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頁(1 / 1)

波月無邊 尤四姐 4199 字 6個月前

燈籠下來,放在他墳前,“拿上燈,照著點腳下,下去的路有點黑,彆摔了。”他從懷裡摸出兩張銀票來,伸進燈籠裡點著了,邊燒邊道,“這是我全部的家當,省吃儉用好幾十年才攢下的,本想拿來迎娶蘇畫,現在全給你吧!到了陌生地方,打架不合適,拿這個錢打點打點,來世托生個好人家,彆再當殺手了。”

說到最後,說出滿心悲涼,又略站了會兒,才轉身追趕他們去了。

***

木象城裡正興建樓台,崖兒站在一處廟塔上俯視,街道上行人往來,臨水的碼頭上停著巨大的船舶,船上裝滿合抱粗的木料,要運送到工地,每次往返需百餘人推拉。

木象城是唯一有水路連通外邦的城池,因此商業要比其他四城發達得多。木宗的宗主也不像金宗宗主那麼神秘,他倒是個諸事願意親力親為的人,生得一副膀大腰圓的身架子,穿佛頭青的大科綾羅。大概是個審美有偏差的人,腰上係紫色的蹀躞帶,掛了滿滿當當一排彩色的裝飾。雖然人胖,但他不怕熱,站在驕陽下揮汗如雨指揮運輸的板車,說到惱火處,自己跳下去,推著車轅便走。

喜歡拋頭露麵,那麼刺殺的機會就相應增多。但崖兒仔細觀察過,這位宗主的周圍隱藏著很多平民打扮的暗衛。畢竟波月樓的人到了天外天,他不是不知情。為防忽然跳出來的殺手砍了他的腦袋,順便用這種看似大意的表象混淆對方視聽,他還像往常一樣為建城忙碌著,隻是左右換了不顯山不露水的高手,以自己為餌,等著波月樓的人上鉤。

這種情況下,最忌盲目行事,崖兒遠觀了片刻,從高塔上退了下來。

回住地的路上,居然發現了樓裡人留下的暗號,她心頭一喜,沒想到他們來得這麼快。隻是不便立刻碰麵,她在牆皮上刻畫著,讓他們暫且按兵不動。傍晚時分接到了他們的回信,告訴他明王為了突圍,已經殉職了。

她從外麵回來,坐在燈下怔忡很久,才消化了這個消息。早在進入天外天之前,她就再三問過他們,是否決定跟她赴險。這是一場惡仗,注定會有很多犧牲,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準備,迎接遲早會到來的第一個噩耗,但沒想到,出事的會是明王。

膀臂啊……崖兒喟然長歎,立在窗前遙望天上的月亮。四大護法裡她最信得過明王,他老練周到,即便她不在樓裡,他也能管束好那幫沒輕重的小子。如今出師未捷,這才第一城而已,就讓她損失如此慘重,接下來還會有多少的劫難?她忽然覺得害怕,有些不敢去想了。

眼下他們都進了木象城,必然開始籌劃刺殺木宗的首腦,明王的悲劇擺在麵前,所以最難對付的人,還是由她來殺吧!木象城和金縷城不同,不可能讓她那麼輕易橫跨,她必須靜下心來觀察,找出木江流固定的行蹤和喜好。

如臨大敵對於自信的人來說,可能隻是一瞬的事。第一天她看見他身邊暗衛圍拱,第二天他堅持在府邸待了一夜,第三天便再也耐不住,又去了那個讓他銷魂的去處。

木象城中的風月場,分三六九等。最次的那等占據城的外環,為販夫走卒提供快樂。第二等的在中環,接待商賈和小吏。頭一等的在內城,專供宗主和旗下禦者褻玩。木江流的愛好很特彆,他並不固定點誰的名頭,但這些被點的女人無一例外,必須身段柔軟。男人尋歡,一番調笑周旋後,最終的去處無非是床上,而這位宗主卻不是,他喜歡把女人關在籠子裡,當獸一樣騎駕。

一個兩百斤的胖子,坐在你身上是什麼感覺,大約隻有受過這種苦的人才知道。他營建的樂園裡,幾乎每個女人都對他的“抬愛”叫苦不迭,而為了生計,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接待。

崖兒混進了內城,換上侍兒的衣服,為今晚被點卯的美人送熏香。美人百無聊賴,坐在案前喝茶發呆,抬起視線看見獸場中央的籠子,厭惡地調開了視線。

崖兒接了一個侍兒的活計,為美人熏最後的汗巾。那條汗巾是用來紮在胯間的,宗主覺得全/%e8%a3%b8的女人沒有美感,隻有那種類似男人般粗獷的狂蕩,才能激發他的欲望。

汗巾在香煙上飄拂,美人歎了口氣。崖兒適時把汗巾呈了上去,“銀環姑娘,這是宗主最偏愛的香。”

叫銀環的美人斜眼瞥了瞥她,接過汗巾貼在鼻上嗅嗅,“唉——”又是一聲長歎。

“有事令姑娘不快?”

銀環姑娘說:“宗主變著花樣折騰我們這類人,他府裡的夫人可不必遭那份罪。你看那籠子,讓我想起豬羊送到集上待價而沽的牢籠,什麼時候我能不用籠子,活得有個人樣?”

崖兒笑了笑,“姑娘想離開內城麼?”

可銀環姑娘又搖頭,“當然不,像我們這樣的人,錦衣玉食受用慣了,誰還願意回家受窮!”

“那就想辦法進木府,當上宗主夫人。”

銀環姑娘嗤地一笑,“哪裡那麼簡單!你這小侍懂什麼,知道這內城有多少姑娘麼?”她拿手一比,兩指大開,“八十。”

“姑娘一定是八十個裡的佼佼者。”崖兒矜持地微笑。

誰也不願意承認自己比彆人差,但有時候不承認也不行。妓/女之間互相攀比,行行裡都有狀元。銀環姑娘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比不過彆人,於是更加重了歎息的聲調。

崖兒掖著手道:“姑娘可以想些奇巧的方法,贏得宗主的歡心。”

銀環搖頭,“這樣的地方,連個想奇巧法子的餘地都沒有。”

崖兒轉過身,看向那個不大的籠子,外圈有道曲水流觴般的小渠,離籠子很近,近在咫尺。

她掖著手說:“古人唱酬,流杯渠裡流的是清水,姑娘何不用烈酒?男人好酒,烈酒封喉,美人在懷,昏昏沉沉間做那事才痛快。姑娘還可以準備孔雀氈毯,將這籠子圍起來,頂上懸螢火,四周雀羽搖晃,是不是會讓人想到少年時仰臥在星空下的美好?”她抿唇輕笑,“姑娘,有時候曲意逢迎,還不如使點小心思。宗主為什麼喜歡點薑姬?因為薑姬從不濃妝豔抹,但她全身紋滿了牡丹。”

一朵人形的、盛開的牡丹,確實驚悚又魅惑。銀環聽了她的話,立刻就決定照做了,女人爭起寵來,什麼都豁得出去。

很快流杯渠裡盛滿了烈酒,那酒之濃鬱,穿過獸籠看對麵,景象都是扭曲的。

後來孔雀氈來了,螢火也來了,唯一稍作改變的,是螢火裡加了白磷,磷本身不灼人,但它有個特點,易燃。宗主和銀環顛鸞倒鳳時,帳頂所謂的星空會因震動撕裂,磷隨流螢飛舞,落進滿渠烈酒中,目的就達到了。

站在廟塔上看,城中城果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籠子上了鎖,木江流無論如何是逃不掉的。崖兒長長歎了口氣,這火就算是對明王的祭奠吧,他在天上看見這一切,應當也會感到歡喜。

☆、第73章

***

大司命從司命殿出來, 身上穿戴整齊, 束上了壓箱底的發冠。雖說他以前也一板一眼,但今天的行頭太過莊嚴,像個將要上朝麵聖的文官。⊿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少司命抱著書冊追到他麵前,歪著腦袋問:“座上,您打算上天麼?”

大司命瞥了他一眼,“是啊,我要上天找人訴苦。蓬山岌岌可危,琅嬛倒了不要緊, 蓬山這麼多紫府弟子, 難道要葬身在亂石之下嗎?”他邊說邊係好了腰帶,三尺寬的如意帶,愈發收出一副寬肩窄腰的好身條來。

少司命自認為了解一些內情, 壓低聲道:“座上,嶽樓主不是已經攻破木象城了麼, 我看十天內她一定能進燭陰閣。萬一天君不讓君上出山平亂, 嶽樓主照樣可以闖進八寒極地, 救君上出來。”

大司命斜眼審視他,寒聲道:“這世上好像所有人都不急, 隻有本座急。”

少司命缺根筋地眨巴一雙牛眼:“那座上為什麼這麼急?”

“因為我希望能早早把你扔還給君上。如果君上不回來, 我覺得你這輩子可能都開不了靈竅了。”末了很誠懇地對他說,“你實在太笨了。”

第三十五位少司命,是府君的關門弟子,也是所有少司命中資質最差的一個。當年紫府君經過北邙山, 看見一小兒追著日影插竹竿,日頭每偏過一點,他就插上一根。仙君看了半天,不明白他在乾什麼,上前問,他咧著缺了門牙的大嘴說:“我在研究計算時辰的方法。”

仙君一聽,頓時驚為天人,“小小年紀大智若愚,將來肯定有出息。”

雖然做法很蠢,但和百餘年後出現的日晷,在原理上居然不謀而合。不過可惜,三十五少司命後來的興趣又發生了改變,日晷最終不是他發明的。府君培養這位關門弟子,養著養著發現他“愚”是真的,“大智”竟絲毫沒有,可見神仙也有看走眼的時候。現在府君進去了,三十五少司命轉而由大司命親自授業,他的愚頑,時常令大司命品咂到修行生涯的無望。

戴罪立功出獄,和被人劫獄亡命天涯是一樣的嗎?誰不願意正大光明行走在日光下,隻有老鼠才東躲西藏。

之前縛地鏈的鬆動,他派人接連呈報天聽,結果不知為什麼,嶽崖兒都打到綠水城了,上麵也沒有半點動靜。大司命想了又想,即便他那麼討厭上九重天,這回也還是得親自跑一趟。無論如何琅嬛現在扔給了他,隻要浮山出事,第一責任人一定是他。他得設法讓責任轉移,否則屆時上麵一句“沒接到呈報”,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他乘著清風扶搖直上,先去拜會大禁,看看有沒有機會直麵天君。這次大禁親自出來迎接他,請他進了大禁殿,心平氣和和他麵對麵坐著,告訴他,“上麵還在想辦法。”

“我的道行淺薄,給鏈子加了道符咒,最多隻能撐十天。現在三天過去了,方丈洲好多地方開始出現塌陷,蓬山山係大多是浮山,方丈洲又在東海中央,山要是砸下來,那方丈洲會直接沉進水底,九州便再也不完整了。”他低著頭說,“我日日如坐針氈,西北角上鎖鏈鬆動,就預示著西北很快會有妖患。大禁知道紫府妖鬼卷麼?”

大禁點了點頭,“萬妖卷和百鬼卷麼,是紫府君建立的,我當然知道。”

大司命哀歎連連,“那些本就是惡煞,原本臣服於府君,自從府君受罰進了八寒極地後,蓬山經常回蕩起百鬼夜哭,弄得人間地獄一樣。不論妖鬼,都念舊主,就算你我……”他的手指來回在兩人之間比劃了一下,“你說我家仙君的不是,我要生氣,我對你家天君表示不滿,你也會發火,人之常情嘛。我這次來,一是向大禁親口稟報方丈洲的境況,二是向大禁打聽,天君有沒有釋放仙君的打算?縛地鏈、六爻盾、天環……那些都是仙君一手創辦的,除了他,誰也無法駕馭它們。現在想想,讓我這個三千年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