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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65 字 6個月前

史,這張嘴不用來罵人,真可惜了。”

瑞雪頷首稱是,反倒是鄭玉衡看了那篇文章,有些沉悶不悅,他暗中想到,若是私底下遇見這位大人,一定要與他爭論爭論,他怎麼可以那樣形容娘娘?

這篇檄文連帶著寫檄文的人,都被調到禦史台中,跟鄭玉衡的父親鄭節共事。但這種待遇也僅此一人,除了這出頭的第一個,剩下的跟風辱罵太後者,都被麒麟衛從家中緝走,刑部大牢人滿為患,幾乎要將多人看押在一起。

在這肅清貪官的半個月裡,刑部的一樁樁案子接連結案,京中派係被拆分得支離破碎,變化最明顯的就是,孟誠奇異地感覺到,他說的話居然更有分量,那些動不動就眼神傳遞、聯合將他欲推行的政策駁回的文官重臣,再也沒有罵他了,最多隻是借著先帝的名聲不陰不陽地諷刺幾句。

對於孟誠來說,這真是一樁大好事。他很想去慈寧宮拜謝母親,可一想到被處死的前京兆府尹張魁,心中便隱隱生梗作痛,猶豫了許久,都沒能下定決心前往。

但除了好事之外,也有不那麼好的事情發生。

太醫院外,一個穿著褐色衣衫的仆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口乾舌燥地跟眼前身著官服的老爺道:“大人、大人彆等了,鄭太醫真的不在太醫院。”

此人是京中一個五品官,名叫龐海陵。他身軀肥胖,膀大腰圓,臉上熱氣騰騰,大聲問:“我先拜見了鄭老爺,明明說人在太醫院,你卻誆騙我說不在!本官今日是一定要見到小鄭大人的!”

仆役麵露苦意:“大人、大人彆急,自從……自從鬨事縱馬殺人那一案起,得知鄭太醫侍奉慈寧宮,想要走這條門路的人多著呢,可至今也沒看是誰走通了呀!”

龐海陵猶不死心:“那是你們攔著不讓見。”

仆役搖頭道:“小的就是怕您等久了著急。說實在的,鄭太醫一天隻在太醫院待兩個時辰,若是在時,一定是規整脈案、挑選藥品,又或者沐浴更衣,忙得說不上兩句話就離開了,您乾等在這兒,著實是沒有必要啊。”

龐海陵愣了愣,愕然問:“那他人去哪裡了呢?”

仆役欲言又止,張了張口,沒敢直言,而在他身後,一道聲音橫插出來:“他還能去哪裡?”

仆役跟龐海陵都回過頭,見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留著烏黑胡須的乾瘦太醫。他哼了一聲,神情很是不屑:“受慈寧宮娘娘的賞識,自然是在慈寧宮,大人真是找錯了地方。”

龐海陵聞言懊惱道:“多謝太醫提醒,那可怎麼辦……”

“怎麼辦?”乾瘦男子吹胡子瞪眼,“大人真要走他的門路,他是個什麼人你可知道!”

“我與鄭節鄭老爺有點交情。”龐海陵提了提勒著肚皮的腰帶,圓潤的肚子跟著顫了顫,“他家嫡長公子嘛!”

“隻怕鄭侍禦史還不知曉呢。”乾瘦太醫冷笑道,“他在殿中糾察百官儀態,他家嫡長公子卻對國朝的太後娘娘取悅邀寵、蠱惑%e5%aa%9a上!一旬過去,他留宿宮禁、侍奉湯藥的記錄,加起來能摞起半指厚,就是劉老太醫在時,也沒這個恩典吧!”

這句話將其餘兩人都說得愣住了,對太醫院不熟悉的龐海陵更是睜大雙眼,麵露震驚之色。

他隻知道鄭玉衡侍奉慈寧宮,卻不知道他是這麼個侍奉法啊!

龐海陵一想到太後娘娘的麒麟衛、皇帝陛下的紫微近衛,常常出沒於京中糾察尋訪,就虧心得汗如雨下,可是慈寧宮的內侍、女官,全都是鐵板一塊,連賄賂的影子也尋不到半個,鄭大公子的這條路又是這樣險峻……

乾瘦太醫道:“如若不然,他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君,能有侍奉娘娘的醫術?說不定這些時日裡,京中人心惶惶的事兒,還是他教唆得呢。”

“啊?”龐海陵將信將疑,“不是因為……張魁……”

“太後手諭傳出的前一天,就是鄭玉衡留宿宮禁的第一次。”乾瘦太醫激烈地拍著門框,“這還有假?!要我說,要止了這風波,就讓鄭大人將他那大公子喚回去,好好教養教養!”

說到這裡,那頭的仆役終於忍不住,連忙衝上來拽著他的手,連推帶拉地扯進門檻內:“大人說糊塗了,這事兒哪和鄭太醫有關,他也是我們太醫院的人呐……”

嘴上這麼說,仆役心裡卻啐道:“什麼東西?當麵跟小鄭大人客氣疏離,背地裡嫉妒得眼都紅了,活該當一輩子庸醫。”

龐海陵最後滿腹心事地從太醫院離開,回到家中。

這事情在他心裡盤桓許久,終於還是沒有憋住。他悄悄去往鄭府,將今日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一遍。

鄭節原本已經洗漱休息了,被他叫起來,夜半聽了這麼一個驚天大事,氣得差點吐血,還是旁邊的夫人連哄帶勸、又是順氣地伺候著,才好懸沒一跟頭厥過去。

他指著家中的小廝,讓他到太醫院蹲守,隻要等到鄭玉衡回來,就立即將他捆回來。

夫人卻出了另一個主意:“老爺這樣行事,未免走漏了風聲,讓人家看咱們的笑話,不如就讓小廝說,老爺病得急,叫大公子回家探望,以他的孝心,絕不會不來的。”

鄭節聽了也覺得有理,便讓小廝這麼辦,還特意避開從小伺候鄭玉衡的家仆,在夫人手底下另指了一個。

那小廝在太醫院等了一天一夜,臨近夕陽日暮,才遇見鄭玉衡回來。

他神情微倦,挽著袖子在銅盆裡洗手,手背上有幾道貓撓的紅痕,襯著冷白的膚色,晃得有點豔。

鄭玉衡本以為家中隻是遣人來問候,結果迎麵便聽他說:“大公子快回府吧!老爺病得急,家裡都等著公子您呢。”

他脊背猛地一寒,腦子裡都空白了一刹,急問道:“什麼病?”

小廝道:“用膳後摔了一跤暈過去了,也沒見什麼傷,卻總是不醒。家裡早請了郎中,因為不敢擅闖宮禁……”

他話還沒說完,鄭玉衡便從椅子上起身,來不及戴官帽,抄起醫箱和一件薄披風,便心急如焚地往外走。

暮色四合,盛夏裡,卻刮起一陣沁寒的夜風。

嫡長公子生來一副好樣貌,雖未戴冠,發髻上隻有一根玉簪,但卻光澤盈盈,看起來鐘靈毓秀,清俊非凡,小廝暗暗讚歎,心道不愧能以貌侍主,要是換了家中的二公子、三公子,他要是太後娘娘,都非得把人打出來不可。

他連忙跟上去,道:“小的已經備好車馬了,公子切勿太過擔憂……”

第21章

鄭玉衡冒著風露歸家。

從太醫院到鄭府, 說遠不遠,也說近也不近。鄭玉衡下車時, 沁涼的夜風鼓起披風, 灌進袖口裡。

他下意識地攏了攏袖子,隨著小廝進門。

鄭府門前掛著兩個燈籠,大門兩側是木刻的對聯。裡頭岑寂一片,唯有內宅的最裡側點著朦朧的燈火。四周的小廝婢女往來安靜, 皆垂首低眉。

鄭玉衡無暇他顧, 一路到了燈火通明處, 他一邊解開披風的帶子, 一邊推門出聲:“父親……”

這聲音傳進去的同時, 鄭玉衡邁入門檻,眼前的燈火明亮得晃眼,他還來不及審視情況, 就聽到身後立即傳來關門聲,兩個膀大腰圓的護院一左一右地鉗製住他, 似乎早就得了命令,將鄭玉衡摁跪在地上。

他一時不察,膝蓋跟地麵接觸, 響起砰地一聲。

四下光明,鄭玉衡眼前並不是患病臥床的景象。他的生身父親鄭節正坐在寬闊的座椅上, 眼神幽黑沉悶, 像是洇著一片擰不乾的水。鄭節身旁則坐著繼夫人,麵貌慈柔。

護院鬆開了手,如虎豹般侍立在他身後。

鄭玉衡抬眸看了一眼, 醒悟過來這竟然是一場“鴻門宴”。他的目光在鄭父的身上上下遊移一遍, 然後又斂回, 用一種已經習慣和熟悉的語氣問:“父親……兒又犯了什麼錯?”%25思%25兔%25在%25線%25閱%25讀%25

鄭節怒極反笑,對著他道:“你還要問我?你還有臉問我?!你捫心自問,我從小到底是怎麼教育你、怎麼囑咐你的,可你卻是塊朽木不可雕也的庸才。”

鄭玉衡靜默聆聽,他想起自己連中兩元時,父親在學宴上口中謙虛、眉目卻含笑的驕傲模樣,又想起他被黜落功名、轉而學醫後,對方心灰意冷甚至厭倦的神情……學而優則仕,一個作為醫官的嫡長子、比起一個從仕經學的嫡長子,這其中的差距甚巨,大大地讓父親失望了。

他沉默不語,更像是一塊負隅頑抗的硬骨頭。

鄭節道:“你能侍奉慈寧宮,我原本以為你有了幾分出息,即便極少歸家,家裡上上下下也都敬著你,可你說說,你靠得是什麼?靠得是什麼!”

他將桌案上的茶盞嘭得擲了過去,碎在鄭玉衡身畔,飛濺的瓷片落了一地。

一旁的繼夫人連忙安慰道:“老爺切勿太動怒,咱們何不聽聽衡兒的辯解呢?”

鄭玉衡掃了她一眼。

這兩個字出現在太後娘娘口中,他隻覺得敏[gǎn],覺得太過親昵乃至於羞愧,但出現在這個繼母的嘴裡,隻剩下令人惡心的偽善。

鄭節拍著扶手,道:“開口!”

鄭玉衡終於道:“好在父親今夜沒有突患惡疾……生老病死,不可妄言,以後還是彆用這種辦法吧。”

鄭父先是一怔,心中極為短促地閃過某種情緒,但很快又被厭惡所掩蓋,指著他道:“要不是先前祝家退婚,你就死不露麵,我會這麼叫你回來?!我是你爹!親爹說得話都敢不尊,你能懂什麼天地君親師?”

鄭玉衡道:“《禮記》雲,何謂人義,父慈、子孝。”

鄭節勃然大怒,從椅子上豁然站起:“你這是什麼意思?父母不慈,所以才子女不孝?我真是白生養你——”

“老爺,老爺!”繼夫人拉著他的胳膊,“他還是個小孩子,您跟孩子計較什麼啊!”

“孩子?下個月七夕一過,他就十九歲了,再長一長都要行冠禮了,算什麼小孩子。”

“哎呀,老爺——”

繼夫人明著勸誡,暗裡卻在煽風點火,生怕這火不夠旺,起身換到鄭玉衡這邊,拉著他的袖子:“衡兒怎麼這樣倔強?你便是跟爹認個錯又何妨,以後就說自覺醫術不精,辭了娘娘的抬愛,趁知道的人還不多,尚可清白做人。”

鄭玉衡並不看她,手指一點點收緊,指骨發白,低聲:“清白……我與娘娘就是清白的。”

即便數月過去,即便太後此前分明就是想要他,但兩人還停留在僅是安撫的肢體交流上。鄭玉衡甚至從她身上看不到欲望的痕跡,她就像是蓮花台上的觀音菩薩一樣。

繼夫人道:“快彆嘴硬了,慈寧宮娘娘的滔天威勢,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就是貪慕榮華,趕著自薦枕席,母親也是能理解的……誰沒有犯糊塗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