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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錦垂目, 假模假樣地翻過一頁後, 斜眼偷覷。
男人整衣而坐, 修長的指節屈起,扣在軍文上。
那張臉清清淡淡, 似浮了一層冷白流光一般,輕輕淺淺, 就這麼端看著,都覺得很是消暑。
“咳。”
虞錦咳嗽一聲,遂捧起桌前的花茶。
潤了潤嗓子後,她便偏頭去看沈卻,看一眼,正過身子, 又看一眼,再正過身子。
如此一眼、一眼,總算把男人那執筆批注軍文的手給看停了。
沈卻側首之際,唇角轉瞬即逝地扯了一抹笑。
那笑意極淡、極輕, 難以捕捉。
他早知她安分不下來。
但他麵色依舊極淡,道:“你是看賬還是看我?”
虞錦整個身子轉過去麵向他,道:“我方才見過阿兄那幾個部將,有人說我此次赴垚南, 阿兄有意為我擇婿,此言當真?”
聞言,沈卻不輕不重地看了她一眼,當不當真還須他來答嗎?
沈卻摘了扳指,攥在手心裡把玩,道:“是麼,你怎麼看?”
虞錦露出淺淺笑意,“長兄如父,我自然都聽阿兄的。”
沈卻看她一眼,道:“都聽我的?”
虞錦傾身道:“那阿兄可有打算?”
她眉梢輕提,眼睛就跟著撐大了些,看起來就像是好奇極、期待極的樣子。
沈卻將扳指戴了回去,語調不急不慢,“怎麼,想嫁人?”
虞錦羞澀一笑,“我都十六了,多相看相看不是也好麼?且楚瀾說,阿兄軍營裡皆是虎將,厲害得很,又知根知底,豈不是更好?”
說罷,虞錦傾身湊上前去,壓低嗓音道:“方才那個身量最高,下頷生了顆痣的將軍,就很不錯。”
沈卻望著近在咫尺的人,試圖從她那雙會蠱惑人的眸子裡瞧出些什麼來。
須臾,他道:“他前些年娶妻生子,眼下,稚子應當已四歲大。”
虞錦稍頓,“那……那個濃眉大眼,笑時有一邊酒窩的,也不錯。”
“他半年前母親逝世,守孝三年。”
“……”
虞錦沉思,道:“那——”
驀地,沈卻抬手捏住她的雙?唇,堵住了她後頭的胡言亂語。
虞錦疑惑地瞪大美目,往後退了半寸,可嘴上那雙手並未鬆開。
她蹙眉,不悅地望向他。
好容易醞釀好的情緒,他堵她嘴作甚?
四目相望,沈卻無奈輕哂。
他沒想戳穿她,可虞錦不知道哪來的被害妄想症,這顆漂亮的腦袋裡藏的儘是些歪點子,裝病不成,眼下連擇婿都敢輕易說出口,不就是仗著自己的身份是假的,他不可能真以王府千金的名義將她嫁出去。
但彆說,就單看她這雙滿載著“我很無辜”、“我隻是個弱女子”的眸子,若非事先查清平玉樓之事,他就信了也說不準。
沈卻指腹用力,在那柔軟的唇瓣上摁了一下。
算了。
他沒什麼情緒地敷衍道:“此事待你記憶恢複後再議較為穩妥。”
說罷,沈卻鬆開手,指腹不可避免地沾染了姑娘家的口脂。
虞錦微怔過後,嘴角抑製不住地往上揚。
她壓了兩下,矜矜持持地說:“我覺得阿兄說得對,我都聽你的,待病愈後再議也不遲。”
沈卻默然,她還挺進退有度的。
虞錦正回身子,悄悄呼出一口氣,不由彎了彎唇,他看似沒再懷疑。
不由心道:也是,婚姻大事她都交給他了,他還懷疑什麼。
虞錦頓時氣定神閒地挺直了%e8%83%b8脯。
而她這個人,成竹在%e8%83%b8時,便極其容易得寸進尺。
虞錦伸手摸向一旁的果脯蜜餞,兩手捧著遞到沈卻嘴邊,道:“阿兄勞心傷神,墊墊肚子吧。”
她毫不避讓地對上男人清冷的目光,怕什麼,她隻是個關心兄長的妹妹罷了。
越是假的,才越要像真的!
虞錦暗自想。
沈卻望了眼眼下這雙白皙柔嫩的手,蹙了下眉,道:“不用,你自己——”
話沒說完,那蜜餞就徑直塞進他嘴裡。
“……”
虞錦眨眨眼:“好吃嗎?”
正此時,“嗙”地一聲,門被匆匆撞開。
侍衛粗喘著氣道:“王、王爺,後——後、院……”
侍衛冷不丁愣住,眼前是個什麼情景?
隻見三姑娘捧著塊蜜餞,那蜜餞一半已然沒入王爺嘴中。
嘶,三姑娘這是在喂王爺呢?
嘖,沒想他們冷情冷心的南祁王,是這般與幼妹相處。
果然是闊彆許久的兄妹,感情真好,怪不得白管家什麼好玩意兒都往拾星閣送。
一道冷如寒霜的聲音傳來——
“三句說不利索就滾出去,換個人來。”
侍衛恍然回神,忙拱手道:“王爺,拾星閣起火了,”
虞錦稍頓,側首望向窗外,果然見黑煙濃濃,正是她院子的方向。
她麵露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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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墨夜色中,火光燭天,煙霧繚繞在院子上方,令人心驚膽顫。
倘若方才三姑娘未去琅苑,此刻怕就不好了。
沈卻皺眉,命人排查火種。
侍衛滅火之後細查一番,並無異常。
至於拾星閣這場火,乃是天乾物燥引起的。
如今正值仲夏,垚南又向來乾燥,往年這個時節火災也不在少數,隻今日這火星,恰恰落在了拾星閣。
虞錦垮著張小臉望向主屋的方向,心疼到不能自已,嘟囔道:“可惜白叔送來的那幾匹上好的緞子,還沒裁呢。”
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在想緞子。
沈卻略微無語地摁了摁眉心,道:“讓白叔再挑兩匹送來就是。”
聞言,火急火燎的白管家乍然一頓,順著話道:“三姑娘不必惋惜,咱們府裡多的是寶貝呢,待老奴明日再給您找找。”
虞錦已然練就了刀槍不入的臉皮,朝白管家笑道:“多謝白叔。”
“欸,三姑娘客氣。”
白管家開心地撫了撫胡須,說來也奇怪,這三姑娘一笑,那大眼彎彎的,看著他也跟著高興,就恨不得一股腦將好東西都塞給她。
“阿錦!阿錦如何了!”
楚瀾風風火火而來,路過沈卻時帶起一陣躁風,引得男人冷颼颼瞥了她一眼。
楚瀾微頓,立馬放慢步子,壓低嗓音,淑女一般道:“阿錦無礙?”
虞錦朝她搖頭,“正巧,我方才不在屋裡。”
楚瀾正色道了句萬幸,道:“拾星閣燒成這樣還如何住,你去我那兒湊合一陣吧,左右其餘的屋子也還未來得及拾掇,白叔,明日你將阿錦的物件差人送去槐苑。”
聞言,白管家撫須的動作忽慢下來。
他瞅了眼楚瀾,一本正色道:“三姑娘才開始接管府中賬簿,往後少不得要跑幾趟賬房,槐苑偏遠了些,恐怕累著三姑娘。”
楚瀾先是一愣,接管什麼?
就聽白管家掩唇咳嗽一聲,繼續道:“琅苑倒是近些,不若請王爺騰出間屋子,讓三姑娘暫住幾日,王爺與三姑娘覺得如何?”
虞錦遲疑了一下,尚未開口,便聽男人嗓音淡淡地落下兩個字,道:“隨意。”
白管家立即與沉溪落雁道:“快將三姑娘的衣物送去琅苑。”
虞錦慢吞吞地看了沈卻一眼,在男人回看過來時,立即揚起一抹甜滋滋的笑意。⑥本⑥作⑥品⑥由⑥思⑥兔⑥在⑥線⑥閱⑥讀⑥網⑥友⑥整⑥理⑥上⑥傳⑥
搬進琅苑,這個發展她倒是始料未及……
不過,未必是壞事。
而一邊,楚瀾杏眸瞪大,怔愣過後,同情地瞥向虞錦,好可憐,要與她小舅舅住在一座院子裡。
而白管家瞧自家表姑娘那一臉試圖救虞錦於水火的神情,忙開口催促丫鬟小廝,短短一炷香的時間,就將貼身物件都搬去了琅苑。
第26章 萎靡 我也想去。
南祁王府內裡廣闊, 占了整整一條碎玉街,其中就屬琅苑占地最大。
沈卻不是喜奢之人,琅苑之所以如此寬敞,是因院落正中置了個練武場, 各式兵械齊齊倒插在架上, 冷冷冰冰, 使得園子裡這些名貴的花草都失了幾分顏色。
練武場正對著的, 便是廂房。
裡頭窸窸窣窣、哐哐作響, 時不時想起幾道白管家的念叨聲, 於是便會有丫鬟低聲認錯。
虞錦立在廊下聽之一笑,便尋了個風口站著, 任由絲絲涼風拂麵。
她四處掃視一圈,繼而忽頓, 目光落在西南方向那扇半敞開的窗上,裡頭透出些許微光,投在牆上的影子不見晃動,可見男人坐得筆直又端正。
虞錦有些恍惚,耳畔似想起那聲清冽涼薄的“隨意”二字,忽生感慨, 好似近日來,沈卻確實隨意了許多。
或許,是被她方才喂的那一口蜜餞感動了也說不準,畢竟這些招數她都在父親與兄長身上實踐過十六年, 確實有奇效。
虞錦如是想。
少頃,白管家的念叨聲頓住。
他踏至廊下,老朽低啞的嗓音含著三分和藹,道:“三姑娘, 可歇下了。”
虞錦思緒回籠,回頭燦然笑道:“多謝白叔,夜深了,白叔路上當心。”
“欸。”白管家笑應,領著丫鬟出了琅苑。
虞錦正欲邁入廂房,忽然被人叫住——
“三姑娘。”是南祁王的隨行護衛段榮。
段榮拱手道:“王爺說姑娘有東西落屋裡了,讓你去取一趟。”
虞錦不解地蹙了蹙眉,什麼東——她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腦袋,是了,白叔給她的賬簿!
“篤、篤”兩道叩門聲,裡頭傳來一聲言簡意賅的“進”,虞錦推門進去。
幾本賬簿已然被疊成一摞,堆在桌角。
見她來,沈卻抬了下頷指了指那裡。
虞錦走近,抱起賬簿道:“那我回了。”
沈卻“嗯”了聲,並未多言。
虞錦行至中途,忽然想起什麼,她趕忙回首,輕聲細語道:“阿兄早些歇息,夜深了,莫要飲太多茶。”
關懷備至後,虞錦才推門離開。
門扉輕響一聲闔上,沈卻從窗外瞥了眼虞錦的背影,說來奇怪,不知從何時起,他看著虞錦的背影沒入深夜,又淡淡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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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廂房,虞錦便將賬簿擱置在不起眼的角落,並沒將白管家的話放在心裡,也不認為這偌大王府,當真要她幫著打理賬簿。
想來,白管家也不過是為了交差匆匆一說罷了。
至於沈卻因何緣故,虞錦隻當他前頭在算計自己,這賬簿本就不完整,倒也算不得什麼天大的機密。
如此深思過後,虞錦鬆了口氣,便覺折騰一夜,有些精疲力儘,於是喚來沉溪備水、備花瓣與精油,自打從畫舫來到王府之後,虞錦那嬌小姐的做派逐漸暴露。
沐浴過後,她側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