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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 道玄 4299 字 6個月前

通此道,那麼放他伺候也並無益處,反而惹人猜疑。

鄭玉衡微微一怔,道:“早年曾學過,如今是什麼症候?”

蔣內人麵露驚喜,引著鄭玉衡進來,邊走邊道:“大人這些時日,為娘娘請平安脈,看出什麼沒有?”

鄭玉衡思索道:“太後身體尚還安康,隻是夙興夜寐,勞碌傷神,喝得藥跟用得膳一樣多,可是再如何溫和保養,又怎能抵得過休養生息?”

蔣內人:“前些時候到了月事之期,經行阻塞,過了幾日,反而淋漓不儘。娘娘心煩意悶,午前恰恰看了內侍省送來的廷議記錄,動了肝火,兩脅作痛,一時竟病了。”

鄭玉衡聽得眉峰緊鎖:“記錄上寫了什麼,蔣內人知道嗎?”

對方道:“小人不曾侍文墨,鄭大人可以問姑姑去。”

說話間已經到了寢殿。

雖是仲夏六月,殿內還垂著一層紗簾,而不是更清透、不擋風的珠簾。紗影重重,裡麵隻有兩個人在侍候,是瑞雪和崔靈。

鄭玉衡叩了叩門框,刻意製造出一點兒聲響,在紗簾外謹拜:“臣為太後請安。”

裡麵傳來很低的交談聲,過了一會兒,滿身藥味兒的瑞雪姑姑掀開紗簾,請他進來。鄭玉衡才踏入寢殿。

這處宮室極少有人踏足,裡麵擺著文玩、書畫,窗前的竹簾拉了下來,滿室幽暗,因此,即便是白日,琉璃燈台上也有微光朦朧,火苗微動。

鄭玉衡來到榻前,下意識地安靜小心。

崔靈鬆了口氣,輕道:“大人來了,快看看這方子對否?您不來,我不敢施針。”

鄭玉衡接過藥方,上下看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後,女醫便念叨了一聲“阿彌陀佛”,往侍藥間去了。

董靈鷲確實有行經方麵的舊疾,鄭玉衡的脈案上寫得也很清楚,他對娘娘的舊疾有著多種猜測,認為是生育過後、產後不調所致,但在太醫院中,卻查詢不到有關於這方麵的記載。

董靈鷲不提,鄭玉衡自然也沒有理由問。他沒有先施針,而是靠近床榻,輕輕地道:“娘娘……能不能把手露出來。”

董靈鷲撩開紗帳,直接讓鄭玉衡見到了她。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素衣散發的太後娘娘,發髻完全鬆散下來,卸去了金簪與朱釵。她濃黑的長發落在榻上,眼瞳烏黑溫潤。

這件薄薄的雪白內衫,一絲不苟地掩合到脖頸。

鄭玉衡伸出手,將她的腕捧在手心裡,按摩著減輕疼痛的%e7%a9%b4位。

董靈鷲看著他攏起的眉,就知道小鄭太醫的心情似不大好,低聲道:“看你的臉色,還以為哀家是什麼重病。”

鄭玉衡道:“您……讓什麼給氣著了?”

他連瑞雪姑姑都不問,直接問上太後本人了。

董靈鷲這時候已經控製住心緒,知道鄭玉衡是有才學的人,並不忌諱跟他討論朝廷中事:“監察禦史周堯,彈劾中書令吳重山家風不嚴,縱容其幼子在鬨市縱馬狂奔。吳家子縱馬,撞死了人。百姓告到京兆府去,府尹竟然不敢受理,避不露麵。”

她頓了頓,閉上眼緩神:“今日朝中提起此事,一經彈劾,皇帝立即派人來問,我便將麒麟衛派出去查證,發現十幾箱金銀珠寶放在京兆府尹張魁的家中枯井裡。”

“官官相護,草菅人命……天子腳下,竟然至此……”

鄭玉衡也有些震驚,低聲喃喃。

董靈鷲抬眸掃了他一眼,問他:“你覺得若是明德帝在位,或是哀家臨朝稱製,會發生這樣的事嗎?”

鄭玉衡想了想,如實道:“貪官汙吏滅之不絕,即便是先聖人、娘娘在位,也未必不會有。”

“正是,”董靈鷲道,“麒麟衛將張魁押送到刑部,由刑部侍郎魏缺提審,吳家二子下獄。然而在廷議上,皇帝竟然為張魁求情……張魁自小侍奉文華殿,是天子伴讀。”

鄭玉衡驚愕萬分,竟然一時沒想通。

如今的皇帝跟他年歲相仿,從他的行事、舉動當中,可以看出天子對太後是極為信任尊崇的,但也因此,他實在不夠成熟。

在孟誠簡單的觀念裡,對他好的人,則為好,對他惡的人,則為惡。即便張魁曾經跟孟誠同窗解惑、情誼深重,也不能成為他受賄的保命符。但他居然以天子之尊,為貪汙受審的罪臣求情。

這天底下似乎隻有這位皇帝陛下,能把董太後氣得不輕了。

鄭玉衡一邊按摩著她手腕上%e7%a9%b4位,一邊默默地道:“這件事您一定擔憂了許久,今日看到廷議記錄,才這麼動怒。”

不知道是鄭玉衡長得養眼安神,還是他的手法確實獨特,才這麼一會兒工夫,董靈鷲就覺得小腹痛意漸弱,渾身讓月事拖累沉重的感覺也慢慢消失。

小鄭太醫是真的很有用,醫術高明,人又十分聰明。

董靈鷲跟他閒聊似的,語氣平靜,還帶著點輕微的安撫:“哀家從前的脾氣其實很好,你彆怕,我近年來,是覺得……天地給予人的壽命有限,長短不定,那麼慢悠悠的教誨、看顧,似乎已經來不及了。”

她頓了頓,“我會沒有時間的。”

鄭玉衡的動作猛地停了一下。

他狀似尋常的收回手,轉而給娘娘施針,在施針之前仔細地活動了一下手指,將那點輕微的抖顫除去。

銀針入得雖然深,但卻並不疼痛。

殿內的藥氣散出去一些,小爐裡的檀香柔柔地飄散。

鄭玉衡才到了片刻,董靈鷲確實就不再痛了,他的家學恐怕比老太醫還靈些。

收了針,鄭玉衡才回了一句:“娘娘千秋,不會沒有時間。”

董靈鷲卻搖了搖頭,她伸出手,拉住鄭玉衡的手指,將他的腕按在榻側,默然沉思了很久。

仿佛有鳥雀飛過,在窗邊傳來很清脆的一聲鳴叫。董靈鷲垂著手指,輕輕摩挲著他手腕上血管、脈絡,然後溫和地握住,跟他道:“玉衡。”

鄭玉衡的心都顫了一下。

“你這樣好,哀家不該對你起意,有了耽誤你的心。”董靈鷲說這些話時,語調很是坦然,“原本我以為,隻是讓宮裡添了個擺設,擺在那裡看看,也就算了,但是你……”

鄭玉衡有點兒太好了。

董靈鷲為自己的私欲感覺到過分,這樣的人不能出現在朝堂上,不能完成他一生的抱負,她很是可惜。

鄭玉衡沒有退避,他將對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上,像貓一樣低下頭,蹭了蹭她的指尖。

董靈鷲覺得這模樣很眼熟,目光向窗下一眺,果然見到皚皚趴在小凳上睡得正香。

她看著鄭玉衡,忽然道:“今夜你留在慈寧宮侍候……”

自從上次邀他留居暖閣被拒後,董靈鷲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提出這樣的建議。鄭玉衡耳根泛紅,抿唇猶豫,眼神一會兒偏移過去,一會兒又慢慢地偏過來,低聲道:“但您的身體……”

“侍候筆墨。”董靈鷲道,“殿內的女官恐怕不夠用,還要去尚書局調一些過來,往複回批的公文實在不少。”

她話還沒說完,鄭玉衡就已經默默地低下頭,恨不得把自己當成個鵪鶉,最好埋進地縫裡去。幸好他沒把自己心裡的想法實質表達出來,不然真是無顏麵對太後娘娘。

“是……”鄭玉衡一邊應下,一邊又很憂愁地想,娘娘到底什麼時候下手?她剛才為什麼欲言又止,說“但是”兩個字,他連堅貞不屈的台詞都編好了。

董靈鷲鬆開手,看著堅貞不屈的小鄭太醫,眼中帶笑,傾身與他低語:“要是哀家臨時起意,要犯下錯事,玉衡這等忠貞之士,一定要勸阻直諫。”◤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勸阻……鄭玉衡咬了下唇,不順暢地答應:“臣明白。”

她又道:“若是跟你逾越了規矩,有些不容於世的親近,你也要時時督促,把握分寸。”

說著,董靈鷲鬆開了手,觸摸的溫度轉瞬即逝,連帶著低語時氣息也都褪去。

督促……鄭玉衡眼睜睜地看著她靠回床榻上,喉結微動,眼神流露出一種掙紮又委屈的神情,他道:“臣……臣領旨……”

董靈鷲終於笑出了聲,她道:“我逗你的,怎麼要哭了?”

她的手捧起對方的臉頰,指腹摩挲過眼角,落在鄭玉衡耳畔的語調很輕柔:“無人之際,你可以……稍微放肆一點。”

第20章

次日,內廷傳下慈寧宮娘娘手諭,令魏缺秉公處理。

這樁源自於一個小禦史的進諫,最終牽連出了許多京中官員的私相授受、交誼來往之事,彼此攻訐攀扯,朝野上的罵戰持續了整整半月,駁議、審查、彈劾……幾次三番,有太後監督,這一刀幾乎砍在所有掌權重臣的心口上。

一時間,連孟誠上朝時不小心睡了片刻,都沒有被老尚書們當麵罵醒。他受寵若驚、大感驚奇,注視著往日裡矜傲高潔的大儒、先生們。

他們的臉上沒有往日的傲氣,俱都浮現出對自身的憂慮之情。

任誰看到往日並肩而立的同僚逐一減少,被帶去刑部問話,都會坐不住的。

在這安寧的早朝之下,是暗流湧動的無邊江水。

太後為了震懾群臣,維持住明德帝在位時的清明政局,采用了略顯極端的做法。許祥和魏缺,一位掌內獄,一位主刑部,再加上這幾日在京中街道上不時出現的麒麟衛。內外的生殺之權,都係於禁中那個病弱的女人身上。

所有被證實有結黨營私、徇私賄賂的官員,都在刑部大牢裡上了一層刑,血跡在地麵上彙成河,再凝固成斑斑的裂痕。朝野之中,遭到了一輪殘酷的清洗,即便是在熙寧故年對國朝有功的老臣,一經犯錯,也不免落得個革職罷免的下場。

風聲鶴唳之中,所有新上任的庶吉士都深刻地記住了這個六月。有一些文骨剛直、悍不畏死的,竟然作文抨擊太後的所作所為,字裡行間,都在辱罵董太後牝雞司晨、重用酷吏、牽連無辜……以至朝野不寧雲雲……洋洋灑灑數千字的檄文,當日下午就被內侍省謄抄下來,呈在了太後的案上。

董靈鷲捧著檄文看了一遍,隻頷首笑了笑,跟鄭玉衡道:“衡兒,你看此人文采,是否有你出眾?”

鄭玉衡對這個稱呼極敏[gǎn],被叫得有些心神不寧,放下手中醫書,靠近太後,審閱了一遍這位翰林的文章。

如果鄭玉衡沒有被黜落,那麼應該跟此人是同榜進士,彼此可以稱呼一句同窗的。他凝神看了看,搖頭道:“光有鋒銳辭藻,隻一腔意氣作文,看上去倒是十分花團錦簇。”

董靈鷲笑道:“原來你的眼光如此高,哀家看,他有這個忠言逆耳的膽量,日後在朝中,對皇帝一定有好處。”

說罷喚道:“瑞雪。”

李瑞雪正在一旁靜候,聞言便默契地提起筆,為娘娘擬寫文書。

“這人叫什麼……邢文昌?給他調到禦史台去,讓他當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