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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85 字 6個月前

遠的,很是謹慎地望著他。

洪豪沒薅住人,醉醺醺的眼睛詫異地睜大,隨後,他的雙眼瞪起,忽然大哭道:“您來了怎麼不跟末將說一聲!”

這位洪將軍年過四十,龍精虎猛,老當益壯,一頓能吃三大碗飯。雖然比年近花甲的韓老等人小上整整一輪,但年齡卻比鄭玉衡的父親還大幾歲。

他這麼一聲“您”,差點把鄭玉衡嚇住了。他連忙放下杯子,意欲起身,結果被洪將軍的手按住肩膀,那叫一個真誠又狂野的搖晃。

“老洪是真想讓您看到南方平患的場麵。”洪豪老淚縱橫,醉得不知天地為何物,口齒居然還清晰,“神武軍在外頭打了這麼久,您最後一封旨還壓在神武軍營中的陣圖底下,您怎麼就拋下娘娘、拋下我們這些舊臣了呢……熙寧千秋,熙寧千秋啊!”

明德帝隻用過“熙寧”這麼一個年號,所以他駕崩後,民間也認為他彆稱“熙寧帝”,熙寧千秋是他在位時一個常用的說法,大多是臣對君言,意思是,“臣希望陛下在位的光景,可以延續千秋萬代。”

隻是熙寧沒有千秋,隻走到第十七年。明德帝的“風華正盛”,也隻到四十歲為止。

鄭玉衡被他晃得頭暈,這個嗓門兒震得耳朵邊嗡嗡亂響。不遠處,尚未飲醉的孟慎臉色一變,給清醒的幾個武將遞了個眼色。

這群剛剛還放水看戲的將領當即上前,三下五除二地把洪將軍撈走,與他平級的一個老將還戲謔道:“老洪這叫什麼海量?幾碗下肚就不知道天圓地方了,醉成這樣,淨說糊塗話!”

他一言既出,立刻有人搭茬兒,一來二去地把洪豪捂著嘴架走,這就算是糊弄過去了。

鄭玉衡剛鬆了口氣,就見到世子孟慎穿著朱紅的喜服,前來敬酒。

他好像知道自己像誰了。

但知道之後,這頓飯的氣氛就更詭異了,空氣冷凝粘膩,逼得人都有點兒喘不過來氣。

世子先給幾位老先生敬酒,場麵一團和氣,到了鄭玉衡這裡,孟慎端著酒杯,神情很平淡地看著他,道:“太醫院醫正鄭大人。”

鄭玉衡道:“不敢,下官鄭玉衡,世子請直呼名姓即可。”

不知道是他們姓孟的都有這個通病,還是皇家的教育使然,即便是在這個謹小慎微的臨安世子身上,鄭玉衡都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們出身高貴的天然傲慢。

皇帝孟誠如是、嫡公主孟摘月亦是如此,世子也不能免俗,再加上當年明德帝差點砍了他的腦袋,鄭玉衡還真隱隱覺得自己跟這個姓氏犯了點衝。

世子道:“直呼其名多有不恭,我叫你鄭太醫吧。”

他將杯中酒飲儘,忽然靠近一步,聲音悄然而起:“鄭太醫是攀上了皇伯母這顆大樹,才與祝家撤去婚約的麼?”

鄭玉衡微微一怔,低聲道:“並非如此。”

孟慎凝視著他的眉目,道:“我作為晚輩,不會饒恕任何一個對皇伯母圖謀不軌的人。鄭太醫,人貴自知。”

說罷,便很自然地退開了。

鄭玉衡抬手飲酒,心中忍不住補充道,你們姓孟的人還有另一個通病,那就是對董靈鷲不是有過分的依賴,就是有過分的保護欲。

他一派安靜溫潤地聆聽著,看起來君子如玉,文質彬彬,但在頷首飲酒的間隙裡,孟慎隱隱聽他似乎小聲說了一句。

“……有病就去治,不要耽誤了。”

孟慎的腳步頓了頓,轉頭見到他人畜無害的溫順神情,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第26章

幸好鄭玉衡沒有在這裡坐得太久, 太後娘娘便遣人來傳喚他,說娘娘有些乏了, 請太醫前去侍奉。

鄭玉衡這才掙脫出這個一潭死水的角落, 起身向幾位老先生行禮告彆。

鄭玉衡走後,不光是他鬆了口氣,連其他諸人也都大大放鬆起來,剛才那位洪將軍發起酒瘋來、整得這麼一出, 不光是孟慎為他的荒唐言行捏把汗, 知情人更是看得心驚肉跳、眼角直抽, 生怕大逆不道的話從他嘴裡蹦出來。

萬幸世子處理得很快。

但太後娘娘有這個“新歡”的消息, 還是以一種極為緩慢的速度, 在朝中老臣的交流當中流通,早就知情的吏部尚書甘文議在席上得知這邊剛剛發生之事,撫須長歎, 搖頭不止,與眾人含淚道:“娘娘真是思念先帝不已。”

老臣們彼此低聲交談, 聞言回憶往事,觸景生情,紛紛傷懷落淚道:“娘娘與先聖人真是神仙眷侶。先聖人早逝, 娘娘哀思不已,睹物……睹人思人, 也是有的。”

這些老臣領教過太後的手段, 輕易都意識不到太後娘娘有什麼錯。他們習慣成自然地腦補起先帝與太後的十幾年夫妻感情,想著那是如何濃厚熱烈、如何情深意濃,腦補到深處時, 還不由得為之感慨萬千、潸然淚下。

與此同時, 董靈鷲正披著月光跟王妃敘話, 神情微有倦色,輕輕道:“你那新婦生得模樣齊整,哀家看,慎兒也不是不喜歡,隻是他內斂矜持,表麵淡漠罷了。”

慕雪華道:“正是這個理,年輕人就是有主意、熱勁兒上來的慢。可娘娘不該把鐲子給她,平白無故得了太後的賞,要嬌縱了她的。”

董靈鷲一邊想著,不知道衡兒在宴會上如何,是否飲酒?是否牽動了鞭傷?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答她:“小孩子,嬌縱一些沒什麼的。”

慕雪華道:“各家女眷都有自己的心思,要不是有您在,她們不敢太放肆,連妾也是應付不過來的。”

董靈鷲稍微搖頭,笑道:“王妃從十五歲到如今,也熬過二十幾個年頭了。要是你都治不了她們,京中的家族主母、誥命女眷們,誰又能將一整個高門大戶打理清楚?”

慕雪華便不再謙虛,而是轉過身來,將董靈鷲身前的披風係帶攏了攏緊,握住她手道:“妾聽聞娘娘前些時候,因為朝中的事病了,心裡急得很,娘娘一定要保重身體。”

若是以慕雪華的身份來看,自己這個太後應當是死得越早越好,這樣孟誠才是一個好轄製、好蠱惑的帝王,若是新皇出了事,孟誠又無子嗣,王族旁支就有一步登天的機會。

但以兩人的交情來說,董靈鷲倒是願意相信對方真是這麼想的。

她道:“好多了,說起來,臨安王的病……”

慕雪華的手頓了頓,字句溫柔地道:“王爺身子不好,待新婦回門後,倒也可以走了。”

董靈鷲看了她一眼:“媛媛是覺得解脫,還是惋惜?”

慕雪華的小字,是媛媛二字。當今的世上,能叫她小字的人,也隻剩下她的皇嫂董靈鷲了。

王妃垂下手,想了片刻,道:“既不解脫,也不惋惜。若說解脫,早在世子撫養膝下時,妾就已經死心解脫。若說惋惜……對他,倒實在不值得。”

董靈鷲平和地望著她。

“隻能說是……引人深思。”慕雪華道,“一個傷害你這麼深的人,就這樣要走了,人之生命,何其脆弱。”

“是啊,”董靈鷲頷首道,“何其脆弱。”

兩人並肩走了一段,今日世子大婚,董靈鷲也飲過酒,走過這段路讓涼風吹醒了不少。她算算時間,覺得鄭玉衡該到了,便跟王妃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親手安排他一程吧。哀家也要回宮了。”

慕雪華欲挽留她,但想到太後娘娘沒有住在宮外臣子府中的規矩和先例,便道:“請讓妾送您。”

董靈鷲同意了。

鄭玉衡回來後,王妃親自將太後送至府門,董靈鷲不願意再動靜那麼大地吵嚷一回,便沒有讓她告知賓客,更不曾有百官行禮相送。

女使撩開車簾,將厚重的車駕簾子彆在一旁,由瑞雪攙扶著董靈鷲回到車馬之上,她道:“讓玉衡也上來。”

瑞雪愣了一下,輕聲道:“是。”〓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於是以太後娘娘舊疾頭痛為由,讓鄭玉衡跟董靈鷲同乘一架馬車。

宮中車駕,又是太後娘娘所用,自然豪奢非常,寬闊無比。內裡幾乎能容人躺下休息,由八匹溫順高大的禦馬負著韁繩,四角懸鈴,簾子上雙麵異形繡,正麵刺著寶相蓮花、反麵刺著百鳥朝凰。

內裡一盞小燈,幽幽地燃著。

鄭玉衡上了馬車,剛抬手給她把脈、探問娘娘的舊疾,就發覺董靈鷲目光清明,神態平和,並無不適之感。

他不敢確定,因為太後娘娘總能忍痛、忍苦,並且麵不改色,他有些拿不準。

董靈鷲見他眼神遊移不定,開口道:“無礙,哀家尋個由頭見你的。”

光是這區區一句話,鄭玉衡就有些被擊中了,他摸脈的手停了一下,又重新落到她腕上:“臣……要臣陪著您嗎?”

董靈鷲借著燭火看他的臉龐。

鄭玉衡從宴會上出來,似乎不曾跟那群朝臣相談甚歡,他雖然掩飾得很好,但董靈鷲還是能從他的眉眼間看出一點兒沉寂。

“怎麼了。”董靈鷲伸出手,將手心覆蓋在他的指間,“我以為你跟那群文人很有話說。”

鄭玉衡道:“臣一介醫官,隻知治病救人,並沒資格與那樣的肱骨之臣坐在一起。”

董靈鷲知道他有些不開心,便很柔和地摸了摸他的臉,跟他道:“是誰欺負你了麼?要是有這種事,你儘管把慈寧宮搬出來,難道哀家不算你的靠山?”

她的手指如此溫暖,鄭玉衡很想蹭蹭她的掌心,但因為這樣的舉動太有撒嬌之嫌,又克製住了,情不自禁地挪近幾寸。

他低聲道:“娘娘……”

這麼喚了一聲,隨即便像貓一樣靠過去,貼在她的腿邊,枕在太後娘娘的膝上。華服上的刺繡華麗沉重,衣衫冰冷,但董靈鷲垂下手,撫摸著他的後頸時,他卻感覺到了一股無與倫比的安全感。

就像是尚且縮在溫暖的巢%e7%a9%b4中,被溫柔地掌控著、環繞著。

“你倒是跟我說說,”她輕聲道,“還難以啟齒不成?”

鄭玉衡沒有答,反而低低地問她:“娘娘……先聖人曾經這樣嗎?”

董靈鷲不解:“什麼?”

鄭玉衡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態,明德帝孟臻,那真是一個他高攀不起的名字,就算知道跟他有幾分難以捉摸的相似,這聽上去似乎也是他的榮幸——跟聖人相似啊,若是放在一些懷才不遇的文人身上,都要立即提筆作詩,寫自己跟上位者的甜蜜緣分了。

那些不得重用、壯誌未酬的苦歎,常常貫穿於文人才子的整個政治生命中,這些人什麼肉麻的比喻詩篇都敢作。就是將先聖人比作娥皇、將自己比作女英,像這種事,鄭玉衡預料他們也是做得出來的。

鄭玉衡猶豫了片刻,問:“先聖人枕過娘娘的膝嗎?”

他這句話問得直率而大膽,稍微抬眼時,那雙烏黑的眸赤誠而專注,不蘊含任何其他目的,純得都能溢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