各位大人們一同的。”

董靈鷲心中寬慰了不少,歎了口氣,道:“這樣也好,不然總是起身驚醒,不僅打擾他,還打擾有孕的皇後。”\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正在此時,燈火通明的慈寧宮外,又有人叩首,提聲稟道:“奴婢禦前秉筆陳青航,叩見太後娘娘。”

董靈鷲道:“進來。”

陳青航便平身站起,低首恭敬地將手中盒子裡的公文信件遞送過去,瑞雪接過,轉而呈給董靈鷲。

董靈鷲打開盒子,裡麵是各個軍隊當中的眼線,隻不過大多都在前線和督戰軍當中,一是監督神武軍,怕這些跟文官素有矛盾的武將們在此時不分輕重,以戰事“誤殺”隨軍文官,乾出一些肮臟爭鬥的勾當。二也是預防出現先前離州城知州這種叛國賊子,將危險扼於萌芽當中。

她一一看過,在其中字跡很熟悉的那封停了停,摩挲了幾下紙頁,道:“這字……”

瑞雪從旁道:“北地寒冷,文墨筆跡有所不如,也是尋常之態。”

“不。”董靈鷲默了一瞬,道,“……是傷了手吧。”

第90章

李瑞雪茫然一愣, 湊上前仔細看了兩遍,這才發覺他這字並不像是凍僵所致, 反倒是在須使力的地方輕微一頓, 仿佛觸痛傷痕。

她小心觀察著董靈鷲的神色,勸慰道:“糧草督運到底不是坐著看書寫字的活兒,既能回書回信,便是大體無虞的。”

董靈鷲道:“哀家知道。”

她按著紙頁, 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在末尾處才見一句略顯公式化的“問陛下、皇太後聖安”等等, 彆的人都將稱頌之詞寫了不少, 恨不得占據大半張紙, 他倒好,皇帝太後加起來也才湊齊一句。

看著怪沒良心的。

董靈鷲將書信疊了幾疊,問:“這些回報皇帝看過了嗎?”

外頭的陳青航俯首應道:“東西兩線、禦營左軍和禦營右軍的回報都是由督軍內的京衛取回, 按照咱們的路子夾在第四日晚途徑洛州的換馬驛站裡,與軍報一同呈上來。因而這部分陛下已經看過了, 但中軍、後軍,及正麵神武軍的書信,聖上還未見。”

董靈鷲吩咐:“瑞雪, 你親抄一份送去。”

“是。”李瑞雪又接了一份書墨活計,在殿內兩側的年輕侍書女史當即上來服侍她, 伺候她的筆墨紙張。

“陳青航。”董靈鷲喚他, “你既過來慈寧宮,陪著陛下在兵部秉筆的人是誰?”

“是宣都知與許都知。”

陳青航見太後欲細問,眼前的門檻兩側, 兩個素藍衣衫的宮人也分開門簾, 請他進來, 便低著頭跨入殿內,跪在離董靈鷲稍近的地方,“今時不同閒時,主子忙碌,從前的排班當值便不能計較了,兼而除掉了奸邪,兩位都知體恤奴婢顧著鳳藻宮,因此奴婢身上的擔子稍輕些。”

董靈鷲聞言歎了一聲,又浮起一抹無奈笑意,“皇後需要照應,你這個最平衡的人不在,倒很是讓人束手束腳的。許祥呢,領著太監的職務,心卻不是太監的心,寡言冷硬,跟兵部群臣一樣給皇帝添堵,宣靖雲……又太圓滑,皇帝跟前不肯沾半點忌諱,就是這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