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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57 字 6個月前

二十四歲,是科舉二甲第五名, 當初因為徐尚書的緣故才轉到戶部做事, 隻不過眼下的處境左右為難, 有些尷尬。

“子墨兄。”鄭玉衡回禮,“怎麼不與家人告彆?”

張見清灑脫道:“我素來不愛看哭哭啼啼的淒苦場麵,何況我等往北方,是一展宏圖,吞吐四野,要有雄心壯誌才是,若是一開始就做如此兒女情長之態,到了彼方,定然免不了時時思、日日想,還怎麼安心做事?”

鄭玉衡看他如此利落的言辭,又回頭看了看跟妻兒執手相望,最後互道保重的其餘大人們,麵無表情地誇讚道:“子墨兄宏圖大誌。”

張見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吧,你要是不想誇彆人啊,就把這張冷冰冰的臉收一收,彆讓人都看出來你不想誇。”

鄭玉衡歉然道:“下次一定好好學。”

“嘖,算了,恐怕你是學不會的。”張見清攬著他的肩膀,道,“這一路還要承蒙你照顧呢,你也知道我這腰不太好,少年時從馬上摔下來過……咳,但是我過來找你,可不是因為要你關照啊,是我看你孤零零的沒人送,家人都不在京吧?你說你天天掛在嘴邊那個心上人,這時候都不來送送?”

鄭玉衡心道,她要是略露一露金麵,你就要嚇得立刻跪在地上拜見請安了。

他心中雖如此想,表麵卻還清清冷冷的,語調寡淡:“兩情相悅,在心即可。”

“什麼在心即可,我跟你說,我娘子昨兒都哭得不行了,我大手一揮,給她說你這麼娘們唧唧的,彆妨礙夫君我功成名就的大業,所以我才沒讓她來的。”張見清是進士出身,這麼說隻是為了活躍氣氛,“這個才叫兩情相悅呢,哎喲,你不知道,你嫂子愛我愛的都不行了——”

他比鄭玉衡大幾歲,所以小鄭大人叫他妻子一聲嫂夫人,倒也是應當的。

鄭玉衡歎了口氣,道:“子墨兄,你是我見過話最多最密的人。”

張見清頗以為榮。他的祖籍就在他們此次要前往的地方,也就是大殷最北部的寒地,後來他的祖宗經過兩次大規模的人口遷徙,來到了溫暖富貴的河套地區,住到了貫穿大殷的長流河河畔。

而後又因父親的官職變動,進京、應考、入仕等等,便不必一一贅述了。

就在兩人立在隊伍最邊緣閒聊,等候開拔時,一架四匹雪白神駿拉的宏偉馬車轆轆而來,車輪壓在道路未儘的殘雪上,車簷上鈴鐺瑣碎地響動個不停。

這馬車沒停在幾個紅袍大吏的麵前,反而停在了鄭玉衡與張見清身旁。隨後,隨侍放上踩踏的小凳,車簾撩動,一個梳著飛天髻、仕女打扮的女子勾起車簾,踩著小凳下來。

張見清不認識,隻覺得貴氣鋪麵,來曆非凡,剛要拉著鄭玉衡彆失了禮數,便看到一貫冷冰冰不愛說話的小鄭大人拱手見禮,眼神卻沒有壓下去,似乎穿過此人,望進了厚重的車簾之內。

“趙娘子。”

“鄭大人。”趙清回禮。

她是慈寧宮一等女使,隻是沒有李瑞雪、杜月婉兩位女尚書地位更高,但這也代表著她的麵容更少地有人看見。

趙清沒有穿公服,而是著了一身官宦人家的小姐裝扮,戴著一層麵紗。

她道:“主人家說,原不該來的,也知道你情願不讓她來,但若是想到不該、不可,便不去做,人也就是違了心而活著。”

鄭玉衡目光轉過去,望著繪著銀色鳳凰的車簾。

他喃喃道:“我知道……她的意思,我都知道的。”

趙清道:“一彆千裡,主人說,鄭郎君從小沒有出過遠門,頭一次走這麼遠,若是在外麵凍著餓著、水土不服,郎君聰明年輕,自己有能耐料理好,不須她操心。隻有一件事不好。”

鄭玉衡道:“自然……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沒什麼事做不了,請她實在不用為我擔心的。”

趙清微笑了一下,將手中之物呈給他看,道:“主人說,她隻擔憂鄭郎君今日彆後,難解相思疾苦。”

鄭玉衡怔了一下,見到她手上有一個小小的木盒,裡麵裝的是一把紅豆。

他喉結微動,眼眶猛然熱上來,又礙於當著眾人的麵,不好太過情緒起伏,便從趙清手裡接過木盒,摩挲著上麵紋路,低聲道:“多謝趙娘子。”

趙清回了一個女禮。

剛剛看明白是怎麼回事兒的張子墨也瞟了兩眼盒子上的圖樣,多嘴道:“這是……揭陀國王舍城東北的靈山鷲峰圖?此為世尊如來講《法華經》之地。慈悲之山,佛門之土,我依稀記得小時候佛門大行之時,連石柱、窗戶上,都有這個圖樣鏨刻。”

趙清道:“這位大人好眼力。”

張子墨念了一聲佛號,搭話道:“娘子主人家信佛?隻是這圖樣卻不興用,早幾年的人都知道,犯了貴人的諱,先聖人在時頻頻提及,雖未追究,到底還是改了。”

趙清搖頭不語,隻轉而問鄭玉衡:“鄭大人有什麼要妾帶的話嗎?”

鄭玉衡又看了馬車一眼,語調不自覺地溫柔起來:“我要說的話,她也都明白。隻是勞煩問一句趙娘子,昨夜我走後,她何時醒來,咳了幾聲,藥喝了沒有?說是春日,可春寒料峭,請娘子勸她添衣早睡,莫憂勿念。”

趙清先是一一回答了,然後答應下來。此刻,最前方的隊列已經在軍衛的環繞下開動出京。

兩人對彼此行了個禮,趙清便回身登車,她掀開簾子的那一瞬間,鄭玉衡似乎見到一雙白皙熟悉的手,握著那串細膩的珊瑚手串,指尖落在她膝頭上繁密的華服衣擺上。

隨後,車簾匆匆地落下。

張子墨拉了他一把,調侃道:“回神、回神,快彆看了,真該走了,不是說沒人送你嗎?”

鄭玉衡翻身上馬,等著張子墨進車,他挽了挽袖口,低頭道:“我也不知道她會來。”

隊伍緩緩前行,張子墨的頭從車窗裡伸出來,心思活泛地問道:“什麼人家呀,啊?這車駕、這氣派,這傳話的婢女,哎喲喂,怪不得你娶不到呢,這換誰能娶到,天王老子才行是吧,這不會是京中那幾個公侯門第的女兒吧?”

鄭玉衡沒有表情地道:“不是。”

“你不願意說就不說,怎麼總是這個臉色。”張子墨道,“不過這樣的人家,你……嗯,寒微之士,我說鈞之,到時候人家公府動一動手腕,親戚妯娌遍地都是,你從五品的京官寒士,我看還是不要湊這個熱鬨了。”

鄭玉衡沒搭理他。

“鈞之,鈞之?你上車跟我聊幾句唄,我腰上有傷騎不了馬……”

鄭玉衡一邊敷衍地回了他一句,一邊扭身回望。

那架車還停留在原地,已經隨著距離的變化看起來縮小了數倍。在他回首時,車簷上的鈴鐺隨著風依依顫動,破冰之時,寒氣鼓動、馬聲嘶鳴。

分明春風,竟覺蕭蕭。

……

三月初,鄭玉衡出京後的第五日。

董靈鷲在慈寧宮跟溫皓蘭議政畢,遣人將溫大人送出宮去。

她先是看了一遍後勤輜重的幾條路線、幾種配置,而後又看了看行軍路線,以及耿將軍麾下的眾部將路線,手裡壓著一遝關乎軍事的陳詞和建議。

“才動身幾日,就開始對在外的臣子將領指手畫腳。”董靈鷲將其中的一份扔在案上,“若哀家殘暴些,這人該殺。”

女尚書瑞雪應道:“娘娘仁心愛民。”

“言官以筆殺人,他們寫這些東西,是衝著誅心去的。誅帝王君主的心,就是要在外之將的命。”董靈鷲道,“擬旨,罷了他的官,讓他回去采桑種地,一天天寫什麼歸隱詩貶低朝廷、抬高身價,哀家對這股不正之風早就忍了很久了。”

瑞雪頷首稱是,鋪紙提筆。

就在她起草懿旨之刻,外麵的內侍通報說鳳藻宮娘娘來請安。↑思↑兔↑在↑線↑閱↑讀↑

王婉柔一向是不願意在忙碌時打擾她的,此刻前來,必定有她自己的緣故。董靈鷲便撂下眼前的事,令她進來。

王皇後仍舊一派端莊,隻是此刻眼眉上帶著掩都掩不住的笑意,行禮問安之後,便道:“兒臣給母後報喜。”

“報喜?”董靈鷲先是沒反應過來,她的大腦還處在治理朝政的運轉範圍之內,忽然這麼一說,一時間還茫然了片刻,直到跟她的視線對上,才恍然驚悟,“柔兒,你是……”

“稟母後,”王婉柔聲音和潤,“太醫說,兒臣已有兩個月的身孕。”

第88章

董靈鷲神情微怔, 消化了一會兒這個消息,而後直接起身走到王婉柔麵前, 拉住她的手, 視線先是看了看她的臉龐,然後再下移到她的身上。

她吐出一口氣,慢慢地道:“好孩子……辛苦你受這一遭了。皇帝知道嗎?”

王皇後道:“還未來得及告訴陛下。”

“你應當先告訴他呀,先往慈寧宮跑什麼。”董靈鷲吩咐道, “讓月婉告訴給皇帝, 就說他今日從神英殿回來之後, 直接到哀家這兒用膳。”

“是。”

董靈鷲道:“宮裡除了你以外, 雖有嬪禦, 但皇帝也是淡淡的,不太上心。你就好好養著身體,保證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王皇後軟聲道:“兒臣知曉了。”

董靈鷲點了點頭, 讓人給皇後呈茶、擺上糕點。

這確實是一件喜事。

但董靈鷲卻沒有感覺到非常地喜悅,她甚至還在一種沒能徹底相信的微微茫然當中。不知道這究竟是因為這十幾年來宮中人丁稀少的子嗣常態, 還是因為她的情緒已經被當權者的這個位置打磨得圓潤光滑、波瀾不驚。

對於新生兒這三個字代表的概念來說,她這個皇祖母的“母性”,已經被大大地消耗過了。她的博愛、她的偏愛, 都已經分彆歸類在某一個具體的人身上,以至於董靈鷲竟然無法因為虛無的“皇孫”的概念, 代入到所謂的, 天倫之樂的場景當中。

這種微妙的焦慮持續到用膳之後。

董靈鷲支著下頷,手裡轉著一盞茶,看著皇帝對皇後噓寒問暖、麵帶笑意的模樣, 腦海有些放空。

等到孟誠注意到時, 董靈鷲的思緒已經延伸出去很遠, 她默默地想著,雖說以她的年紀,民間百姓早就是含飴弄孫的時候了,但她還是感覺到一股很微妙的異樣——簡單來說,就是高瞻遠矚、沉穩豁達如太後娘娘,也不免對歲月的不饒人心生感歎。

她是真的要上年紀了麼?董靈鷲撫摸著珠串,恰好想起鄭玉衡的那張臉來,又念及,要是他回來了,發覺要有一個真正的小孩子叫她皇祖母,那還未到成家立業年齡的小鄭太醫應當會表情很精彩吧?

孟誠看她並不十分開心,不知緣故,便詳細問:“母後所憂何事?可否告知給兒臣明白?”

董靈鷲看了他一眼,說出一個切實的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