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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無邊 尤四姐 4194 字 6個月前

“二十二年了,其實連我都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好在我讓他服了僵蠶蠱,就算死了,也還是聽命於我。”嶽海潮搖了搖手裡的銅鈴,“你們祖孫儘管切磋,看看是祖父寶刀不老,還是孫女技高一籌。”

籠裡的十三對鐵鏈應聲舞動起來,分明那麼笨重,此刻卻輕巧得像衣裳上的一截線頭,像落在長案上的一根羽毛。支配這些鐵索的人完全不知道痛,發狂般攻向蘇畫他們。多年的苦難仿佛找到了一個發泄的途徑,要向命運的不公作最極端的挑戰。

嶽南星當年的江湖排名,與左盟主關山越並駕齊驅。一雙流星錘戰遍各路英豪,長淵因此而生。現在雙手雖被廢了,可是周身的每一處,都對這種兵器的運用駕輕就熟,因此十三對鐵索就像十三雙手,攻擊之快,之凶猛,讓籠中的三人難以招架。

嶽海潮很得意,曾經讓他又懼又怕的人,現在像條狗一樣供他隨意差遣。嶽南星成了他的死士,每一次被銅鈴驅使著殺人,聽見目擊的人大叫“怪物”,他就有種大仇得報的暢筷感。有什麼比讓看不起你的人,對你俯首稱臣更叫人快活?嶽南星以他的兒子為傲,對他的尊嚴百般踐踏,現在又如何?最在乎的留不住,自己也成了沒有思想的毒物,解恨,當真解恨!

老東西上了年紀,戰鬥力卻不弱,那三人聯手也製他不住。嶽海潮定睛看陣中的那個女人,想看她到了生死關頭,會不會動用神璧。

一欄之隔的猾叫得很凶悍,它被血腥吊起了胃口,狠狠搖撼柵欄。這人蠱力量奇大,可能用不了一炷香,就能成功突圍了。

一炷香,不知嶽南星能不能解決波月樓的人,要是不能,等猾加入,便是一場亂仗。到時候恐怕沒有一塊好肉剩下,還得另外給猾找皮。他摸著下巴思量,看那些人為活命拚儘全力,真是人間百態,實在太有意思了。

正在他嗟歎的時候,冷不防一記重擊橫掃過來,身子猛地下墜,跌倒在地上。他有些不明所以,疼痛直到這刻才精準傳達上大腦,他驚駭地發現,自己的一雙腿被人削去了,就落在兩步遠的地方。

他嚎起來,惶然往上看,一片衣擺落進他的視線,高高在上的人蹲下`身子,扯掉了臉上的黑巾。

“聽說你在找嶽刃餘的女兒?”她的唇角含著一絲譏諷的味道,“你看我像麼?”

斷腿的橫截麵血流如注,嶽海潮在昏花的視線裡,看見她點了他止血的%e7%a9%b4道。然後一把揪住他的後脖子,按住他的頭,迫使他向下看。滴答的血液從柵欄頂部落下去,底下是大張著嘴承接的猾。她說你看,“你養出來的人蠱,原來根本不會認主。你有什麼把握讓它聽從你的號令,助你一統江湖?咱們來打個賭,看它會不會對你口下留情。”

嶽海潮大驚失色,他認出來了,這個才是柳絳年的女兒。他拚儘全力想去反攻,結果被她徒手劈斷了兩臂。她的五指套著鐵爪,從他的鎖骨下方摳進去,摳穿皮肉,那鎖骨就像個壺把兒,她在他的哀嚎聲裡,給壺把兒係上了天蠶絲。

她將蠶絲一頭綁好,垂眼看這個蜷曲的人,他竟還有臉哀求!朝顏削鐵如泥,她劈下了一根柵欄,然後冷笑著,一腳把他從缺口踹了下去。

他被吊在半空中,兩條斷腿正好是猾夠得著的位置。世上最可怕的刑罰,就是清醒地看著自己被蠶食,他嚎啕:“給我個痛快……”

他要痛快,卻讓她的親人受儘折磨,生死無門。

“天蠶絲會一寸寸把你放下去,讓你的猾啃完你的大腿,再啃你的軀乾。你會昏死過去,又被痛醒,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吃儘,最後無力掙紮,直到咽氣。”

她殘忍地發笑,躍下了鐵籠。

那廂胡不言已經抄了嶽海潮的後路,摸到開啟機關的法門,撤掉了蘇畫他們身後的柵欄。可是嶽南星身上的鐵鏈勢如破竹,招招奪命。魑魅和魍魎疲於應對,擊退了左右,卻不防一個鐵球從上方砸下來。眼看無法閃躲了,魍魎踅身護住魑魅,大概這個時候救最重要的人,是本能的反應吧。但鐵球的撞擊並未如期來臨,“當”地一聲響,鐵球被斬落,擊出去兩三丈遠。魍魎回頭看,樓主持著雙劍立在他們身前,卻是煞白著臉,喃喃追問那個沒有意識的行屍,是不是嶽南星。

長淵的弟子如潮般湧進格鬥場,看見籠子裡被吞吃的掌門,都驚得卻步不前。魍魎正在考慮,要不要把嶽南星還活著的消息抬出來震懾全場,殺紅了眼的魑魅已經揮著長劍衝進人群裡,所到之處如狂風掃落葉,長淵門眾疏於拳腳多年,根本沒有一個能經得住他的一招半式。

蘇畫甩動龍骨鞭,牽扯住嶽南星琵琶骨上的鐵鏈。按常理來說,琵琶骨被穿透,這人的武功基本就廢了,可他似乎絲毫未受影響,若非身體的構造和常人不同,那就是人已經死了,沒有了知覺。

“樓主!”嶽南星的力量奇大,蘇畫控製不住,厲聲叫醒發呆的崖兒。她這才反應過來,忙用冷金練纏住那幾條鐵索,固定在了兩旁的石柱上。

顫著兩腿,幾乎不敢走近。暫時被限製了行動的人淒厲嚎叫,一張臉隱藏在亂發之後。崖兒鼓足了勇氣才去把他的臉扒出來,一看之下呆住了,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嶽南星,一目重瞳,弓兵之首也。她沒有見過祖父,但聽說過他的傳聞。這世上人有千萬種長相,而重瞳之人古來不過兩三位,她的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過去所有體會過的痛苦,都沒有現在來得深刻。她覺得心臟被狠狠抓住了,再用點力,也許就要死在當場。當初得知父母的經曆,她雖痛,但尚能接受,很快把精力都集中在了報仇上。現在呢,唯一的親人弄得不人不鬼,她除了大哭,沒有彆的辦法。

他誰也不認得,她試圖喚醒他的記憶,可惜毫無作用。他隻看見活動的東西近在眼前,唯一的本能就是攻擊。她們用來禁錮他的骨鞭和冷金練支撐不了多久,蘇畫眼見石柱裂開細小的縫,匆匆道:“他已經不是你的祖父了,他是被蠱操控的行屍,不殺了他,誰也彆想活。”

然而崖兒下不了手,她連站都站不起來,“你讓我怎麼辦……我不能……”

蘇畫氣急敗壞,一把撕開了他襤褸的衣裳,“你看!”

蒼老的皮膚下,布滿了星星點點的藍光,有蠱蟲從鐵鏈穿體的破損處路過,留下一個若無其事的黑影,沒入了他的腹腔。

☆、第53章

可即便如此, 她還是無法對他下手。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樣, 終究是至親中唯一一個還留有軀殼的。不像她的父母,早成了枯骨,她還能看見他的臉,看見他的眼睛,對她來說他會動,他是活的。

“也許這蠱毒能解。”她顫著唇說,“他明明知道疼,你沒有聽見他的呐喊嗎?”

可是蘇畫無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他身上穿著二十六道鐵鏈, 哪個正常人能經受這種痛?就算他曾經武藝高強,這樣的重創也不可能活下來!”

崖兒急得躁怒,銳聲說:“我知道!可我不能殺他, 總有辦法替他解蠱的,我想試一試。”

殺伐決斷的人, 到了這種時候也會變得優柔寡斷。她在世上踽踽獨行,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親人, 怎麼忍心不做努力,就那樣置他於死地?她沒有享過一日天倫之樂, 她也渴望有至親疼愛, 有人能親熱地叫她一聲“孩子”。

她膝行到他麵前,抬起兩手,想去觸摸他,可是僵蠶蠱遍布他全身, 她不敢造次,隻能隔空描摹他的輪廓,顫聲哀求:“彆讓我剛見到親人,轉眼就又失去,求求你……”

但無論她說什麼,他掙紮的力道半點都沒有減弱。╩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石柱上的碎石簌簌落下來,眼看就要被他掙脫了,蘇畫抽出軟劍直指他,“你下不去手,讓我來。”

可是崖兒不讓,她轉過眼看她,“沒有我的令,你敢!”

蘇畫聞言隻得放下劍,失望道好,“那就讓大家都死在他手上吧!行屍不知道累,可以永無止儘地戰鬥下去,讓他殺光我們,然後屠城,如此成全你的孝道,你大概就滿意了。”

她的話不留情麵,但如醍醐灌頂,狠狠將她砸了個趔趄。這種後果自然不是她願意看到的,她陷入兩難,望望他,又望望手裡的劍,不知如何是好。

轟地一聲巨響,冷金練被拽落,她眼疾手快扽住練首,但他的力量大得驚人,幾乎要把她甩飛出去。

現在應該怎麼辦?她臉色憋得發青,一邊忍淚,一邊倔強堅持,那模樣讓蘇畫想起她小的時候,六七歲的孩子和大她許多的人對戰,即便被打斷了骨頭,她也絕不退讓。

蘇畫手裡握著劍,卻舉棋不定,不知當不當向嶽南星刺過去。蠱毒橫行已成事實,那重瞳中有蠱蟲緩緩爬過,她終於看見崖兒臉上湧起無邊的失望,這是常識,連眼球都不能幸免,那麼這蠱便再也無法可解了。

另一端的龍骨鞭也開始鬆動,一旦被他掙脫,精疲力儘的眾人隻有引頸待戮的份。到了這個關頭,她的決定關乎所有人的生死。她忽然冷靜下來,留不住的人,強行留下,也許他會恨她。如果他真的有知覺,每天承受這樣的痛苦,活著難道真比死了好嗎?

他掙紮的力氣越來越大,又是砰地一聲,石柱碎裂,連龍骨鞭都斷成了幾截。她知道來不及了,再不下狠心,就再也走不出這座樓了。

無數複雜的感情,最終交織出一聲悲憤的低吼,在數十鐵球齊向她砸來的前一刻,她驅動了神璧。

這神璧曾經也屬於他,嶽家幾代精心保管它,雖然它本是一件殺人的利器,可他們從來不讓它公之於眾。現在是最後一程了,嶽家男兒因它而生,因它而死,死在神璧上,也算為這慘痛的人生畫上了完整的句點。

兩輪陰陽魚,以光一般的速度交錯而過,劈開了距離她咫尺的鐵球,也斬斷了行屍的咽喉。崖兒淚眼猩紅,看著祖父身首分離,看著那軀體如山嶽般倒地。她尚未來得及自責懺悔,卻見丟了腦袋的軀殼,像拔了塞子的容器一樣,從斷頭的切口處噴湧出無數的蟲卵,那聲勢,委實令人頭皮發麻。

崖兒倒退兩步,叮當四濺的淡藍色蟲卵落在她麵前,隔著一層薄薄的膜,看得見裡麵蜷曲的蟲體。幾乎在同一時刻,億萬的幼蟲破殼而出,以肉眼能見的速度長出了斑紋和兩翅。僵蠶蠱遇見空氣即成蜂蠱,隻有覓到新的人體寄居,才能還原成爬蟲的狀態,在舒適的環境裡安家產卵。

人體有傷口,便是最大的危險。它們會從破損處奮力擠進去。如果傷口不那麼理想,口耳鼻也勉強將就,總之它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活物。

眾人對這種蠱的習性其實了解不多,但看見它們集結起來,地麵空中越聚越多,都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