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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無邊 尤四姐 4203 字 6個月前

悉一切,笑道:“樓主不必擔心,盧某並沒有什麼壞心思。你我是交易往來,你一手交貨,我一手交錢。在下雖然不算江湖中人,但江湖上的規矩還是懂一些的,絕不會叫樓主為難,也絕不白占樓主便宜。”他略頓了下,複看向胡不言,“隻是在下有個要求,除你我二人,不能有第三人在場。所以還請狐公子亭內小坐,我為公子準備了美酒和美人,請狐公子享用。”

胡不言聽說要打發他,頗為不滿,什麼美酒美人都不在他眼裡,扯著大嗓門道:“盧公子的交易難道還需要避人麼?追查神璧下落也有我老胡一份功勞,盧公子眼下要讓老胡避嫌?”

盧照夜依舊笑意盈盈,“公子彆誤會我的意思,隻因為我和樓主進行的不單是財物交易,還有關於二十多年前那場慘案的始末真相,有外人在場,終歸不便。”轉而又對她攤了攤手,“盧某是個生意人,隻會打算盤,不會舞刀弄劍。樓主這些年叱吒江湖,應當不會對我有所忌憚吧!”

他把自己說得無害,但城裡失蹤姑娘的死卻都與他有關。隻是這人說來奇怪,身上既無真氣,也沒有內力。站在那裡,無法讓人感覺到半分威脅,或許這就是他的厲害之處。

崖兒點了點頭,他的手段先不談,錢財也是小事,她在乎的隻有那個幕後真凶。便對胡不言示意:“你先去喝酒抱美人,一炷香後我來找你。”

言下之意隻有一炷香時間,如果一炷香後她沒有音訊,那必定是出了意外,他就可以殺進去了。

胡不言說好,“老胡就抱她一炷香的。”擺著衣袖揚長而去。

花廳裡隻剩下兩人,盧照夜請她入座,自己在上首慢條斯理地沏茶。案頭的紅燭燃得璀璨,崖兒乘著燈火打量他,奇怪他今天並沒有刻意遮擋,仿佛不懼她審視的目光。一頭黑發披拂在身後,挑出濃厚的兩綹垂在%e8%83%b8`前,虛虛掩蓋了兩側頸項。但頜下那根紅線,卻在黑發的映襯下愈發昭彰。她看清了,整齊的切口,應當環繞到後頸,正常人要是遇上這樣的傷,早就一命嗚呼了。

笑容爬上他的唇角,他笑得十分寬容,“樓主很好奇吧,為什麼會有這根紅線。”一麵說,一麵抬眼望向她,“樓主把神璧帶來了麼?”

崖兒將手邊的錦盒推了過去。

她用血肉溫養了神璧二十二年,它們早就成為她身體的一部分。放在盒子裡是為應付盧照夜,畢竟外人不知道它們的歸處,更不知道她僅憑意念就能靈活操控它們。

盧照夜打開盒蓋,江湖人為之爭得頭破血流的寶物就在裡麵,果然是上佳的殺人利器,一青一紫兩片刀身上各雕有星宿運行和日月精像。那流麗的芒如清水漫過池塘,雍容而清冽,和一指寬的白刃交輝,散發出瀟瀟的寒光。

他取出半麵神璧,拿在手裡把玩。隨意拔了根頭發輕輕一吹,神璧發出嗡地一聲回響,那發絲甚至還沒有貼上刀刃,便被音波削成了兩段。

“好刀,殺氣凜冽!”他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抬手溫柔地撫了撫自己的脖子,“這麼脆弱的地方,經不得那些蠢物摧殘。以後有了神璧,這條線就可以永遠消失了。”

崖兒暗暗吃了一驚,才知道他是為了借助神璧的鋒利,讓自己換頭於無形。

他說完,忽然又靦腆地笑了,“嚇著樓主了麼?彆怕,其實和換件衣裳沒什麼兩樣。”將沏好的茶順手推了過去,“樓主上次請我喝血茶,我請樓主品肉香。”

複又牽起袖子,拿銀鉤撥了撥銅爐裡的熏香,“樓主聽說過龍涎麼?世人都說龍涎是異香,腥氣能催發眾香,其實不然。龍涎的妙處在於使翠煙浮空,聚而不散。今日得閒,我給樓主示範一回,如何?”

☆、第41章

通常一些聽似無厘頭的話, 最後會引出驚天的內情。崖兒對他下一步的打算很好奇, 也許在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後,順便能解開他們夫婦身上的謎團。

她說沒有,“我對香品沒什麼研究。盧公子是知道的,詩情畫意對我這種人來說太奢侈了,我情願去探究哪種招式能克敵製勝,什麼樣的刀鋒可以殺人於無形。”

盧照夜聽後,唇角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我明白樓主的意思, 但你終歸是姑娘, 有些東西該放開,就不要過於執著。”

透著禪意的話,讓他聽上去像個看破紅塵的修道者。可就是這樣的人, 自己執念那麼深,竟還去相勸彆人。崖兒有些好笑, 看他打開白玉盒的蓋子, 取出一塊墨黑的龍涎。龍涎本身是有味道的, 傳說每年春天群龍聚集大食西海,枕石一睡, 涎沫浮水, 久而久之凝結成香料。兩年前她踏上龍涎嶼,就曾聞見那種強烈的氣味,和他取出來的小塊一樣,倒也不害怕他動什麼手腳。

他打開博山爐的爐頂, 把龍涎投了進去,崖兒道:“每個人都有執念,隻看這人心性堅不堅定罷了。公子是聰明人,明人跟前不說暗話。我已經將神璧雙手奉上,公子現在可以告訴我真相了。”

盧照夜慢慢點頭,“二十二年前的那場追殺,整個武林都有份,這你知道。但一切的起因,還在於萬戶侯府的小姐。當初柳絳年豔色動天下,若論相貌……”他看了她一眼,“樓主和她非常像。可惜一個女人隻能嫁一個丈夫,有人歡喜就必定有人生恨。那個人派出多路殺手刺殺萬戶侯,牛氓一樣的細針沾著劇毒,隻要擦傷點皮就會令人斃命。然後又策反嶽家旁支,也就是嶽刃餘的堂兄嶽海潮,趁嶽刃餘攜妻奔父喪時,打斷了長淵長門嶽南星的脊梁。後來的事,樓主大致都有耳聞了,百餘頂尖高手追擊千裡,逼迫嶽少主交出神璧,均未成功。嶽刃餘夫婦在離蒼梧城一裡遠時遭遇伏擊,返城無門,隻得倉惶逃入雪域。”

他說完,停下來看她神色,崖兒靜靜坐在那裡,案下的手腳變得冰冷。

她知道爹娘的遭遇,結局如此,過程必定慘烈。他的敘述增添了一部分她不知道的細節,助她重新整理和回憶。人的思維陷進痛苦裡,每一次心跳,每一段血液的流動,都帶著難以言表的淒涼。

她緩緩吸了口氣,“然後呢?公子現在可以直接告訴我,那個人究竟是誰了。”

然而他卻沉默下來,眼神專注,盯著博山爐頂緩緩凝聚的翠煙。那煙真如他先前說的那樣,升到半空便凝結不散。他探手取過一麵神璧,牽著袖子小心分割,煙霧被分成了絲縷,在他指尖悠悠繞了一圈,緩慢向她遊去。

他含笑望著她,“樓主身在江湖,應當聽說過那人,眾帝之台的右盟主厲無咎。也許你會覺得奇怪,厲無咎口碑頗佳,且不問世事多年,又有傳言說他身患痼疾,這樣的人,是不應該成為這起陰謀的幕後黑手的。”

崖兒看著那縷煙霧轉騰而來,帶著馥鬱的蘭花香,停在她麵前。她仍舊在考慮他說的話,“不,世上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他露出欣慰的笑,“樓主果然世事洞明。”

“我唯一不解的是,公子怎麼會如此了解內情。”她凝眉看他,“難道公子也參與了此事麼?”

盧照夜輕輕歎了口氣:“若說參與……不能說我參與了。當初我與厲無咎有一些錢財上的往來,他需要錢建造他的樂土,我恰好有財力解他燃眉之急。”┆┆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那麼厲無咎許了公子什麼好處?一個無利不起早的商人,不可能無條件為他提供金錢上的資助。”

這個有些不好回答,他微微猶豫了下,“小情……我的夫人,以前曾經是與柳絳年齊名的美人,但兩者的命運天壤之彆。柳絳年出身高貴,小情卻身為下賤。那年熱海王府大火,讓她容貌儘毀,我答應過她,一定要讓她完美如初……”

“所以厲無咎以柳絳年的麵皮作為交換,是麼?”她唇角帶著一絲冰冷的笑,揮袖驅散了那團翠煙,“可惜厲無咎最終沒能達成你們夫妻的願望,柳絳年進入雪域後就死了,血脈涼透,再也無法移植,這個約定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他眼裡微微流露出一絲驚訝,“樓主果然冰雪聰明,很懂得舉一反三。”口中說著,袖底的五指慢慢攪動,她沒有察覺,那縷被驅散的煙霧,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重又聚集了起來。

“其實我也不願如此,誰喜歡過著非人非鬼的日子?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完成心底的一個夢,和心愛的人,像普通人那樣生活。”他不無哀傷道,“可是平常人看來最簡單不過的事,於我卻是萬萬分的難。但我不會放棄,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要為自己創造最好的條件。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話樓主認同吧?”

崖兒笑得輕蔑,她絕不能容忍一個曾經圖謀她母親麵孔的人繼續活著。她驅動神璧,那兩尾陰陽魚正欲向盧照夜衝去,忽然滑如絲弦的煙縷鑽進她的鼻腔,一瞬腦子頓住了,眼前影像也變得重疊,她聽見盧照夜唏噓:“樓主手段太高,盧某要是不使些小聰明,也不敢貿然和樓主見麵。龍涎不單能聚煙,同蜄殼同燃,還能催發蜃氣。”他在她暈厥前一刻走到她麵前,悲天憫人般俯視她,“所以你看見的一切都是假的,前樓的燈火和賓客,還有那些吵吵嚷嚷的叫好聲,都是假的。可能你不知道,神璧於我雖然重要,但最重要的還是你。”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溫柔地,如同對待最珍貴的瓷器,“你和你母親長得很像,這張臉要是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是柳絳年的女兒,包括厲無咎。所以……留在我身邊吧,人生短短幾十年而已,我們一起生老病死,比孤獨行走在人世間強百倍。”

***

她想說不,可是說不出來,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腦子像被重拳擊中,隻覺得昏昏的,不知道時間,也辨不清方向。勉強睜開眼,看見雪白的屋頂,這屋子沒有窗,沒有半點自然的光,隻有燭火跳動著,她明白過來,應當是困在蟻巢中的某一個房間裡了。

動了動手腳,發現動不了,四肢被捆綁在一張鋪著白布的門板上,生生扯成了大字型。她的渾身上下,隻有眼珠還能活動,轉過去便看見那個無臉的盧夫人,就躺在她身邊的長榻上。

此刻連猙獰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相貌,她的麵皮早就沒有了,隻剩一個模糊的骷髏,兩頰鮮紅,零星米黃色的脂肪薄薄覆蓋在肌肉上,額頭是青白色的,骨骼的顏色。兩隻碩大的眼窩裡裝著雞蛋般的眼球,因為沒有眼瞼,直愣愣地盯著她。

崖兒一驚,奮力掙紮起來,可是那點掙紮微不足道。

盧照夜走過來,手裡舉著一把鋒利的刀,遺憾地說:“暫時還不能動用神璧,因為你有思想,我怕控製不了,被它反噬。”

小情有些亟不可待,兩排牙陰森森暴露著,磕得哢哢作響,暴躁地催促:“她已經醒了,你還在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