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揣摩,自個兒揣摩出了個前因後果。
沈卻與虞廣江同為武將,各守一方,為了兵馬糧草之事也多有交集,聽說前年垚南禦敵一戰打得水深火熱,糧草短缺,戶部卻撥不出銀子,還是虞廣江借調了靈州的物資才解了燃眉之急。
眼下虞家父子生死未卜,嫡女卻在辦喜事,王爺怕是覺得礙眼了。
托了自家夫人的福,深知內幕的魏祐正想替那虞姑娘解釋一番,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對麵的客棧冒出了幾縷黑煙……
他愣神的一瞬,火勢便起來了。
“誒喲!”魏祐蹭的起身,這節度使家的嫡長女,承安伯府未過門的兒媳婦,若是在他的地界出了差子,怕是要攤上事!
“府兵呢!快叫府兵去救火!”魏祐火急火燎道。
對麵的火勢並不算太旺,隻是恰今夜風大,黑煙繚繞,顯得很是駭人。人群中躁動不安,燈火通明的前院不停有救火之人進進出出,一時雜亂得很。
正此時,隱在夜色裡的後院跑出一道人影。
對於坐在高處俯瞰全景的人來說,這抹顏色實在過於打眼了,沈卻又是習武之人,視力極佳,很難看不清細末。
隻見逃親的小娘子顫巍巍地提裙跨過柵欄,欄杆勾了她的嫁衣,她一個踉蹌,直直栽在泥地上。
發髻上的雙燕步搖隨之狠狠一顫,手中的小匣子也打翻在地。
整個人狼狽不堪。
須臾,小廝舉著火把追了出來。
這出逼親逃婚的戲碼,霎時清晰明了。
沈卻若有所思地轉了轉被弓-弩磨損的扳指。
忽然,耳側傳來一道清冽乾淨的含笑聲。
元鈺清搖著折扇,對著窗子傾身,壓住嗓音,看熱鬨似的道:“王爺猜這虞姑娘能逃得過麼?以少敵多,我賭不能。”
“我賭你輸。”
男人嗓音沉穩,如磁石冷玉,從容又篤定。
第2章 演戲 沈卻好似沒有任何喜好。
元鈺清訝然一滯,須臾,他眸色帶了幾分認真,陷入沉思。
此次突厥來勢洶洶,邊城打了一場毫無準備之戰,幾乎是由人甕中捉鱉,三萬大軍被攔截在城內,易攻難守。
虞廣江父子各領一千小隊抄東西兩路試圖突圍,但人就這麼憑空消失在了邊城臨界處。
朝廷派人增援時,已是屍橫遍野,生人寥寥。
以當時的形勢來看,邊城軍是插翅難逃,毫無生還的可能,加之數月過去,虞廣江仍舊未歸,讓人不得不愈發篤定。
至於虞家父子與那兩千精銳的屍首,說成什麼樣的都有,有說突厥軍將其當做戰利品帶走了,更有甚者說是邊城鬨鬼。
一傳十十傳百,儘管虞家尚未舉辦喪事,虞家父子的死在旁人眼中也成了板上釘釘之事。
如此一來,朝中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靈州節度使一職,而若靈州節度使換人,虞家沒了兵權,難免遭人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承安伯府敢在這個時候求娶虞家嫡女就是個例子。
可倘若虞廣江沒死呢?
一個月前,突厥在漠石河遇襲,損失不過百人,此事過小,並未引起重視。
但,是否太巧了……
元鈺清看了眼沈卻,又看了眼那紅豔豔的花轎。
垚南缺軍糧,缺軍馬,偏偏這二者靈州都有,沈卻早就動過與靈州互易的心思。
若虞廣江活著,他便還是靈州節度使。
且虞廣江又是個重情義之人,這個時候如果能出手護住他這顆掌上明珠,無異於雪中送炭,屆時萬事都好商量。
雖挾恩以報不是什麼體麵事,但到底能解決垚南往後的糧馬問題,體不體麵的也無妨。
再退一步,即便是虞廣江真死了,那也沒什麼損失,全當是還兩年前靈州增援垚南的人情。
聰明人,是不會隻給自己留一條路的。
身為南祁王府的門客、幕僚,元鈺清與沈卻很多時候都有不謀而合的默契。
比如當下。
他敲了敲折扇,了然一笑:“王爺贏了,言之自罰一杯。”
元鈺清看了眼著急忙慌的魏刺史,招手喚來侍衛,側身耳語兩句。
侍衛頷首應聲,隨即消失在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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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繁華退去,燈火湮滅,四周寂若無人。
一道驚吼劃破了夜的安寧——
“元先生!元先生!”
侍衛抱著一身嫁衣的女子匆匆踏上甲板,懷裡的人那張燦若芙蓉的麵容上淌著觸目驚心的血。
他喘著氣喊:“快去請元先生來!”
丫鬟見此大駭,忙奔向畫舫二層的小室。
步履慌忙,踩得木板咚咚響,在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須臾,元鈺清匆忙推開屋門。
他往前覷了一眼,平日裡的輕浮鬆散頓時收起,“怎麼回事?”
榻上之人那副新娘妝麵斑駁不堪,麵色蒼白,額前至下頷劃過一條血水,看得人呼吸一滯,心上突突跳了兩下。
元鈺清疾步上前查看傷勢,聽侍衛道:“屬下無能,正趕到時虞姑娘已然失足磕傷,虞家家奴將至,屬下不敢耽擱,隻好將人帶走。”
聞言,元鈺清沒說什麼,隻麵色一緩,鬆了口氣。
還好,這血看著嚇人,然而傷口並不深。
他遣人打了盆清水,止血、傷藥、纏上兩圈細布,凝神診過脈象,見都無礙,才徹底放下心來。
折騰了一個時辰,再推開那扇屋門時,已是醜時。
燭火搖曳,暖黃的燭光落在男人的側臉上,襯出俊朗的輪廓。
他闔上軍務奏報,一如既往的淡然道:“如何?”
“萬幸並無大礙,隻興許是驚慌過度,脈象有些薄弱,尚未清醒。”
聞言,沈卻點了下頭。
既無性命之危,其餘的也無關緊要。
元鈺清問:“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她若想回靈州,遣人護送她一路,她若不願,給足銀錢就是。”
元鈺清頷首,這確實算得上仁至義儘了。
要事辦完,他肩頸陡然一鬆,眼尾向下彎了一下,語調慢慢道:“我算是明白虞家父子為何那般將二姑娘捧在手心裡,這人的模樣,嘖,絕無僅有。”
能讓元鈺清這樣風流之人道一句絕無僅有,那便是實打實的絕無僅有。
可惜沈卻不是個熱衷皮囊的人,他道:“明日讓魏祐再來一趟。”
“……”
元鈺清嘴角稍稍一僵,魏祐,那就又是公務。這人當真是沒有一點點情-趣。
他摁了摁眉骨,簡直要了老命,滿打滿算到原州不過十日,其間便有九日半沈卻都一心撲在軍務上。
把人魏大人都給累瘦了,是當真不給人喘熄的機會。
元鈺清應了聲,忽然道:“王爺,這原州果然名不虛傳,比之上京的繁華,也隻差了那麼一星半點。”
“氣候也宜人,怪不得表姑娘成日念叨要同行。”
“尤其是夜裡,景致彆有一番風味,王爺以為如何?”
這是典型的沒話找話。
見他還有要繼續說的意思,沈卻擱下軍報,抬眼看他:“什麼時候還學會繞彎子了,三句說不明白就出去。”
真無情。
元鈺清摸了摸鼻,道:“七日後便是原州的百花節,聽聞很是熱鬨,我稍一打聽,都說廣陵樓美景絕冠天下,那日更是空前繁盛。”
廣陵樓,一個鶯歌燕舞的地方。
沈卻看了他一眼,生冷地扯了下嘴角,道:“元言之,本王是奉旨視察軍務,不是來遊山玩水的。”
聽著“本王”二字,元鈺清心中一歎,他就知道。
元鈺清拉長尾音:“是,王爺說的是。”$$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沈卻又說:“還有事?”
“哦,沒了。”
元鈺清將剩下的話儘數咽了下去,歎著氣轉身離開。
南祁王如今二十有三,沈家老太君生怕自己唯一的孫子因性情寡淡而錯失成家的時機,千般萬般地囑托他尋機會讓王爺好好體會體會這人間的煙火氣,隻是這……
著實太難了些。
元鈺清與他相識六年,這個男人永遠穿戴齊整、嚴絲合縫,尚未及冠時便一手將荒涼頹敗的垚南整頓得井井有條,對人對己都嚴苛到近乎不近人情。
但除此之外,沈卻好似沒有任何喜好。
那些男人都喜歡的,高的、瘦的、軟的、香的,他是半點也不感興趣。
像是生來就將七情六欲丟在了娘胎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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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錦這一昏睡,竟是整整三日,且並無清醒的跡象。
沉溪小心翼翼將湯藥從美人口中灌下去,輕聲道:“這都第三日了,怎的還不醒?”
落雁伸手試了試虞錦額前的溫度,搖頭說:“磕破的是腦袋,許是什麼……淤血未清?”
兩個丫鬟憂心忡忡地小聲嘀咕。
此時,虞錦隻覺得天旋地轉,耳畔一陣長鳴,嗡嗡個不停。
她聽到王媽媽扯著嗓子要她站住,丫鬟小廝聲嘶力竭地喊著“二姑娘”,她提著嫁衣裙擺拚命跑,沿著錯綜複雜的小巷繞了幾個來回,疲憊無力。
夜色難明,借著那點微薄的月光也看不清前路。
緊接著,她失足踏空,還未及反應,腦袋便撞在了石階上。
暈厥的那一瞬,王媽媽的聲音就隔著一條巷子,她心道完了……
兩眼一黑,徹底沒了意識。
額前的刺痛感倏地傳來,虞錦疼得蜷起手指,掙紮著睜開眼,黯淡的光線旋即印入眼簾。
入目即是一支搖曳的紅燭,她微微偏頭,便見榻前矮幾上擺放著雅致的香爐,鬆香的氣味衝淡了屋子裡的藥味。
虞錦稍稍一怔,頭暈目眩地撐起身子。
床榻“吱呀”一聲響,引起了兩個丫鬟的注意。
她二人急匆匆走來:
“姑娘醒了!”
“姑娘可覺得何處不適?”
對上兩雙欣喜訝異的眸子,虞錦攥緊被褥,這是王媽媽的人?果然……
虞錦抿唇,嗓音乾澀道:“這是何處?”
落雁話快,立即應道:“姑娘在畫舫上,您撞破了腦袋,足足躺了三日呢。”
“三日?”虞錦驚訝。
停歇三日必定耽擱成親,王媽媽該將她扛上花轎才是,絕不能由她躺三日。
虞錦重新打量眼前的兩個丫鬟,才發覺她二人雖是侍女打扮,但著裝麵料卻是上好的錦緞,王媽媽那樣摳搜的人,哪裡舍得給丫鬟用這樣的衣裳?
再說這屋子,看似簡潔,但低調之中又不難看出奢華,單就這隻香爐,便非凡品。
她狐疑地仰起頭,“你們……是什麼人?”
許是看出虞錦麵上的防備,沉溪遞上茶水,說:“虞姑娘莫怕,奴婢沉溪,與落雁皆是南祁王府的人,此番姑娘遇險,正是我家王爺出手相助。”
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