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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308 字 6個月前

定處死他。”王婉柔道,“而且是一樁無可赦的罪名。”

孟誠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王皇後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皇帝的背,她說:“陛下應該聽母後的教導,這社稷江山,終有一天是要離開她的,陛下也是要離開她的。”

孟誠低聲道:“姐姐……”

因王氏比他年長幾歲,所以這不過是夫婦私下的愛語。孟誠的手覆住她的後頸,貼了貼她的唇,一股清甜的口脂鮮花味道翻湧而起,他道:“你要一直在朕身邊,朕一定做得比先皇更好。”

“將聖旨呈給慈寧宮看吧。”王婉柔輕輕道,“臣下越了線,那不是陛下的過失,陛下不須因此自責。”

第35章

董靈鷲收到孟誠來請安的消息時, 是一個雨天。

李酌被關在刑部,在證據公之於眾、聖旨下達之前, 朝堂上的罵戰已經率先開始進行, 甚至在當日,就有李酌的學生子弟登刑部侍郎魏缺的門,指著他鼻子直言大罵,說若是你這奸吏若敢動刑, 從此誰都不容你, 勢必讓他背負千古罵名……如此雲雲。

董靈鷲翻著麒麟衛的暗報, 文字描繪得頗為生動, 看著隻是讓人發笑。他若是奸吏, 那我算什麼?

那些六部裡的老尚書、老參知們,對此事不置一詞、不鳴一言,反而是近些年的新科進士, 或是從世族舉薦上來,靠祖輩恩蔭而得的年少官員, 卻大多狂妄放誕,放出許多謬言來。

還是吃得太飽了。董靈鷲輕輕抖了一下紙麵。

此時,在外值守的內侍向內殿稟告, 經過傳達後,李瑞雪側身上前, 輕道:“陛下要前來請安, 遣人問娘娘可在休息、有沒有空閒?”

董靈鷲知道他為何而來,道:“等了兩日,他再不來, 就要有人上折子詢問此事、替李酌求情了。”

瑞雪心中明了, 正要派人回話, 董靈鷲轉頭向一旁掃了眼,忽然道:“玉衡呢?”

瑞雪道:“小鄭太醫回太醫院了。”

董靈鷲道:“太醫院……有人跟著麼?”

瑞雪搖了搖頭:“不曾有人跟隨,但宣都知已經提前跟新任院正囑咐過,不要管鄭太醫的閒事,想來也不會有人為難他的。”

董靈鷲道:“那便好,省得誠兒看見他又發脾氣,哀家這對兒女,沒有一個是沉穩的,還不如他通透、能忍。去吧。”

瑞雪頷首退下。

大約過了半燭香的時候,龍輦在慈寧宮外停下。孟誠一身如意金紋圓領袍,玉帶加身,戴著玉簪小冠,發絲梳得一絲不苟。

他年少英俊,同樣有一股剔透的氣質,但這氣質被掩埋在天家的清貴傲慢之下,讓孟誠看起來是有刺的、甚至是愛恨無忌的。

隨行的內侍為皇帝撐傘,然而孟誠卻嫌棄對方步伐太慢,越過了傘麵,三步並作兩步,穿過慈寧宮的庭院進了門檻內。

門口的女使依次下拜行禮,口稱“陛下聖安”。

孟誠擺了擺手,撩起珠簾,見到母後坐在桌案後,手裡捧著一卷古籍,竟然沒有在看政務,而是專程等他。

孟誠心裡一怵,腳步在地上定了定,然後邁步過去,行禮道:“兒臣給母後請安。”

董靈鷲用書卷邊角敲了敲案側:“坐。”

孟誠便坐在她對麵,仔細地將他擬了四遍的聖旨放在案上。

董靈鷲朝他身後掃一眼,隨口問:“商愷沒來?”

“寒雨天,他犯了腿疾。”孟誠隻以為母後是關心他,“您知道的,小時候他衣不解帶地侍奉兒臣,冬日裡親自跪地熬藥,雨雪天總犯這個病。”

董靈鷲笑了笑,也不點破商愷是不敢來慈寧宮的事實,隻道:“皇帝記得很多人的微末小事。”

孟誠道:“兒臣還記得母後服藥的次數、方子,那時是專程問了劉老太醫的,如今換了人伺候,也不知道是否得當。”

“鄭太醫很儘心。”董靈鷲隻說了這麼短短一句。

她不直說,孟誠也無法深問。隻是拱手低眉,請求母後的教誨。

董靈鷲這才去看案上的聖旨。

皇帝身邊的文官循吏不少,擬旨這件事,多年來做得還是很不錯的。辭令得當、理由清晰。她撫了撫末尾,低聲道:“抄家斬首……”

孟誠垂著眼睛。

“這樣就夠了。”董靈鷲鬆開手,“要是換了你父親,大概就要夷三族,以儆效尤。”

孟誠:“兒臣太過心軟了嗎?”

“不,”董靈鷲道,“你能明辨是非,而不是昏庸糊塗地為了一己私欲而為他請求寬赦,哀家已經滿心欣慰。至於嚴苛與否……對一個聲名如此廣大的鴻儒尚且不留情麵,難道不足夠震懾宵小、以儆效尤麼?”

孟誠受她認同,頓覺鼓舞,精神狀態也緩和許多。這對母子在新帝登基後的第一次促膝長談,就是發生在簾外雨潺潺的秋日裡。

秋光短,薄紗一般的光穿過雨幕,漏進殿中。

瑞雪秉燭而來,為殿內增添光亮時,孟誠的坐席已經向前挪了好幾次,兩人從朝局、上表,眾臣的奏疏,一時暢談到臣子之間的婚配、利益得失,還有那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文吏。

燭火盈盈,孟誠忽然道:“皇後勸誡兒臣,讓兒臣時常聆聽母後的教導,日後……不如日後兒臣每日都來請教母後吧。”

董靈鷲原本該很順理成章地答應,因為新帝有這份上進求教之心,是很難得的。

然而她卻短暫地猶豫了一刻,因為如此一來,孟誠勢必要見到鄭玉衡。

但也隻是猶豫一刻而已,董靈鷲道:“晨昏定省?“

孟誠臉色一熱,麵露尷尬:“兒臣……兒臣初登大寶,萬事開頭難,況且母後不曾垂簾。兒臣登基親政,千頭萬緒難以理清,再加上母後常年批閱奏章、會見朝臣,各有忙碌,才不曾晨昏定省……兒臣不孝。”

董靈鷲很是大度,從來沒計較過這件事,微笑道:“哀家也早就免了皇後的昏定,她統管內宮,許多事哀家不曾經營,都要皇後裁決掌握,何必勞動彼此。既然你要來,那便為你安置一張書案,放在哀家的手畔吧。”

聞言,杜月婉立即雙手合起行禮,恭敬退下去辦。她的動作極為利落,很快將此事辦妥,連皇帝常用的寶墨都一一從歸元宮問清,提早預備起來。

“誠兒沒有老師了。”董靈鷲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以後,母後可以做你的老師。”

孟誠聽她談及此事,又望向那張聖旨,心中不由得一悸,他已經比董靈鷲要高大那麼多,但在她的麵前,孟誠卻始終覺得自己像個年幼的孩子,像是暖巢裡最孱弱的幼鳥,依偎在母親的羽翼之下。

他道:“……兒臣不想讓您失望的。”

董靈鷲道:“不能隻是‘不想’。而是‘絕不會’,誠兒絕不會讓我失望,對不對?”

孟誠心中震顫,近似虔誠地應了一聲。

……

鄭玉衡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隻是回了一趟太醫院收拾東西、處理雜事,穿好了官服回到慈寧宮,還沒見到娘娘,就先見到了皇帝陛下。

他輕快的腳步都猛地沉重了一刹。

孟誠正要離去,見到鄭玉衡後,他的動向一轉,忽然來到他麵前。

餘暉映照而來,圓領袍上隱隱亮起祥雲的暗紋,孟誠雙手交叉著,他用一種審視物品的目光看向鄭玉衡。

小鄭太醫躬身行禮:“臣……”

“好了,”孟誠不耐煩地道,“彆來這套。你是什麼人,朕難道會不知道?”

鄭玉衡沉默了一下,心道,我是什麼人?

孟誠抬起下頷,神態跟公主幾乎一模一樣,隻不過公主還有幾分嬌憨的可愛,放到他身上,就隻剩下傲慢和看不慣的味道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朕以後——”他很驕傲地說,“日日都會來。”

鄭玉衡心裡一抖。

小皇帝還沒說完,仍舊秉持著這種端正、又眼高於頂的語氣,帶著幾分得意地跟他宣布:“以後有朕在,什麼滿心鬼蜮伎倆的宵小之輩,都不能靠近朕的母後,就算你長得……有點姿色,朕也會監督鄭太醫的言行,一旦逾矩獻%e5%aa%9a、心懷不軌,朕立刻就會發落了你。”

鄭玉衡忍不住掀起薄薄的眼皮,很輕很悄然地看了他一眼,心道這人是不是對娘娘的保護欲太膨脹了。

可他又冷靜下來,審視了一下自己。對方可是這個皇朝的新帝,是一位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他說的話縱然一時不能實現,但成為皇帝的眼中釘——對於封建時代的任何一個生命來說,都是一件令人震悚的恐怖故事。

鄭玉衡將姿態放得非常謙卑,幾乎讓孟誠無法看清他的臉和神情:“臣對太後娘娘,一片敬愛尊重之心。”

他說得沒錯,尊重敬愛之心的確延綿不斷,可他邀寵討好的心思也像是水泡一樣升騰上湖麵,一串一串地溢出、發亮,彙聚成一團。

這甚至不是為了權勢,隻是單純地為了她——為了董太後的恩寵。他要她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

小皇帝看他低頭,很滿意地走了,自覺遏製住了母後身畔的不良之風。

禦駕才離開不久,鄭玉衡看了眼尋不到蹤跡的龍輦,這才踏入門檻,回到慈寧宮中。

才一進入,就見到董靈鷲常坐的書案邊,擺了一張同樣寬闊名貴的桌案,上麵懸掛著各形製的禦筆、文房四寶、壘起的卷軸奏疏,一應俱全,顯然隻有參政議政之人,才配得上這樣的細致待遇。

鄭玉衡好半晌沒出聲,心裡湧起一陣酸澀和委屈,煎熬得說不出話來。

他靠近董靈鷲身畔,撩起衣袍,跪在地上給她請脈。

董靈鷲一時不察,沒能把他扶起來,這才垂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問:“怎麼了?”

鄭玉衡吸了口氣,垂下的眼簾微微顫動,說:“臣……是不是要被趕走了?”

董靈鷲愣了一下:“何出此言?”

鄭玉衡道:“方才臣衝撞了陛下……”

“他跟你說什麼了?”

鄭玉衡閉口不答,隻是伸手牽住董靈鷲的手指,將她的掌心貼在臉頰上,讓她撫摸著自己,聲音溫潤又可憐:“臣不能在殿前侍奉娘娘了嗎?”

董靈鷲其實有點看穿他,感覺小太醫好像多出來不少心思,有些驕縱。不過董靈鷲偏偏生不起氣來,隻得把人從地上拉起來,笑著道:“你要跟哀家告皇帝的狀?”

鄭玉衡話語一噎,渾身僵硬地眨了下眼,道:“沒、沒有啊。”

第36章

董靈鷲識破了小太醫的意圖。

但她完全沒有責怪, 唇邊含笑地看著他麵露尷尬、臉紅心跳的模樣,似有若無地道:“你還有狀要告嗎?”

鄭玉衡的臉皮本來就薄, 已經算是用儘了所有無師自通的伎倆, 再也抬不起頭了,隻得低聲道:“沒有……臣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