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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無邊 尤四姐 4206 字 6個月前

“君上說有就有吧。”

紫府君這才滿意,拍了拍他的肩道:“彆一臉委屈,高興點兒。你我現在也算有個伴,要互相周全才好。將來……這琅嬛君恐怕還是得由你來當。”

大司命惶惶不安,“君上,您這是什麼意思?”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他。

這時守門弟子傳出呼聲,說波月樓主騎著金狐狸逃跑了,他做出一個無奈的笑,“哎呀,又讓她跑了。”

大司命這回再也不鬨著去抓人了,他點了點頭,“那隻狐狸的腳程太快了,跑了就跑了吧。今天天色不早了,明天再追也不遲。”

紫府君對他的知情識趣很是讚許,仰唇一笑,背著手回房去了。

不知怎麼,大司命不由自主又去了蘇畫所在的那間廂房。床上人的大腿還袒露著,他伸手扯過被子,替她蓋了起來。

靜靜看那張臉,她是個目的明確的人,醒著的時候風塵味太重,睡著了倒顯出沉靜的美來。如果他心思活動些,可能經她三番四次的挑逗,早就忘記立場了。捫心自問,對她有沒有半點心動?可惜半分也沒有,他並不喜歡她。人說日久生情,他不讚同這種說法。真正的愛應當是於千萬人中一眼即中,而不是退而求其次的兩相湊合。日久生情是什麼?是平庸之中刻意發掘閃光點,欠缺了激情,算什麼愛!他雖不向往那種不顧生死的衝動,但更不願意被動接受恩賜。可能他就是個強勢的人,寧願粉身碎骨為心中執念,也不願委曲求全完成人人當有的愛情夢。

蠱毒纏身,比一般病痛來得凶猛,但蘇畫依舊保有殺手的警覺,從他進門那一刻她就已經醒了,合著眼感覺他替她蓋上了被子,靜待良久卻又不見他有彆的動作,這才不情不願睜開了眼。

朦朧的光線下,他凝眉站著,似乎很困擾的樣子。她一向快人快語,便支起腦袋含笑問他:“大司命是在苦惱,不知應當怎麼對待我麼?”

她一出聲,倒把他的神思拉了回來。他掖著袖子說:“你們樓主已經跑了,蘇門主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蘇畫對紫府君會放過崖兒毫不意外,但看大司命的反應,卻有些奇怪。她緩緩坐起身,將裙裾端正擺好,仰著臉問他:“你不去追麼?”

他搖頭,反正抓回來還是會放走,就不作這無用功了。

既然崖兒已經離開,自己的蠱毒也清除了,確實沒有再流連的必要了。蘇畫慢條斯理穿好鞋,正想出門找魑魅和魍魎,剛邁了一步,便聽見他在背後叫了她一聲。

還好不是“老妖精”。他叫她蘇門主,“你對我可是有意思?”

蘇畫噎了下,不可思議地回頭望他。這老神仙孤寂了幾千年,難道真的枯木逢春,打算來一場人仙戀麼?真要是如此,她也不在乎陪他玩一玩,就算可憐他年老,全當救助了。

她抱著%e8%83%b8,笑得意味深長,“看來大司命有話同我說啊,我今日得閒,有空聽你訴訴衷腸。”

誰知大司命的話兜頭給她澆了一盆冷水,他說:“我不會喜歡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這世上我誰都不愛,更不願墮入紅塵永受輪回之苦,你彆再對我有非分之想了,以後也請門主自重。”

蘇畫愣住了,聽完他的話,從起先的火冒三丈,到後來的怒極反笑,自牙縫裡擠出三個字來:“你有病!”然後抖抖披帛,昂首走出了門。

原來世上真有這種自作多情又愛立牌坊的人,她在歸途上依舊氣悶不止。森森的月夜,時不時蹦出一聲哼笑,把魑魅魍魎嚇得麵麵相覷。

魑魅道:“門主,你怎麼了?鼻子不舒服?”

魍魎見她不回答,怕魑魅一人冷場,便自言自語著分析:“肯定是蠱毒的後遺症,門主騎馬腿疼。”

蘇畫看那兩個傻子唱雙簧,忍了半天還是忍不住,把心裡的鬱悶一吐為快了,“我從沒見過比那個大司命更自以為是的人,他居然說我看上他了,真是笑話!果然年紀越大,越是厚顏無恥,他憑什麼覺得我喜歡他?”

這下魑魅和魍魎都不說話了,感情這種東西最難定性,如果當真不在乎,以蘇門主的閱曆,至多一笑而過,斷不會鄭重其事拿出來抱怨吧!

魍魎安慰她:“可能是老糊塗了,門主千萬彆動怒。”

魑魅連聲附和,“人太自信了,就會產生天下女人都愛他的錯覺。大司命沒機會接觸彆的女人,門主就委屈點,當敬老吧。”

他們雖極力開解,但對蘇畫的作用不大,她這樣灑脫的人,居然鑽進牛角尖裡出不來了。魑魅便換了話題,和魍魎議論:“你說剛才用來結果嶽南星的武器,是不是牟尼神璧?”

魍魎說不知道,“樓主連劍靈都煉得出來,說不定又是彆的什麼法器。”

魑魅點了點頭,“不過樓主當真是嶽家遺孤啊,蘭戰早知道這個內情,所以才把她帶回波月閣收養。現在長淵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當初參與追殺的人都心知肚明,江湖上恐怕又要不太平了。”

魍魎的觀點很直接:“不太平就殺,嶽南星父子死在心慈手軟上,咱們樓主可不一樣。”

說起樓主,他們字裡行間還是帶著些許崇敬的。殺手無情麼,世上沒有人願意試圖了解一個殺手的想法,但他們自己知道,除了不折不扣完成任務,他們也有自己的人格和信仰。波月樓已經不是當年的波月閣了,樓裡多了鶯歌燕語,也慢慢變得有人情味。人畢竟不是機器,人是講感情的,緊要關頭樓主沒有棄他們於不顧,那麼他們也要以忠誠來捍衛這份情義。

蘇畫卻有意試探他們,“如果剛才那東西就是牟尼神璧……孤山寶藏據說十輩子都花不完呢。”

魑魅轉過頭冷冷看她,“蘇門主這是什麼意思?你缺吃還是少喝?難道打算拿著錢,創辦一個胭脂帝國麼?”

關於錢,有的人很看重,但也有人視之如糞土,主要取決於所處的環境。錢財對野心家來說不可或缺,但對於殺手卻不然。殺手是不需要遵守什麼道德底線的,缺錢了就跑一趟,來錢如探囊取物,所以為什麼還要糾結於數量的多少?十輩子花不完?天知道他們今生造了那麼多殺孽,還有沒有機會談來生。

“江湖上的人全像你們一樣,大概就沒有殺戮了。”蘇畫聽出他們的意興闌珊,暗暗鬆了口氣。

魍魎哈哈一笑,“我等以殺人為業,居然還有平反的一天!不過說句實在話,那些名門正派未必有我們仗義,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驕傲。咱們的影子是斜的,可人站得比誰都直。”

朗朗皎月下,兩個年輕男人扛著重劍談笑風生。蘇畫微錯後一些,竟看不出這些吃刀頭飯的漢子有冷血之處。他們的血是熱的,也有雲天高誼,心似碧海。

***

長淵這個門派,二十二年後還是凋零了。

不可能重振,也沒有必要留給任何人,最好的結局就是付之一炬,讓熊熊火光滌蕩所有罪惡。⑧思⑧兔⑧文⑧檔⑧共⑧享⑧與⑧線⑧上⑧閱⑧讀⑧

崖兒看著火舌吞吐在天地間,那高門大戶曾經是父輩的心血,如今隨著他們的離世,都化作了飛灰。她心裡有些難受,恍惚看見父親含笑迎娶母親進門的場景,雖然他們都麵目模糊,但那時候一定是極高興的。少年得誌,又有如花美眷,人生還欠缺什麼呢。可惜善良的人,永遠無法看透人性的黑暗,最後人不在了,家也被霸占了,落得兩手空空,還不如從來沒有擁有過。

長淵府大火漫天,火起時是三更時分,滿城都在睡夢裡。等到有人發現,火勢早就無法控製了,整個府邸被吞沒,熱浪滾滾蔓延了半座城池。走上街頭的人們,無非感歎嶽家開山掌門的苦心經營化為烏有,對於現任的掌門,卻很少有人願意提及他,仿佛這個門派的榮與辱,從來和這個篡權者沒什麼關係。

火舌燎得人麵皮生疼,崖兒靜靜看了會兒,返回客棧。客棧的掌櫃正支著臉,在櫃台後長籲短歎:“人生真是一場空啊,眼看他起朱樓,高朋滿座占儘風流,不過三十年而已,樓就塌了,還燒得一乾二淨,什麼都沒留下。”

他的啞巴侄兒蹲在櫃腳,昂著腦袋望他,他遺憾地說:“你瞅我乾啥?蒼梧城完了,往後客人隻會越來越少,咱們的溫飽都成問題了。這長淵掌門也是,得罪誰不好……”一麵說,一麵飛快瞥了她一眼,“早知道變賣了產業多好,撈幾個現銀子,也好回鄉養老。”

崖兒在他們叔侄的自怨自艾裡上樓,推窗往外看,街道上仍舊聚滿了看熱鬨的人。回身囑咐蘇畫,“收拾收拾,這就出城。”

其實也沒什麼可收拾的,孤身來,孤身去,說走就能走。可是外麵回來的魑魅卻帶了個不好的消息,“屬下剛才上城樓打探,城東五裡揚沙,想必是有大隊人馬趕到了。”

崖兒輕舒一口氣,“五大門派入城了,腳程比我預計的快了半天。”好在長淵府被焚毀了,也不至於落進彆人手中。唯一遺憾的是沒能趕在五大門派抵達前出城,現在要走,隻怕會撞個正著,她思量了下道,“客棧不安全,他們要追查嶽海潮下落,頭一個便會找到這裡。無論如何先找個地方暫待,等天色晚些再動身。”說完看了魑魅一眼,他會意,抽身退出客房,下樓去了。

於是暫避到一處廢棄的屋舍,眼看著日頭一點點西沉,魍魎探回了消息,說五大門派正滿城搜索。唯一突圍的機會,是戍時三刻城門換崗,可以不費力氣輕鬆過關。

對於他們這幫有路不走,偏喜歡飛簷走壁的人來說,過個城門簡直小菜一碟。隻不過天光大亮行動不便,必要等到人少才好行事。

戌時三刻,關隘上果然開始換駐防,一應雜色的袍子,看樣子是五路人馬組成的盟軍。

解決個把人,是小之又小的事,替換下來的劍客沒走多遠,身後的換防就被悄悄抹了脖子。五人潛出城,城外不遠的楓亭驛,有魍魎預先準備的快馬,隻要趕到那裡,就能順利離開蒼梧洲。

月色之下,四人一狐發足狂奔,胡不言這時候懊喪得很,隻怪自己個頭不夠大,要是再長大兩圈,就可以背上他們四個一塊跑,還用什麼千裡馬。雖然他怨怪魑魅,憎恨魍魎,但生死關頭,大義和小我還是分得清的。

楓亭驛就在不遠,桅杆上高懸的風燈,在夜色下發出閃爍的一星紅光。人的速度對他來說實在太慢,在他考慮要不要先行一步替他們把馬牽過來時,猛然發現地平線上升起了錯落的燈陣,一盞連著一盞,並且快速收攏,把他們團團包圍了起來。

魑魅咒罵一聲,“他娘的,中埋伏了。”

仿佛曆史重演,她的父母,當年就是遭遇了這樣的窘境。崖兒噌地拔出了雙劍,撞羽和朝顏在她手裡挽出了流麗的劍花。她咬著牙陰森一笑,火光下的雙眼殺氣凜冽,“新仇舊恨一並報了,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