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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87 字 6個月前

了。

然後就是很濃的檀香。

他好像不在主殿了,書墨的氣味淡去,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彆樣的芬芳,不僅散布在熏衣的布料裡,還散布在空氣中。

鄭玉衡努力地睜著眼,看到一片輕紗似的、朦朧的幕簾,一隻手從中探出來,溫柔地攬住了他。

董靈鷲原本已經睡下了。

然而瑞雪親自過來,從旁輕輕叫醒她,跟太後道:“娘娘,鄭太醫來了。”

董靈鷲一下子清醒了大半,她聽著外頭劈裡啪啦的雨,這個天氣、這個時候,再加上瑞雪麵露擔憂、甚至不惜叫醒她,就知道鄭玉衡的狀況恐怕算不上好。

她立即道:“讓他進來。”

但見了麵,這不僅“算不上好”,簡直就是壞到極致。

董靈鷲攬住他的肩膀,想要解開淋濕的披風,看看他的傷究竟如何。然而燒得糊塗的小鄭太醫卻一反常態,按住衣衫不願解開,他伏在榻邊,墨發散亂,薄唇蒼白,臉頰和耳根卻燒得燦若雲霞。

空氣中多出一股草藥的味道。鄭玉衡記起來,上次跟那個太監打架,娘娘就用這個給他上得藥。

鄭玉衡的手指在抖,呼吸也在抖,可還是倔強、一意孤行,燒糊塗了也聽不進話,隻是靠在榻邊蹭她的手,很委屈地說:“娘娘……我沒有來晚……”

董靈鷲素來波瀾不驚的心泛起一陣漣漪,她說:“沒有,玉衡沒有來晚。”

鄭玉衡道:“娘娘不會不要我吧。”

董靈鷲停頓了一下,在他到來之前,誠實地說,她有做過“彆糟/蹋他一輩子”的考量,但此刻,她隻能說:“不會。”

她拉了拉對方的衣袖:“來,過來,哀家看看。”

鄭玉衡埋頭枕在她的手腕上,一直用發燙的臉頰蹭她的掌心,眼睛也熱熱的,低聲道:“您彆不要我……太後娘娘……”

他仰起頭,很勉強、但是很努力地對董靈鷲露出一個微笑,隻是這種笑容出現在他身上,讓人覺得有一種易碎的美感。

董靈鷲的手指撫摸過他的臉頰,聲音低柔地道:“誰舍得呢,你讓我心疼死了。”

鄭玉衡被她抱在懷中,攏著肩膀,不知不覺便窩在了榻上。他縮起來,蜷縮成一團,感覺到一股讓人很安心的味道縈繞在周圍,幾乎讓他忘卻了此地是何地、忘卻了兩人的身份懸殊,也忘記了一切背負在身上的枷鎖。

他隻是想要向董靈鷲靠攏,不斷地靠攏,就像是漂泊的小船向岸邊歸去。

窗外,電光無聲,雨密如織,慈寧宮斜對麵開放於盛夏的滿池蓮花,都被這驟雨打得低了頭。雷聲弱下去,涼風湧起。

董靈鷲悄聲解開他身上的披風和衣衫。

血跡被衝淡了,看上去竟沒那麼明顯,當這些遮蓋物褪去時,董靈鷲才更清晰地見到刺目的傷痕。

董靈鷲跟屏風外說了聲,崔靈立即遞上藥膏和溼潤的布巾,然後安靜地退了下去。

方才崔靈跟蔣內人兩人,無論怎麼勸說、甚至用上了蠻力,鄭太醫都死死攥著衣領不肯撒手,完全不願將外傷示於人前,所以當太後傳令的時候,兩人還沒能給鄭太醫上藥。

也不知道娘娘是怎麼勸說的,竟然能讓一個如此固執、又燒得聽不進去話的人,乖順地把衣服給脫了的。

崔靈正在屏風後猜測和思索著,寢殿內便傳來了急促的吸氣聲,仿佛是上藥碰疼了。

鄭玉衡的聲音很沙啞,虛弱著低聲道:“疼……”

就這一個字,讓崔靈心尖兒一抖,腦海中無端地想起了那隻最愛撒嬌的“照夜太子”。

董靈鷲輕聲道:“不疼,我給你吹吹。”

小鄭太醫好像沒立即說出什麼來,隨後榻上錦被摩攃,他道:“抱抱我。”

“會碰到傷口。”董靈鷲說。

鄭玉衡好久沒出聲,他眼睛紅了,模樣簡直可憐:“好疼……”

董靈鷲:“……”

鄭玉衡發著熱,病中喃喃,夢囈似的,湊過來蹭著她的手:“娘娘抱我,不然……好疼。”

董靈鷲想說,哀家抱著你才會碰疼你,可是見他眼睛濕淋淋的,蒙著一層懇求的意味,她也有點兒理智不起來,歎了口氣,說:“好。”

這宮裡,皚皚已經算是個活祖宗了,這就又攤上一個。

第22章

夢中杜鵑啼。

除了鳥雀的一兩聲清鳴之外, 整個慈寧宮的夜晚都寂然靜謐,風雨不知不覺間過去。

鄭玉衡在充滿了淡淡香氣的榻上醒來。

他身上的傷仍然火辣辣地、泛著痛, 但可以忍受。眼前是一片輕紗疊起的香帳, 帳邊垂著壓著紗簾的珠串。

董靈鷲已經不在寢殿了。

太後娘娘不僅沒有吵醒他,還縱容他留在這裡休息,連移去暖閣都沒提。這讓鄭玉衡立即忍不住再度想起曆史上的男寵奸佞——完了,還是篩選不出來一個好人。

他身上嚴實地蓋著一層薄被, 掀開被麵, 身上的衣衫隻有薄薄一層, 係帶還沒勾緊。這場麵……這要是讓陛下知道了, 鄭玉衡覺得在新帝麵前, 自己肯定也腦袋不保。

怎麼感覺這父子倆都莫名惦記著自己的項上人頭,他心虛地想著。

他這邊才有了動靜,一掀開紗簾, 就見到屏風外站著一個人,是崔靈。

鄭玉衡愣了一下, 情不自禁地攏住衣襟,對方笑了一聲,將一旁托盤裡的衣衫捧上來, 道:“我不看,我不看, 您內外都是娘娘的人, 小人哪有眼睛看您,鄭大人請。”

她說著揮了揮手,指向新衣, 麵帶笑意地退後幾步, 回到屏風後麵。

鄭玉衡隱隱想起昨夜的事, 臉上熱得驚人,他看了一眼崔靈投在屏風上背對的淺影,抖開預備好的衣衫。

那是一套繡著青竹紋樣的絲綢長衫,清亮柔順,布料纖薄,廣袖博帶,腰帶上嵌著玉麒麟為飾,墜下兩條翡翠半環的穗子。

“小人在慈寧宮伺候這麼些年,也還是頭回見昨夜那陣仗。娘娘都已經睡下了,那情形能讓她起身的,除了政務軍情,就隻有鄭大人您……噢,還有先帝。”

鄭玉衡正更衣,聽她將自己跟明德帝提在一起,動作頓了頓,轉而問:“崔內人,下官昨日……晚了邀約麼?”

“晚了,怎麼沒晚,說好的時辰早過了,要依我之見,娘娘也太寵著你了。”

崔靈跟鄭玉衡同為醫者,彼此之間關係其實不錯,所以她說這話以調侃居多。

鄭玉衡道:“娘娘總是這麼好,我知道的。”

崔靈又笑,打趣道:“哎呀呀,昨兒是哪隻貓鬨了一宿呢?皚皚可沒有,皚皚乖著呢,是誰我不說。”

鄭玉衡早就臉紅到脖子根,“你……”他吐出一個字來,又爭辯不得,將話咽回去,腦海中也模糊地浮現出自己昨日的表現。

真是燒糊塗了,就算塗了藥後漸漸退了燒,那種記憶也完全抹不去。鄭玉衡簡直想抽自己兩巴掌——嘴上說得義正辭嚴、清清白白的,你看這做的都是什麼?太後心裡該怎麼想?

合著那矜持都是裝的?先前的推拒和躲避,都是為了抬高身價的故弄玄虛?鄭玉衡一想這些話,就覺得快要窒息了。

鄭玉衡穿戴好衣衫,衣冠整齊,才從玉階上走下來。

崔靈聽到腳步,從屏風邊側過身,打量著他的氣色,道:“鄭大人果然年輕,才上好了藥、休息了一夜,連藥也才隻服了一碗,血氣就理得這麼順了。”

鄭玉衡道:“你這話說得,我就應該裝病。賴在慈寧宮不走,這樣才顯得我是真可憐。”Ψ思Ψ兔Ψ網Ψ

崔靈並不懼怕:“好啊,那鄭大人就裝病吧,我看太後娘娘也不是不吃這套。”

“崔內人——”鄭玉衡有點惱了。

崔靈適可而止,掩唇笑道:“我不說了,小人哪裡配說您呢,太後陛下要罵我的,娘娘在前殿見朝臣,暫時見不了,不過您也彆想著回太醫院了。”

“為什麼?”鄭玉衡有點疑惑,“太醫院怎麼了。”

“許秉筆奉命去查了那位龐姓大人的往來,發現在鄭侍禦史覲見之前,他曾到過太醫院,許秉筆便領著內緝事廠的人去了。”崔靈回憶了一會兒,敘述道,“那裡頭有個小仆役,一找上門來就全說了,他就將那個生事的朱太醫帶進了內獄。”

“內獄……”鄭玉衡喃喃道。

“此人在內獄中,先是大放厥詞,再是屈膝求饒,將構陷汙蔑鄭大人的事情供認不諱,娘娘覺得這人德行有虧、陰毒奸險,革職出京,永不錄用。”

崔靈說到這裡,上下審視了鄭玉衡一番:“才出了這麼件事,你傷著回太醫院,更會惹得物議沸騰,猜測不休,不如不去。”

鄭玉衡想到朱太醫平時待自己也算和善的麵貌,心裡百味陳雜,點了點頭。

“你也彆多想。”崔靈猜到他的心思,“當更年輕、更優秀的人站到較高的位置,普通人不免會生出嫉妒之心,這是人之常情,娘娘從來都說不應該對人性有太多的考驗、太多的期待,但嫉妒可以,汙蔑陷害卻不行,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

鄭玉衡怔了一下,頗有受教領悟之感,道:“多謝開解。”

崔靈道:“眼下這麼好說話,昨兒怎麼我跟姑姑兩個人,都鬆不開你的衣裳?男子漢大丈夫,我們又是為了你的傷,連看一眼都不成?”

鄭玉衡一被調侃就不好意思,解釋道:“男女之防,怎能不顧。”

崔靈眺望了一眼他身後的軟紅香帳,拉長音調:“哦——男女之防——”

“崔內人,”鄭玉衡根本抵抗不住,他拉開話題,轉而問,“這身衣衫是從哪兒來的?不像是內宦的服飾。”

“你說這個呀,我也覺著這料子實在太好了……這是娘娘讓瑞雪姑姑去暖閣裡翻出來的,似是熙寧故年的款式,卻還像新的一樣。”

崔靈想了想,推測道:“興許是陛下當太子時的衣服,放在娘娘這兒順手一同搬了過來,也是有的。”

鄭玉衡卻覺得不是,他好像比新皇要高。

……

朝臣退下後,董靈鷲記掛著寢殿那隻嬌貴的“貓”,先行回去探他。

屏風被收起一半,殿內的獸腦金爐裡換了香片。小鄭太醫靠在窗欞邊坐著,正溫順靜默地聽從杜月婉的囑托。

月婉姑姑為人嚴厲,就算鄭玉衡再受重視,也將他違反宮規的事情條陳清楚。這要是換了瑞雪姑姑,一定是將心思藏在腹中,隻說三分話,留七分餘地,跟隻笑麵虎沒差彆。

鄭玉衡連連點頭,麵有愧色,看起來很是聽話。

他穿著這身衣服,除去了幾分官服的拘謹,整個人清澈如溪、高潔如竹,有一股很溫潤的君子氣質。

董靈鷲望了他一會兒。

杜月婉正說到:“夜開宮門,素來艱難……”

話音未半,肩膀上便被輕輕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