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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魂與田家

山陰縣是個好地方,好山好水,還出名。

但它出名並不是因為它的山水,或者此地略嫌詭異的風水,而是因為這裡坐落著江湖魔道第一門派——幽冥教。

教在山之陰,村在山之陽,這裡有一個與幽冥教依山而背的小村子,叫做山前村。

隔著一座大山,這裡的村民日複一日地,過著與魔教沒有任何瓜葛的平凡的農家日子……

直到,羅紅桑中了玉麵鬼的毒。

她隻是一著不慎,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在這個多年宿敵的手上著了道。

當熔岩燒灼一般的疼痛在血管裡流竄,每經一處都仿佛經脈寸斷,羅紅桑發誓她一定要玉麵鬼百倍千倍的還回來!

——但在那之前,她必須要先活下來。

——活下來才能讓人知道是誰害她變成這樣,活下來才能有報複的機會。

冷汗將身上深紅的衣衫濕了一層又一層,模糊的視線中她終於看到一襲白衣的姐妹匆匆趕來,奔到床邊握住她的手,“紅桑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已經派人去尋教主了,很快就會有消息的!教主回來一定有辦法救你……”

她想應一聲,想說自己一定會堅持下去,可是她剛握緊了姐妹那涼浸浸的手,身子便突然一輕——

灼熱,痛苦,好似在那一瞬間突然遠離,她飄乎乎的,如在雲中,耳邊的聲音卻一下子變得很遠,很遠……

羅紅桑沒有覺得解脫,沒有覺得輕鬆,她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老娘難道這次真的栽了??

有仇不報非魔道,她若不能在世為人,做鬼也不會放過玉麵鬼的!!

……

山前村的村民日複一日的平凡著,勞碌著。

這個村子很小,靠山,平地少,耕種的條件自然艱苦,導致這裡的村民雖然餓不著,但也總富裕不起來。

田老漢家在山前村隻是一戶不上不下的人家,家裡人口少地也不多,每日都得為生計操勞。可今天他無心侍田,滿是老繭的乾裂的手捏著煙袋杆子,蹲在房門外愁雲慘霧地抽著煙袋。

他的結發妻田老太從一間小屋子裡出來,他立刻站起來看向她,眼中透著幾分急切。可田老太還沒張口眼圈就先紅了,彆開臉去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田老漢的臉陰沉下來,頓時轉頭向對麵屋子裡正探頭探腦向外張望的一個婦人喊道:“田光媳婦!你現在高興了?非要鬨出人命你才肯算完??”

隨著他這句話,小屋子裡突然爆發出一個孩子的哭聲,像是從爺爺的話裡知道自己的親人真的快要死了,哭得撕心裂肺。

田光媳婦一下子就從自己屋裡跳出來,立刻氣勢十足地反駁道:“彆血口噴人啊!那賤丫頭自己短命往牆上磕關我什麼事?你說這種話是想賴在我身上嗎!?彆忘了這個家可都是我在撐著的,要是我有點什麼事,你們這輩子就彆指望有人給你們養老!”

田光媳婦顯然害怕真出了人命自己要償命,心裡沒底嗓門也就格外虛張聲勢,但說的話果然把田老漢給吼住了。

人老了最怕什麼?

怕孤苦無依沒人養老。

田老漢不做聲,田光媳婦卻更來勁了,在院子裡大聲叫嚷起來——

“一家子狼心狗肺啊!我這麼辛辛苦苦做牛做馬養著你們老的小的,你們居然黑了良心來坑我!死個賠錢丫頭,還想訛我一條命不成了!?我命怎麼這麼苦啊!讓人還怎麼過啊!!”

被她的嗓門引來的鄰居站在院門口,田光媳婦時不時就鬨出點動靜他們大概也知道田家是個什麼情況,便問道:“哎呦,田貴,這又怎麼了?大妮兒怎麼樣了?”

田老漢搖搖頭不說話,田老太抹著眼淚,隻有田光媳婦因為多了觀眾在場,連叫帶罵的更起勁了。

田光媳婦在罵,孩子在哭,鄰居在勸。

紅桑覺得自己絕對是被那亂嚷嚷的聲音吵醒的,可是一醒來她就覺得自己頭也疼,身上也疼,哪兒哪兒都疼得讓她無法思考。

剛睜開眼睛,眼前一個乾瘦乾瘦的男孩子哭得臉上眼淚鼻涕糊成一團,那悲慟的樣子跟死了親娘似的,對上她的視線先是一愣,隨即激動地搖著紅桑——“姐!姐你醒了!你彆丟下我啊!!”

紅桑根本沒來得及想這是什麼情況,這鬼哭狼嚎的孩子是誰,就被這孩子搖得一陣暈眩和惡心——好難受,她的頭真特娘的疼!

聽到男孩子的喊聲院子裡的田老太急忙進屋來,詫異地看到大妮兒真的醒了!明明剛剛都隻有出的氣兒沒有進的氣兒,眼見是要不行了呀!

院子裡的鄰居也跟進來幫忙,看到田老太愣著忙道:“還愣著乾什麼,趕緊找村裡郎中來看看吧!”

田光媳婦聽到這話衝到門口看了一眼,看到大妮兒竟然真的活過來了,虧她剛剛還提心吊膽半天怕自己要償命了!這會兒回過神來她一下子就惱了,賤丫頭死不死個乾脆還敢嚇完她就活過來!

“看什麼看!人都活過來了還看什麼郎中?看郎中不要錢啊?家裡哪有那個閒錢!賠錢貨!就是要債來的吧!”

紅桑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這裡是哪兒,更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兒,可是這女人明擺著是衝著她來的,她說的話已經完全惹到她了。

她撐起身子張嘴就想罵回去,可是伴隨暈眩而來的一陣惡心卻讓她乾嘔得說不出話來。

田光媳婦雖然沒聽到她的頂撞,但已經看到了她那一臉不服的表情,這讓她想起今天一連串的晦氣事是怎麼發生的,頓時又破口大罵起來:“怎麼著你還想頂撞我?也不想想這些年是誰養你的!要死就早點死個乾淨彆要死不死的拖累一家子!”

紅桑完全沒有聽到她在說些什麼,因為她在低頭乾嘔時看到了自己撐在床邊的手——又乾,又瘦,跟個枯柴枝子似的胳膊和手。

——這是怎麼回事!?這是發生了什麼!?這怎麼可能是她的手!!

她可是羅睺!幽冥教的羅睺!江湖上響當當的風華絕代風姿傲人的紅衣羅睺!!

她忍著疼痛和暈眩撲下了床,但在這間簡陋的屋子裡完全沒有看到鏡子一類的東西,她推開想來扶她的人就衝出門去,嚇得田光媳婦以為她是要來拚命的,慌忙躲開的時候還差點崴了腳。

“要死啊你這個賠錢貨!!”

在田光媳婦的叫罵聲和其他人的驚呼聲裡,紅桑撲到了水缸邊。她身上根本沒有力氣,靠著那一鼓作氣衝出來,此時腿軟得差點一頭栽進缸裡。

然後她趴在缸邊,看到了水中的倒影——一個麵黃肌肉的豆芽菜!年紀多大不知道不知道!太瘦了根本看不出來!

可是這到底是誰啊!!

到底發生了什嘛嘛嘛!??

紅桑崩潰了,又或者她隻是太虛弱暈厥過去了。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抬回屋裡的,等她再次醒來確認這一切不是夢的時候,她開始深深的懷疑人生。

她雖然是魔教中人,行事肆意了點,放縱了點,可也沒做什麼太天理不容的事吧?怎麼就突然碰上這種事兒了呢?

這叫什麼來著,借屍還魂?

那麼她真的死了??⑨本⑨作⑨品⑨由⑨思⑨兔⑨在⑨線⑨閱⑨讀⑨網⑨友⑨整⑨理⑨上⑨傳⑨

她既沒活下去,也沒變成鬼,而是成了小村子裡一個農戶人家的乾瘦小丫頭——這特娘的還能報仇??

連仇都報不了,她生無可戀!

紅桑有氣無力地躺在土炕上,身下隻有一床薄薄的舊褥子,身上是一床已經露了棉絮的薄被,單隻看這間屋子,說家徒四壁一點也不為過。

之前鬼哭狼嚎的乾瘦男孩從屋外進來,手裡端著一碗稀稀的菜粥,獻寶似的對她說:“姐,快喝點粥吧,奶奶說你喝點粥就能有力氣起來了,這是她特地留給你的!”

紅桑看著這個瘦巴巴的小男孩,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她還嫌他瘦,看到了自己現在的倒影之後才知道自己比他還瘦。

這個小男孩是她現在這個身體的弟弟,叫二子。這當然不是什麼正經大名,因為爹娘還沒給他起名字就走了。而她叫大妮兒,因為是家裡的第一個孩子就隨便那麼喊了,農戶家的女孩子,本來也沒幾個會給起正經名字。

田老漢和田老太是他們的爺爺奶奶,兩人生過兩個兒子,大兒子和大兒媳走的早,留下了一對兒女。

現在家裡的壯年男人隻有二兒子田光,紅桑之前見過的潑辣婦人就是二叔田光的媳婦。仗著二老隻剩下田光這麼一個兒子將來隻能指著他養老,她在家裡作威作福,連兩位老人也不放在眼裡。

家裡地不多,勞動力也少,在這種情況之下大兒子留下的一對兒女對於田光媳婦來說自然就是兩個累贅,平日裡對兩個孩子就苛衣扣食打罵不斷。

不過二子總歸還是田家的長孫,一直以來二嬸對他雖然不好,卻也不會打罵的太過分,所以平日裡各種打罵和家裡的活計就都落在大妮兒身上。田家二老無奈,但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是二子現在也七八歲了,正在長身體,吃的比以前稍微多了點,加上二嬸最近氣不順,這陣子對二子下手就重了許多。

大妮兒為了保護二子頂撞了二嬸,這激怒了在家裡作威作福慣了的二嬸,一番劈頭蓋臉的打罵之間連撕帶扯,豆芽菜似的大妮兒撞到了院牆上,頭上被石頭的棱角劃了個大口子。

原本就長期營養不良加過度勞累,虛弱的身體在大量失血之後就一倒不起,人就這麼不行了。

紅桑一邊撐起身子一邊在心中暗暗歎氣,這短命孩子才十二歲呢,吃了這麼多年的苦一天福都沒享過就這麼一命嗚呼了,想想怪可憐見的。

她伸手想去接二子手裡的碗,二子卻是堅持把碗遞到她嘴邊,眼睛亮亮地說:“以前都是姐照顧我,現在我照顧姐,來,我喂姐喝。”

紅桑又歎了口氣,這娃也是個好娃,挺重情重義,生在這樣的家裡,連自己的姐姐沒了都不知道,也是個可憐的。

她這人吧,身在魔道,快意江湖,一向真性情慣了,對待惡勢力那從來是以暴製暴以殺止殺絕不留情,可就是見不得可憐人。

她不忍心告訴這瘦皮猴一樣的男孩自己根本不是他姐姐,何況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搞不好她如果真的說出來了,就那二嬸能直接找個牛鼻子老道來把她架在火上燒了。

紅桑琢磨了一下現狀,決定眼前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把嘴邊這碗粥喝了。

能吃多少吃多少,能喝多少喝多少,得先有力氣爬出家門才有可能回去——至於她現在頂著田大妮兒的皮囊要怎麼讓幽冥教中人相信她是羅睺,那至少也得等她先回去了再做打算吧!

幽冥教主玄門之術了得,隻要能回得去,說不定有還什麼辦法幫她呢!

她就著二子的手喝了一口,稀是稀了點兒,好歹還有點米粥味兒。

而那點粥味兒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