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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無邊 尤四姐 4201 字 6個月前

的鏡像如水裡投下一顆石子,漾了漾就消散了。崖兒茫然站在大街上,燈陣沒有了,人和小轎沒有了,連樅言也不見了。

她惶駭不已,匆忙跑過去查看,剛才他們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身後又傳來花魁夜行的歡聲笑語,崖兒回身看,熱鬨的街景,還有錯身而過的行人,人人臉上洋溢著勃勃的興致,沒人發現有異,一切如常。

她的腦子裡亂成了一團,背上冷汗淋漓,立在夜風中,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樅言就這麼消失了,她找尋一圈無果,知道不能繼續留在這裡。四下張望,每一雙眼睛、每一個陰暗的角落,似乎都隱藏著凶險。她向後退,退到坊院的牆腳騰身而上。行走在簷壁,要比行走在街道上安全得多,隻是奇怪這雲浮大陸上,居然有能織造幻象迷惑樅言的人存在,如果真是厲無咎,那這人未免太深不可測了。

向城廓邊緣騰移,每一個縱身高高躍起,都能看見城後寬坦的直道。那直道夜晚是亮著燈的,每五十步一盞,如疏朗的星辰,一直通向二十裡外的木象城。

城牆也不是那麼高,憑她的本事可以輕而易舉翻越過去。她停在毗鄰的一座大宅屋脊上,隱藏在飛揚的簷角之後,觀察守城的布兵,以及城牆頂上武侯巡視的往來頻率。

好極!她看準時機拋出臂環上的鷹爪,借助這股拉力輕鬆上了牆頂。兩列武侯交錯而過後,她翻身從女牆的垛口躍下對麵牆頭,一個金縷城,就這樣被她橫穿了。

似乎有些太容易,但她管不了那麼多了。既然已經被盯上,她也懶得粉飾,索性直攻燭陰閣。

以前聽說五城直道兩旁都是堿水,人要穿行,隻能走中間。而這直道無遮無攔,彆說人,就是一隻鳥飛過,很快也會被發現。

究竟是謠傳,還是自己也遇上了幻象?她驚覺腳下踩踏的不是水,明明是鬆軟的土地,每行一步,鞋底就陷下去兩分。借著直道上的燈火看,似乎是沙丘地貌,胡亂生長的沙棘東一簇西一簇地抱團,放眼望去滿目荒涼。

進城之前走了五十裡水路,難道這座城像鍘刀一樣,切斷了水源的供給麼?崖兒心下彷徨,向北眺望,北辰的戰星發出青白色的寒光,像劍尖上的鋒芒。不管是不是幻象,都得往前走。這世界真寂靜,她艱難地跋涉,邊走邊想。有人在她耳邊,發出了一聲她聽不見的低笑。

一隻奇怪的鳥,在前麵不遠處的荒原上蹦蹦跳跳,崖兒的手指勾著腰上的劍環,繼續往前行進。翻過一座風蝕脊,眼前赫然出現了雪白的平原。她暗呼不妙,照這形勢看,自己恐怕也中了幻術了。

大風驟起,天上依舊星辰密布,但這世界卻亮起來。積雪反射出的光,形成了一種奇異的景象,天地像個巨大的容器,上半截混沌黑暗,下半截卻剔透明亮。她控製不住地往前走,越走心裡越哀傷。這地方,好像是她一直惦念的地方。她分不清這是哪裡,有點像雪域,但又不完全像。這裡沒有雪域連綿的高山,腳下的雪也不是寒冷的。忽然有個人影出現在十幾丈開外,素衣素服,背對她站立。她看不見他的臉,隻看見烏黑的長發如懸瀑般直下,生在男人的身形上,說不出的一種魅豔之感。

她走過去,生怕踏雪的足音會驚擾他,刻意放輕了腳步。走了不多遠,天上響起擂鼓般的雷聲,豪雨毫無預兆地潑天而下。雨水落地前凝聚成刀鋒式的冰棱,錚錚刺向地麵。她看見那個人狼狽地撲倒在地,身上的白衣底下湧出血,很快染紅了袍裾。

崖兒尖叫起來,似乎才意識到那人是誰,天上落刀她也不怕,跌跌撞撞向他飛奔過去。終於接近了,她不顧一切遮擋在他上方,奇怪那些冰棱在接觸到她之前就消散了。她顧不上驚訝,去撥他被血浸濕的頭發,他的臉露出了一小部分,起先是額頭,兩道劍眉之間隱隱有烈火形狀的花紋,因蒼白的膚色,鮮紅欲滴。

她愣了下,手也頓住了,難道認錯人了麼?猶豫片刻才將他臉上的亂發全部撥開,當看清了那張臉,顫唞和哽咽從身體最深處一齊湧上來,那是她的安瀾。

她知道是幻境,但也不在乎了,把他抱進懷裡,檢查他的傷口。那些傷口倒不顯得猙獰,即便是刺穿了身體,冰棱融化令傷口收縮,也隻餘兩指寬的縫隙,汩汩流出血來。

隻是多,太多了,密密匝匝便顯得可怖。她不敢使勁搖晃他,到這時才覺得自己那麼無能,唯一能做的就是抱著他痛哭。過了很久他才清醒過來,睜開的雙眼已經沒有往日的神采,但認出她了,費力地抬起手撫撫她的臉頰,語氣卻有些怨怪,“誰讓你來的!”

她說:“我不該來麼?誰讓你不告而彆,代我受罰的?你這個人這麼自大,以為犧牲自己我就會感激你,告訴你,你想得美!”

她大發牢騷的時候,他卻緊緊抱住了她,身上的血染紅了她的衣袍,訥訥說:“你讓我怎麼辦?看著你魂飛魄散麼?”

那一瞬她真的分不清這一切是真還是假了,話是他的話,語氣也是他的語氣。她恍惚覺得自己可能誤打誤撞進了八寒極地,她寧願相信眼前的人又失而複得了。

“我們離開這裡。”她攙他起來,“能走麼?”

他說能,幾乎把全部分量都壓在她身上。崖兒咬牙支撐住他,他輕輕喘了兩口氣,“可是我身上有封印,走不了多遠。”

他托起手,那清瘦的腕子上隱約浮現出透明的鎖鏈,崖兒惶然望向他,他苦笑了下,“這是墮仙的牢籠,哪裡那麼容易逃脫。”

“那怎麼辦?”她伸手去拽,鎖鏈有彆於一般的囚具,觸上去刺骨寒冷,但沒有實質的形,也沒有任何撞擊後應當發出的聲響。

他平靜地望著她,眸底呈現出妖異的色彩,“用你的牟尼神璧,這神璧本來就不是人間物,能斬斷百煉鋼,包括這縛仙索。”見她遲疑,他的語氣略微顯得有些焦急,催促道,“下一次的冰刑很快又會降臨,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崖兒?”

如果沒有那一聲崖兒,她或許真的會驅動神璧。結果就是這裡露出了破綻,她低著頭自言自語:“他從來不叫我崖兒……”

他怔了怔,“什麼?”

他隻叫她葉鯉,即便後來在雪域相依為命,也沒有更改過稱呼。葉鯉是他對蓬山初遇最好的追憶,也許在他心裡,他更愛那個扛著掃帚滿宮跑的女人。

殺氣凜冽的兩柄利劍懸在半空,劍尖對準了他。她抬起頭來,眼裡滿含憤恨的光,咬牙道:“妖孽,你敢冒充他!”

和樅言遇見的幻象一樣,心裡最惦念誰,就會看見誰。她眷戀這種重逢,但明白不可能,八寒極地怎麼會在金縷城外?眼前這張臉是她朝思暮想的,拿劍直指他,對她來說是極大的折磨。所幸她的腦子還算清明,她要的不是贗品,有誰膽敢褻瀆這張臉,她就讓他灰飛煙滅。

一聲驚呼,撞羽和朝顏刺破了幻象。血衣的紫府君和這八寒極地一起,在劍氣滌蕩下逐漸幻滅,最後化作金芒,飄散在風裡。

崖兒跌坐下來,氣哽難止。緩了很久才重新站起身,愈發堅定要去救他的信念。

抬頭看,正北的戰星依舊寒光閃耀,腳下的荒原已經變成了水。她一掌拍擊石壁,躍上直道,挽起她的天樞弓,兩支利箭上弦,拉了滿弓。隻聽銀指套刮過弓弦,發出嗡然的長鳴,兩支箭飛射出去。直道兩掖的明燈仿佛被誰吹了一口氣,相繼應聲熄滅,琅琅的水晶燈罩碎落了滿地。再向前看,五十丈內陷入了一片昏暗,這時即便有人俯瞰監視,也難以看清她的身影了。

***

直道上的燈就那樣一串接一串地熄滅,天行鏡裡無法辨認她的蹤跡,反正燈滅到哪裡,她的人就到了哪裡。

大司命抱著袖子嘖嘖驚歎:“這個嶽崖兒,上輩子應該是個夜叉星吧。”

少司命縮了縮脖子,“要是讓君上聽見了,會打死您的。”∞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大司命看了他一眼,摸摸自己的後脖子,“以我與君上的交情,不至於吧!啊,我是想說,那個嶽崖兒上輩子一定是顆戰星,不然她怎麼總朝北辰看?我實在沒見過這樣的女人,能破幻術,還能如此射箭。”

以前長戎倒是出過一個有名的神射手,據說向天頂放上一箭,半個時辰不得墜落。但人家每次也就射一支,哪裡像她,兩箭齊發無一落空,已經到了百步穿楊的地步了吧!

可怕,女人為愛拚命時,簡直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她的師父一定更厲害。”少司命是故意的,一麵說一麵看他的臉色,“座上,你不看看蘇門主的近況麼?”

大司命麵色不豫,但很快便恢複了坦蕩和淡泊。他沒有回答少司命的話,因為毫無回答的價值。那個女人,不過是歲月長河裡不經意飄落的一朵花,隨著流水潺潺,終將飄向遠方,過去了就不要留戀,也不要張望。

可是那個少司命,是三十五少司命裡最小的那個,道行淺不說,還有點蠢。蠢的人說話很直接,他像發現了秘辛,恍然大悟般點著頭:“屬下知道,座上是怕時間不湊巧,撞上蘇門主沐浴。”

大司命拿看白癡的眼神看他,“你最近課業不多,所以才有閒情研究男女之間的事嗎?”

接下來就該增加打坐的時間了,少司命心頭顫了顫,正想討饒,聽見外麵有急急的腳步聲傳來,回稟大司命,說西北角上那條縛地鏈徹底鬆動了。

少司命蹦起來,“座上,要出大事啦。”

大司命起身往殿外去,站在長街前的青玉台階向南望,厚重的雲層籠罩在懸浮的山體上空,西北角的鎖鏈再也不是繃緊的狀態,鬆垮地耷拉著。天環也已肉眼可見地傾斜,如果不補救,琅嬛儘毀隻在朝夕之間。

少司命惶然看大司命,“大禁沒收到天書嗎?怎麼不派人下來加固縛地鏈?”

大司命沉%e5%90%9f了下,“連燒三道,讓他趕緊派人來。”

解鈴還須係鈴人,其實派誰來都沒用,這固定四角的鐵鏈,是琅嬛建成時仙君煉化的。它們同六爻盾一樣,集世間精淳之氣所成,不單作固定福地之用,還兼具鎮妖的神力。西北角鬆動,就表示西北角要有妖患了,彆通和晉乘對仙君唯命是從,對彆人可不一定。

山穀間回響起沉重的震蕩,聽上去聲勢驚人。大司命向縛地鏈拋出了一道定魂符,刹那間鎖鏈又繃直了,天環也開始慢慢正位。那鎮守琅嬛的天環,是崢嶸奇石組建的,重心一偏,邊緣的碎石就開始隕落。如果不立即矯正,一旦徹底偏離原來的位置,天環垮塌,琅嬛也會被砸得稀爛。

好在有大司命,少司命們兀自慶幸,卻聽見他說:“以我的道行,隻能堅持十來日,十天過後鐵鏈掙斷,到時候連蓬山都有危險,天帝難道真不考慮放君上出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