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色又開始發白的許靈鶯的臉。
半晌後轉過身來,麵向他們說道:“靈鶯的父親是個欽犯。她是我救下來的。”
“欽犯?”燕棠半眯了眼。
“對。她的父親叫許潛。你們很可能沒有聽說過。”
孫彭道:“我和許潛都是從趙王府裡一起出來的。他是皇上當時的侍衛,而我伺候皇上的起居。
“那年先帝起事,趙王府的人跟隨皇上一起浴血奮戰了兩個晝夜,我為掩護皇上而險些死在刀槍之下,是許潛冒死把我救了。
“後來皇上成了太子,許潛是他的侍衛長,而我則是殿前行走的一個小總管。
“我管他叫大哥,他對我也不見外。
“皇上文韜武略,當太子時時常出宮狩獵,那年秋狩完畢,我在東宮裡準備迎接禦駕回鑾,然而等到半夜他才回宮。
“而回宮的時候他竟是策馬直接進來的,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失控。
“他在宮門下見到我,第一句話就是讓我去把許潛一家都給殺了。”
“為什麼?”戚繚繚問。
“許潛觸犯了主上,但具體我不清楚。”說到這裡孫彭凝起雙眉,“隻是後來據彆的侍衛說,他妄想跟皇上動手,皇上傷了他一劍,然後被抓起來了。
“許潛一直是皇上的心腹侍衛,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如此。
“無論如何他已犯下大罪,我們求情都沒有用,最後我也隻能奉旨執行。”
“你親手把他們都殺了?”戚繚繚問。
他望著他們:“是我監的刑,自有人動的手。”
戚繚繚定望著他,半晌,吐氣抱起了胳膊。
第145章 孰輕孰重
她的確沒有聽說過許潛這個人,甚至於這個案子她都從來沒有聽說過。
“公公的意思是說,至今為止你也不知道許潛究竟為什麼會跟皇上起衝突?”她問道。
“對。至今為止我也不清楚。”孫彭平靜地望過來,“這是皇上的事情,我沒有必要,也沒有權力去打聽。
“不管怎麼說,二十年前那天夜裡,侍衛們是見到了許潛在皇上麵前撥劍的。就衝這一點,他和家人被賜死並不算冤。”
敢對太子動刀劍,放在哪朝都是要掉腦袋的,嚴重的抄家滅族也不是沒有。
所以嚴格說起來,皇帝隻殺了許潛及妻兒,已經算是手下留了情。
戚繚繚也不打算挖掘這些跟她不相乾的陳年往事。
她說道:“既然公公都說了當時動手的是彆人,那我們又怎麼能相信許姑娘的確就是許潛的女兒?
“許姑娘今年十九歲,二十年前她應該都還沒有出生,你的意思是,許姑娘是遺腹子?”
“沒錯。”孫彭點頭,“靈鶯不是他與許夫人的女兒,是他與通房的孩子。
“許夫人婚後多年也隻生下個長女,在他死前不久他收了個通房,而通房恰巧就有了身孕。
“皇上當時隻下旨讓我殺了許潛和家人,並沒有說滅門,而當時我並不知道通房有了身孕。
“行刑之前,許潛借著與我道彆的機會悄聲囑托我,讓我把通房給照顧好。
“我沒有理由不答應。我回宮之後皇上知道許潛死了之後也沒有再追究彆的。
“然而為了安全起見,我還是把許家下人給遣散了。
“給通房送到通州住下,給她開了一爿茶葉鋪子糊口。半年不到,她居然產下了一名女嬰,這就是靈鶯。”
戚繚繚又問:“可是你怎麼能肯定她是許潛的女兒?”
孫彭回望她:“許潛臨終前把她母親托付給我照顧,如果不是因為她有身孕,他不會這麼做。
“而且,她究竟是誰的女兒,仔細想想其實有那麼重要嗎?
“許潛是我的救命恩人,於我來說,隻需要把他托付給我的事情做到就可以了。
“我再去追究她是不是他的女兒,不是違背了我報恩的本意嗎?”
戚繚繚一時倒也無話可說。
再一想,她就又望著他笑起來:“公公果然老謀深算。”
孫彭揚眉。
她走到他麵前,說道:“既然公公救下的是欽犯,而且許潛的死隱隱還關乎皇上隱秘,你這麼對我們和盤托出,其實是有恃無恐,認定了我們不敢再把你們的事兜給皇上吧?
“因為倘若皇上殺許潛這件事背後真有什麼內情,皇上說不定也會怪罪上我們。”
孫彭微笑:“姑娘竟比我想象的還要通透。”
他說道:“你們既然查到了靈鶯頭上,我又想保住她,當然最好的辦法是把你們也給拖下水。
“眼下王爺和姑娘把這件事當作不知情,於你我雙方豈非都有好處?”
戚繚繚也笑:“公公說的很對。
“隻不過,公公會有那麼傻,在我們不說的情況下,主動跟皇上招認許姑娘是欽犯的女兒?
“除了公公之外,應該是沒有任何人能證實許姑娘跟許潛有什麼關係。
“公公跟我們說到許潛的死,隻不過是為了讓我們多了層顧慮,好打消把你跟巴圖的事情跟皇上稟報罷了。”
孫彭雙?唇微微抿起。
戚繚繚歎了口氣,又接著說道:“我承認對許姑娘的身份感到好奇,但這並不是我們查你的最終目的。
“我們從來沒有把公公當敵人。
“我們的目的隻是為了阻止巴圖的陰謀。
“所以公公,你說許姑娘是欽犯的女兒,那我就當她是欽犯的女兒,雖然我沒有看到任何證據證明她是。
“我們來此的目的不是為了針對你,事實上,我更希望能夠幫你擺脫困境。
“眼下最好的辦法是你主動去跟皇上說明被巴圖拿契約挾製的事。而且是儘快。
“茲事體大。如果你不去,那麼我也會回去告訴我哥哥們,請他們去奏明皇上,那個時候,公公可就極其被動了。”
孫彭臉色有些灰敗。
燕棠聽到此處,也凝眉道:“皇上向來英明,即便許姑娘就是欽犯的女兒,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見得就真會對許家趕儘殺絕。
“公公何不做出明智的選擇?”
“不,你們不懂……”
孫彭搖頭,順勢在榻上坐下來,方才還運幬幃幄的他,頃刻變得有些彷徨。
“靈鶯七歲的時候她母親染病過世了。從那以後就是我在照顧她。
“我沒有兒女,她小的時候我抱著她在懷裡逗她玩,還親手給她梳辮子,她愛粘著我,天天盼著我在身邊。
“這麼多年了,我就把她當成了我自己的親人。你們不會明白她對我來說有多重要,也不會明白我對她來說有多重要——
“我們相依為命,在世上已經沒有比我們彼此更親近的人。
“她跟他父親五官極像,我不敢冒險讓皇上知道她,怕皇上會不容於她。
“我也不敢想像如果我死了,她餘下的日子怎麼過活……”
他頹然坐著,素日裡那個從容瀟灑的掌印大太監已經不複存在了。
戚繚繚聽到這裡,也不覺沉默。
看看許靈鶯,她又說道:“她這傷又是怎麼回事?”
“摔的。”提到許靈鶯的時候孫彭語氣總是能陡然變得柔和,他道:“四年前不慎自馬上摔了下來,滾落了山崖。
“我因為不能出麵請好的大夫,拖著拖著竟然越發嚴重了。
“後來我把她接到京師,總想著是否有機會請太醫來看看,然而談何容易?到如今我也一直不敢行動。”
戚繚繚掀開被褥看了看,隻見許靈鶯兩條腿已經十分枯瘦了。
她凝眉道:“既然這樣,公公就更應該跟皇上說明白了。”
“公公以為現在隻要不答應巴圖就行了嗎?如果僅是這樣,他們何必誘你簽下那份簽約?
“你現在是進退兩難,怎麼做都不能把大殷撇乾淨了。
“皇上對國事的看重一定重過對私事,你要是誤了國體,絕對後果隻有最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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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你真無情
“除非你有辦法把那份契約拿回來。”最後她說道。
巴圖現在是手裡有契約所以有恃無恐,那麼也就是說,如果他失去了那份契約,也就等於沒有了任何把柄,也作不了什麼妖。
孫彭凝眉看過來:“巴圖自然會將它藏得嚴嚴實實,我若是有辦法能拿回來,早就已經拿回來了。”
“那就隻能去見皇上了。”燕棠道。
孫彭神色微頓,接而似想到了什麼,眉眼之間又黯淡了下去。
燕棠接著說:“你沒有彆的出路了,隻能把實情跟皇上說明。
“到如今為止,事情還有轉寰的餘地,若等到巴圖那邊行了事,到時候釀成大錯,那麼即便我們不說,總有一日皇上也會知道的。
“那個時候你可就連半點機會都沒有了。”
“可這樣的話,靈鶯就活不成了!”孫彭擰眉直視他。
戚繚繚走過去:“可是公公就算是不交代,你又能保證許姑娘能撐多久呢?
“她的身子你最清楚,如果不是到了很要緊的地步,你絕不會跟巴圖簽下那契約。
“現在巴圖的目的在於大殷,而不僅僅是馬價了,也就是說你已經不能指望他們會給你真的派來禦醫治許姑娘。
“既然她活不長了,那麼公公為什麼不賭一賭呢?”
屋裡開始靜默。
燕棠望著神情渙散的孫彭。
這時候許靈鶯卻出聲打破了這一室寂靜:“我同意那位姑娘說的,我去見皇上吧。
“我不想再這麼苟且偷生了。
“我也想舒心地活著,而不是成天擔心著哪天就被人看破了身份……再這麼偷偷摸摸的,我也是死。
“那麼我倒還不如死得光明正大些……”
孫彭沉默地坐著不答話。
燕棠道:“公公宜早做決定。”
“去吧——”許靈鶯含淚道。
孫彭抬起頭來,艱難地看起他們:“隨雲先出去等我一會兒。”
斜陽正將西牆下映得金黃,程敏之他們在東邊陰涼處坐著嘮磕。
戚繚繚走過去,接過邢爍遞來的茶仰脖灌下喉了。
“怎麼樣了?”他們問。
她聳肩,沒說什麼。
燕棠正好走過來,也接了燕湳遞來的茶喝了。
然後問她:“你剛才為什麼一直懷疑許靈鶯不是許潛的女兒?”
她笑了下:“我本來以為是他自己的女兒。但現在看來不是了。”
“為什麼?”他凝眉。
“因為許靈鶯愛上了孫彭。”她說道,“孫彭把許靈鶯當女兒,但許靈鶯對他的感情絕不是對父輩的尊敬和親昵。”
從孫彭出現時起,她就看出來許靈鶯對他表現出來的依戀絕不是像對待尋常長輩。
燕棠愕然地望著她。
她看了眼他,又笑起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而且我覺得孫彭也喜歡她,但他可能還在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