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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豪言

秦鏡弓著腰,站起來將自行車踩得跟風火輪一般,像一道迅疾的清風,刮過初夏的街道。

朝陽穿透路旁紛披的枝葉,落在少年身上,明滅交織。清俊的少年宛若自青春文藝電影中走進了現實,令人忍不住側目。

車子衝過一個路口,秦鏡猛捏刹車停下,扭頭看著陌生又熟悉的巷子,好多年沒來過了,差點都忘了這是他們學校的後街。

他抬起手腕看表,七點五十,還有十分鐘上課,從後街抄近路,應該還能買個早餐。他掉轉車頭,拐進巷子裡。

這是九中的後街,有一個文藝的名字,叫韶華路。然而大家都不這麼叫它,而是約定俗成管它叫墮落街。

跟秦鏡記憶中差不多,這裡充斥著書店、文具精品店、廉價服裝店、小吃攤、網吧、遊戲廳以及尚未完全退出市場的錄像廳與租書鋪等魚龍混雜的小店。

這裡簡直就是九中學生的墮落天堂,雖然,它也是與九中一牆之隔的赫赫有名的一中的後街,但省重點一中的學霸們怎麼會墮落呢,墮落的隻有九中的學渣們。

秦鏡看著熟悉的街道,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覺得自己正在做一個荒誕的怪夢,從2021年,回到了2012年。

明明前一刻,他為了救老校長被車撞飛,五臟六腑移位的痛感都還那麼清晰可記,然而醒來的時候卻不在醫院的病床上,而是在自家老房子那間小小的臥室裡,身上毫發無損。

他以為自己在做夢,要不是接到他媽催他上學的電話,這會兒估計還在床上發呆。

他用很多辦法證實過了,包括不局限於掐自己的臉、用筆尖紮手等,清晰的疼痛感讓他覺得這一切又是真實的。

他可能真的回到了九年前,2012年5月2日,星期三,五一勞動節後第一個上班日。

秦鏡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雖然匪夷所思,但他還是試圖去接受這個事實:他從一個985已畢業的研究生,變回了才上高一的學渣!辛辛苦苦十幾年,一覺回到解放前,說的就是這麼苦逼的自己。

一抬頭,秦鏡便看到了熟悉的牛記牛肉包子鋪,這家包子鋪的包子皮薄餡兒大,貨真價實,價格實惠,曾是秦鏡高中三年最喜歡的早點,許多年都沒吃過了。

還離著兩米遠呢,他就大聲嚷嚷了起來:“老板,來四個牛肉包子,一杯豆漿!”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前邊不遠處出現了喧嘩聲,隻聽有人說:“幾個學生伢兒打起來了。”

秦鏡引頸朝那邊看了一眼,從校服的顏色分辨,似乎是九中和一中的學生在打架。

他接過老板遞來的包子,給了兩塊五毛錢,朝喧嘩處走去。倒不是他要瞧熱鬨,而是那是他的必經之路,他本就想看一眼便走,待看清打架的人後便愣住了。

準確來說,是兩個九中的男生和一個一中的男生在打架。

九中的秦鏡看著麵熟,打籃球的時候經常看到,是體育生。一中那個秦鏡不僅認識,而且還很熟,是他的初中同學高懸,還是他曾經的暗戀對象。

秦鏡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回來遇到的第一個熟人會是高懸。如果他沒記錯,高一那年五一,他乾了一件極其瘋狂的事——跟高懸表白。

也就是說,他昨天才跟高懸表白!當然,結果是被無情地拒絕了。

表白被拒的後果則是秦鏡發奮圖強,最後讓所有人都跌破了眼鏡,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這大概就是情場失意,考場得意吧。

時過境遷,秦鏡此刻麵對高懸,內心已經沒什麼波瀾了,他更震驚的是,高懸居然會跟人打架。

他印象中,高懸是個極其高冷的學霸,瘦高個,白皙斯文,長相俊美,怎麼也跟眼前這個拚命三郎對不上號。

高懸凶狠得像隻發怒的豹子,出手的招式準狠有力,一看就是練過的,一對二也絲毫不落下風,兩個牛高馬大的體育生竟生生被他壓著打。

他一個回旋踢便將一個男生踹翻在地,轉身又揪住另一個的衣領,掄起拳頭就死命朝對方的下頜砸過去,一連掄了兩拳,對方竟毫無還手之力,看來是被砸懵了。

秦鏡注意到高懸的神情有些不對,他臉上有淤青,目光狠戾,下手完全不留餘力。

秦鏡連忙從車上跳下來,走到高懸身邊,嘴裡叫嚷起來:“彆打了,不要打了!”再打下去就要出大事了。

圍觀的人看清他的校服,說:“又來了個九中的。”

秦鏡伸手試圖製止他:“高懸,彆打了!”

高懸隻聽見了“九中的”,看也沒看,反手就是一下,正中秦鏡的左眼眶。

這一下可不輕,秦鏡捂住眼睛慘叫一聲:“高懸,你發神經啊,為什麼打我?”痛得眼淚都出來了。

高懸終於聽清他叫自己的名字,這才停下來,扭頭看見秦鏡,眼神閃爍一下,移開,看看被自己揪住的家夥,像扔麻布袋一樣將人扔在地上。

然後彎腰撿起自己摔裂的眼鏡,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車,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最先被踹翻的男生衝著高懸的背影喊:“一中的,以後彆讓我們再見到你!見一次打一次!”

高懸聞聲扭過頭,俊美的臉龐如冰山一般,沒有眼鏡遮擋的眼神異常犀利,嘲諷地扯了一下嘴角:“一幫廢物,放馬過來!”然後揚長而去,始終沒跟秦鏡說話。

秦鏡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九中的人讀書是學渣,打架也弱雞。

架勸住了,他也準備離開,卻被人叫住了:“喂,你小子哪個班的?為什麼不幫我們?”

秦鏡回頭看著那個被高懸踹翻在地的平頭男,漠然道:“幫你們打架?”

“對。你是不是九中的?一中的都欺負到我們頭上了,你居然不來幫忙!”

秦鏡好氣又好笑:“我沒幫?沒幫的話,這位仁兄怕是要去住院了吧。”他用下巴示意另一個正吐出一顆牙的男生。

那男生說:“我操!我牙被打掉了!你跟一中那小子認識?”

秦鏡斜睨他:“認識又怎樣?難道還想我賠你牙齒?”這幫兔崽子,精力旺盛,每天那麼高強度的訓練都消耗不了他們的精力,還要到處打架惹是生非。

“他打掉了我的牙齒,我要找他賠錢,你帶我去找他!”

秦鏡翻了個白眼:“我跟他不熟,你自己去找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此時上課鈴聲響了,秦鏡回過神來,忍不住罵了句口頭禪,真是夠倒黴的,一大早平白無故挨了一拳,還遲到了,早知道就不走後門了。

他飛快跳上車,朝校門口衝去。等他趕到教室的時候,已經上課五分鐘了。

“報告!”秦鏡喊完報告,才發現正在上課的是老校長王建元,頓時想起了他失魂落魄差點被車撞的一幕,心下一陣狂喜,顧不上老師還沒讓他進去,就直接衝上講台,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王老師,我想死你啦!”

王建元本來板著臉想訓斥他一頓,結果被他這麼一抱,頓時措手不及,臉上表情瞬間變了幾變,他長到五十歲,幾時受過這等熱情的擁抱:“你、你乾什麼呢?”

秦鏡用力在王建元背上拍了拍:“嘿嘿,好久沒看到王老師,有點激動。王老師好!”說著鬆開他,轉身對著一班已經看傻了的同學,朝大家抬手打招呼:“兄弟們,我胡漢三又回來啦!”

台下的同學看傻子似的看著他,他性格平時就有點兒人來瘋,但從來沒這樣發過瘋啊,今兒是受什麼刺激了?不過放了三天假而已,至於嘛。

王建元終於反應過來了,大聲嗬斥:“秦鏡,你給我站住!怎麼回事?”

秦鏡要是不了解王建元,多半會被他這嗬斥給嚇住,不過當年為了他考大學,跟王建元建立了情同父子的革命深情,早就了解他嘴硬心軟的性格。

他轉過身,笑嘻嘻地朝王建元鞠了一躬:“王老師,對不起,我今天遲到了。不過我向您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遲到,從今天開始,我會努力學習,爭取考上大學!而且還是本科!”⑤思⑤兔⑤在⑤線⑤閱⑤讀⑤

王建元聽見這話,扶一下差點掉下去的眼鏡,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接話。

班上同學先是愣了片刻,然後都噓了起來,後排的幾個死黨拍桌子狂笑:“鏡子,太霸氣啦,哥幾個挺你!”

在高祥市,九中是與一中同樣出名的兩所高中。

倒不是兩個學校水平差不多,而是兩個極端,一中的升學率全市最高,九中——哦——九中的升學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每年九中考上本科的用十個手指頭都數得出來,自建校以來,還沒有人上過一本線。民間還存在一句相當有名的調侃,懷孕率比升學率高。

高祥人私下裡都管九中叫垃圾回收站,全市成績最差的學生都進了這裡,這所學校能存續這麼些年,說起來也是個奇跡。

偏生九中與一中還是鄰居,兩所學校僅有一牆之隔,迥異的校風讓兩所學校的關係勢如水火。

在一中的天之驕子眼中,九中就是占著茅坑不拉屎的主,浪費了如此好的地盤。

而且九中散漫頹喪的校風還給一中帶來了不良影響,他們無時無刻不想拔掉這顆眼中釘。

一中想擴建,九中無疑是最合適的地盤,他們無數次跟市政府和教育局要求九中搬遷。

九中哪受得了這個氣,哪怕是爹不疼媽不愛,也要維持最後的尊嚴,死也不肯搬遷。

像秦鏡這個班,頂多也就是一兩個人考上本科,而秦鏡這樣的學渣,上個高職都費勁。

王建元清了一下嗓子,板起臉:“哼,這可是你說的!今天在場的各位都聽見了,我們等著你考本科。還有,你眼角的傷是怎麼回事?又跟人打架了?”

秦鏡沒照鏡子,不知道自己的臉是什麼情況,猜到是被高懸打的地方淤青了,便屈起手指輕觸了一下眼角:“這兒?沒多大事。剛在校門口碰到有人打架,我過去勸架,被誤傷了。王老師,我跟你保證,我絕對沒有打架。不耽誤大家時間了,咱們趕緊上課吧。”

說完他趕緊往後溜,坐進了最裡排靠窗的最後一個座位。

教室裡還是鬨哄哄的,王建元用木尺在講台上敲了敲:“好了,都給我安靜!繼續上課。”

教室裡漸漸安靜下來,秦鏡注意老師講的是複數的三角形式的運算,但是認真聽課的沒有幾個,多半是聽不懂。

前排的情況稍微好點兒,後排的不是杵著腦袋打瞌睡,就是趴在桌上用書牆掩護看小說、打遊戲、聽歌,也有望著窗外走神的、照鏡子的、傳字條的,甚至還有偷偷吃早餐的。

他的同桌郎俊亮湊過來,擋住嘴壓低了聲音說:“鏡子,你的臉被誰打的?我們去幫你報仇。”

秦鏡將他的腦袋推回去:“沒人打我,不小心落著了。趕緊聽課。”

郎俊亮用手掏掏耳朵:“我沒聽錯吧,你居然真在聽課?”

秦鏡瞥他一眼:“沒聽錯。我說了,我要好好學習考大學,可不是說著玩的。”

郎俊亮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