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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52 字 6個月前

上。”

溫皓蘭冷汗津津,當即起身,躬身垂首:“如此貪腐虛報之案!若真為我等所做,請太後用重刑,殺得人頭滾滾不為過!絕非師生、同窗這等關係可以埋下來的,請太後聖鑒。”

董靈鷲點頭,說:“他們也根本不是這個意思,上這道折子,就是為了治你的。”

溫侍郎這下連站都站不住了,撩袍跪下,俯首貼地。

董靈鷲讓瑞雪去扶他起來,喝了口茶,喉嚨潤澤,語氣也一緩:“朝野上的黨爭,你們一派一派,按著親戚、師生、籍貫,分彆結黨,互爭利益,哀家不是不知道……可歎你這個人還堪用,哀家也不想錯殺。”

她的重心不是在這個“殺”字上,而是在這個“錯”字上。她的心絕對談不上軟,在許多關乎朝政的大事上,刑訊逼問、抄家株連,都眼也不眨,狠辣非常。

董靈鷲隻是不喜歡“錯”。

溫皓蘭雙肩微顫,低聲道:“太後娘娘慈恩浩蕩,臣代幼弟謝過娘娘。”

“你那個弟弟……”董靈鷲本想說溫衙內心%e8%83%b8狹隘,弄來這些錯賬為難人,反惹禍端,但話到一半,看見屏風後淺淺的影子,她會心一笑,又懶得當他麵替自家這位小朋友申冤了,隻是評價,“該好好教養。”

溫皓蘭道:“臣謹記在心。”

董靈鷲將手中奏折放下,吩咐道:“從今日回去,哀家會撤走麒麟衛在刑部的防衛,而你,溫侍郎,你也不許再奔走求告,收拾好儀容,給我沉住氣。”

“娘娘……”他驚詫地脫口而出。

“隻要你不急,”董靈鷲繼續說下去,“急得就是彆人了。”

溫皓蘭這才按住話語,凝眉思索片刻,忽然明悟,道:“臣叩謝皇太後陛下垂訓教誨。”

他起身告退時,隱隱發現一旁的屏風微微一動,溫皓蘭腳步稍頓,旋即見一隻雪白禦貓跳上台階,冬日裡毛絨豐沛,軟似雪團,一雙鴛鴦眼矜傲慵懶地睇了過來

原來是照夜太子。

溫皓蘭心中一定,與此同時,突然又恍惚間覺得,自己好像被它監督了很久。

第70章

惠寧二年臘月初三, 內獄。

三司協助,共審禦前掌印太監商愷借權侵田案, 由許祥主審。

大牢的門打開, 昔日錦服華衣的後省宦官之首,一身破敗囚服,手腳皆纏著沉重的鎖鏈,被獄中兵卒押送過來, 摁跪在堂中。

內獄的刑室昏暗、陰晦, 但三司在側, 不便在易於動刑的地方, 所以在他被帶到明亮乾淨的堂中。

各方派來的官員分坐兩側, 冷眼看著這位曾經居高臨下的宦官。反而是主審許祥靜立在他麵前,神態無波。

商愷抬起眼,冷望著四麵八方。

許秉筆沒有對他用刑, 這是皇帝陛下親授之意。從外表上也可以看得出,他身上沒有任何鞭痕與血跡。

商愷的目光從許祥身上掠過, 看了看近處的禦史台、刑部,再看到大理寺,然後向最末端持扇靜坐的女官身後望去。

杜月婉奉懿旨旁聽, 右側是侍書女史,身後則是十分低調、作內侍打扮的鄭玉衡。

商愷環顧一周, 竟然還扯開嘴角笑了。

三司官員皆攢起眉, 對此人怒目而視。許秉筆倒是很平靜,令人將商愷所犯之罪誦讀出來。

他還沒開口問,刑部就已經有一位中年官員冷哼一聲, 聲音不大不小, 但恰好能讓整個堂中的人都清楚聽見。

“讓宦官審宦官?陛下這是不相信刑部, 不相信咱們有司衙門了,他們這些閹過沒根兒的奴婢,除了聚攏成群,互相犬吠,就是彼此相護。”

許祥看都沒看他,開口問:“商大伴。陛下還未革除你的職務,所以我仍這麼稱呼你。方才紙上所言,俱都屬實否?”

商愷瞅著他的臉,笑了:“聽見他的話了嗎?許祥,陛下讓你來審我,在他們眼裡,就是一條狗去審另一條狗,咱倆是不算個人的。”

許祥沉默不語。

“這些證據,要埋下來不提,也是做得到的——你們鬨到如今這個地步,這麼聲勢浩大的,就是想要弄死我而已,是有人覺得我這個閹人禍亂朝、礙著人的眼睛了……許秉筆,彆看你此時站在這裡,皇太後也不過把你當一條狗,隻是她還沒有舍棄你而已。”

商愷說了這許多,沒有絲毫要認罪的意思。到這裡時,許祥還未有什麼變化,周圍已有一個禦史台的禦史豁然起身,忍無可忍,指著商愷罵道:“如今你不再是掌印太監,而是階下囚!陛下`身邊出了這樣的蛀蟲,我等為臣,注定要為今上清理!”

“你們是臣,想要君臣相宜,流芳萬古,可你們什麼時候把聖上視作過君父?”商愷問。

他早已受腐刑多年,接受了這身體上的殘缺。到了這一關,神情居然跟當初冷嘲熱諷、裝腔作勢的模樣大不相同。商愷盯著那個出聲的禦史,嗓音在悲怒之下,掃去了一貫的和緩,而是狠狠地、寸步不讓地質問他們。

“皇帝聖上登基不過一年多,你們這些人口口聲聲身為臣子,一字一句地說著為天下著想,講得冠冕堂皇,可當今陛下呢?你們——”他抬起手指向眾人,鎖鏈跟著劇烈地顫動,“你們的老師、你們的長輩,那些上了年紀就倚老賣老的朝臣,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不給陛下的麵子!去擔憂外頭的螻蟻有沒有冷著餓著,可這世上最不該受苦的人就坐在禦座上,就在你們的麵前。”

許祥垂眸看著他,說:“商大伴,這是審問,沒有問的話,你不能說。”

“我不能說。哈哈……”他笑了,“許秉筆,你這個人就是還沒吃夠苦,還沒認清楚現實,張開眼看看這些朝野重臣吧,他們跟陛下爭辯,不是為了天下公義,是為了壓製皇權、壓製天子!是為了他們自己!你我都有主人,隻有我們才是真正效忠於陛下、效忠於皇太後的,隻有我們才為了主子好——試問在座的哪一個朝臣、哪一位大人,沒有給過天家的臉色看,沒給他們找過麻煩!”

情勢已經有些不可控。禦史台的兩位年輕禦史相繼起身,對著話憤怒至極,幾乎要上前,然後又被周遭眾人拉住,有人高聲督促:“許祥,為什麼對他不動刑?你真像是這個罪奴說的那樣,跟他同流合汙、狼狽為奸嗎?!”

這話要是換後省的任何一個內侍聽,都絕對會嗤之以鼻。在深宮大內裡,許秉筆和商大伴可以稱得上是見麵都冷若冰霜的兩派。但在朝臣百官的眼裡,閹宦永遠都和閹宦是一夥的,完全無法融入到真正的“官員”身份當中。

許祥先是跟三司衙門的諸位道:“陛下聖諭,若非他、或是太後下旨,任何人不得動刑逼供,屈打成招。”

“這是不是冤屈了他!你心中沒有分量麼?!”

“許祥,陛下為什麼把他弄到你這兒來,而不是讓我們這些衙門審理?你是不是……”

就在質疑之聲不絕於耳時,始終不發一言的杜月婉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她是頂級女官,身佩慈寧宮待詔之責,又常常為董靈鷲起草文書、擬寫詔令。當杜月婉一動不動的紗扇輕輕搖晃起來,這些人才猛然想起正處在太後的眼皮底下,俱都咬牙忍耐,又坐了回去。

其實這些事不必說,光是憑借揣摩,許祥和商愷兩人大約也能猜得到一二。就因為宦官跟文臣集團的矛盾是不可調解的,所以孟誠才沒有讓這些官僚參與對“天子近侍”的審理,而是讓這件事在宦官團體的內部終結。

換而言之,這是皇帝孟誠對於商大伴的最後一次憐憫和偏袒。關在許祥這裡,他一定會遵守聖旨,不動私刑,可是到了刑部大獄,那些獄卒也有很多法子在表麵上沒有傷的情況下,將人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杜月婉出聲之後,商愷反倒戾氣消減,坐在堂中,遙遙看向她:“你在這裡看笑話了。”

杜月婉道:“妾奉太後娘娘之命,來此旁聽。”

商愷默了默,感歎道:“所以我的小主人能再長大些,像太後那樣精明強悍,也就不會被這些人欺負了。”

“然後就要被你蒙蔽麼。”杜月婉麵無表情道,“宮中什麼時候用了這樣一筆燈油錢?”

商愷徹底鬆懈,毫不避諱地捏著自己酸脹的膝蓋。他的身體有幾處舊傷,一到了陰雨、下雪天,都會從骨縫裡泛起疼痛……這都是昔年伺候年幼的東宮太子所致,在孟誠很小的時候,商愷就被選中入府,服侍他了。

他道:“那確實不是一筆燈油錢。”

這就是認了。

證據確鑿,他想要推脫也沒有辦法。先前不認,是對孟誠的選擇還抱有希望。但如今這個局麵,皇帝陛下就算是再念舊情,也必得舍棄了,就像是他的那位老師李先生一樣,他的喜與惡都極簡單、極痛快,很好判彆,讓他舍棄自己親近的人,就跟剝了孟誠的一層皮一樣難受。

這一點,他跟先帝不太一樣。

商愷看著她道:“杜尚儀在宮中多年,應該知道宮裡的用度全都掐在六部裡,陛下的家即是國,陛下的國即是家。他年紀輕輕,想要用什麼東西,賞賜什麼人,這筆賞賜還要經過他們臣子的賬上,要記得清清楚楚,有半點靡費,都會被指責上書,大肆誇張。”

杜月婉道:“所以,你斂了這一筆財,是給陛下用?”

商愷緩緩笑了,這種笑意太過猙獰和分裂,像是他整個人都從中心劈開,一半是忠心耿耿,一半則是滿臉的虛偽和算計。

他咳了咳,聲音乾得嘶啞:“陛下想要什麼,我就弄來給他。他想吃什麼,玩什麼,不用再被人揪著、盯著,主子有我呢,我總有辦法的。”

杜月婉很久都沒有說話,她抬手將紗扇移到麵前遮住神色,道:“請許秉筆繼續審吧。”

許祥頷首稱是,在滿場冷寂下隱隱怒火騰燒的空氣中重新走到商愷麵前,跟他道:“商大伴,陛下的聖旨就是如此,這件事……就結束在你我這裡吧。”

商愷望著他,一邊扯動嘴角發笑,一麵又從眼眶裡滴下淚來,他道:“許秉筆,是他們逼得聖上不要我的,是這些人逼著陛下痛心的。你如今站在這裡,說不定哪一天就會跪在我的位置上,他們這些人也會逼著太後殺了你——”

許祥眉峰不動,語氣有一些難以形容的寂冷味道,他輕聲回答:“在調入內廠的那一天,我就已經為自己想好結局了。商大伴,跪在這裡,如果就可以陳情的話……於我而言,那是一種奢侈的死法。”

……

啪嗒。

一顆潤澤的棋子落在棋枰上,填補上了這一片的“筋”,讓散亂的棋形收緊,有了成龍擺尾之勢。

孟誠坐在董靈鷲對麵,盯著這顆棋子,手裡不斷地在棋簍裡抓弄。他魂不守舍,許久才反應過來這一步的精妙,吐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