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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無邊 尤四姐 4211 字 6個月前

到底是怕被吃了,崖兒很體諒她,“那還是我去吧。”

青娘子向她拱起了手:“有勞有勞。碧梅能用的人不多,你是中流砥柱。找機會我替你在大司命跟前美言幾句,把你的名籍遷進蓬山,這樣你就可以永遠留在紫府了。”

留在這裡,天大的恩惠。但山裡生活如同清粥小菜,偶然開胃還可以,她堅持不了一輩子,更喜歡熱辣嗆口的人間煙火。

蓬山的高深,在此間廝混了幾個月照舊難以參透。它不是獨座的山,更像山脈,奇峰險峻,連綿不絕。紫府的宮闕覆蓋了大半,剩下的便是遠山遠水,無窮無儘。

崖兒出碧梅西行,徒步走了兩個時辰,越走越偏僻,漸漸人跡罕至了,才敢施展身形踏葉疾馳。

鳳凰台在檀芽峰,她順著曲折的小徑攀登,原來的路幾乎被野草覆蓋,頗花費了一番力氣,才順利抵達峰頂。登頂之後豁然開朗,隻看見巨大寬坦的平台,仿佛山體被橫切,這鳳凰台果然地如其名。

崖兒本以為所有禽類都差不多,必定是滿地糞便,露天一個窩。可登上這裡才發現不同,地上除了零星散落的枯葉,沒有彆的穢物。不過窩倒的確是露天的,搭建得奇大,並且結構複雜。常聽說鳳凰極愛美,那枝枝蔓蔓交錯生長的嫩綠間,不時點綴一些鮮煥耀眼的東西,在黃昏的陽光下發出灼灼的光來。

是什麼?確定那對鳳凰不在,她才慢慢靠近。細看之下大為驚歎,那麼多的簪環寶石,甚至還有銅鈴、拂塵、佛珠……但凡有光澤的那對鳥兒都愛,日久年深密密鑲嵌,岩壁上順勢攀爬的青藤一圈圈纏裹,那些葉子仿佛無根而生,鳳凰的窩,從外部看來就是個百寶窩。

她有些想笑,這對鳳凰的性情其實和她很像,既然活著,就要活得漂亮一點。縱身一躍跳進內部,撥開枯草找到了它們掩藏的蛋。叉腰看,這蛋不小,總有廚司擺宴的盤兒那麼大。如果暫時把蛋藏起來,那對鳳凰找不見孩子必定徘徊。愛寵不回去,紫府君還坐得住麼?大概會找來吧!

打定了主意,探手去抱那蛋,誰知勁風忽然狂卷而至,吹得她睜不開眼。她忘了,鳳鳥夫婦除了例行回琅嬛,繁育時節總有一個會留下看守巢%e7%a9%b4,即便一時不在,很快也會回轉。

她暗呼不妙,抬臂抵擋,這時廣袖下猛地探進個狂躁的鳳首,尖利的喙,血紅的眼,幾乎和她臉貼著臉厲聲咆哮。獸和人是一樣的,護犢起來不惜一切代價。單隻的鳳,有極強的攻擊力,它揮動雙翅騰空而起,一雙利爪如鷹般降落下來,若不是她眼疾手快跳出巢%e7%a9%b4,恐怕要被它刺穿臂膀了。

鳳的本意也是要將她驅逐出去,畢竟在窩裡打鬥,一不小心會傷著蛋。到了空曠地就不一樣了,她還沒站定,鳳口噴吐的烈焰便向她襲來。她阻擋不及揮動廣袖,火勢雖被阻斷,可素紗卻燒出了恁大的兩個窟窿。

鳳見一擊落空立刻重整旗鼓,錦羽覆蓋的龍骨突處鼓脹起來,撐開的皮肉下火焰翻滾如岩漿。

這是積蓄了多大的力量,空手白刃恐怕不行了。崖兒大喝一聲“君野”,那鳳分明頓了下,也許很少有人叫它的名字吧。等回過神來愈發惱羞成怒,較之先前威力更勝十倍的火焰,向這入侵者疾射而去。

好在它愣神的一瞬已經夠用了,崖兒以最快的速度召回劍靈,那兩柄劍穿雲破霧飛至,震出兩道呼嘯的劍氣。烈焰襲來時,左右相交築起氣牆,恰好化解了君野的攻勢。

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打破寧靜,而且又那麼難對付,換了誰都會氣不可遏。君野晃動頭頂的羽冠,殘陽下迸發出無數碎芒擴散向天幕,眨眼山林間的飛鳥從四麵八方彙聚到此,遮天蔽日地在檀芽峰上空盤旋。

撞羽和朝顏嗡聲震動起來,對手強大,才能激發戰鬥的欲望。崖兒緊緊握著他們,渾身的血液開始浩蕩奔湧。兩年多了,除了虐殺蘭戰那晚曾有這樣的感受,後來就再沒體會過。她喜歡激戰,拚儘全力,大汗淋漓。對手是人,贏了也沒什麼稀奇,但對戰神獸,生擒馴化,對她來說有極大的吸引力。

在碧梅掃了三個月的地,拳腳尚未生疏,她足尖一點,身形上拔,將撞羽拋向半空護法,手執朝顏全力向君野刺去。朝顏的戰鬥力比起撞羽更為淩厲,破空時分裂成無數劍影,轉瞬又歸宗。那赤鳳畢竟是獸形,尾羽累贅,平衡力也不佳,待看清時,劍首已經近在眼前。

這一招應該可以定勝負了,崖兒沒想傷害它,中途便下意識收斂,可一道驚雷忽然從天而降,打在她身旁三尺遠的地方。仰首看,撞羽在她頭頂旋轉,鴻蒙色的劍身上方,是聞訊趕回來的凰。青藍的光球在它口中不斷吞吐,要不是有撞羽抵擋,先前那道雷應該劈在她身上。

百鳥終於齊聲鳴叫起來,或長或短,聲勢浩大。崖兒抬頭的刹那,頭鳥率眾向下俯衝,隔斷了她和撞羽的聯係。她%e8%88%94%e8%88%94唇,雙眸因興奮熠熠生輝,朝顏在她手裡發光發燙,一人一劍陷入癲狂,誰也沒有要休戰的意思。

電光往來,火輪奔突,所幸檀芽峰和紫府相距甚遠,否則恐怕要驚動所有人了。這場以一敵百的戰鬥,激發出了朝顏所有的潛力,打得痛快,當然也打得混亂。鳳凰終究是鳥類,有時候攻擊難免失了準頭,忙亂中的衝口而出,竟朝自己華麗的窩劈去。這麼一來可就徹底覆巢了,崖兒要救急,發現鞭長莫及,隻得擲出朝顏。脫手的劍靈,靈力會大打折扣,朝顏無法和撞羽彙合,擊破雌凰的雷電後,便跌落在了地上。

可惜他們沒法在蓬山現人形,這就是妖和靈的分彆。妖有形質,靈是虛無縹緲的,隻能寄身在煉化的武器上。

崖兒要去撿回她,匆匆之間落足沒有算計,結果被什麼套住了腳脖子。等發現時已經晚了,人像彈弓上扣住的石子,錚然被彈射出去,一片天旋地轉後才意識到,自己被吊起來了,她上了那兩隻鳳凰的當。

崖邊的那棵烏桕樹,不知生長了多少年,枝乾粗壯,高有兩三丈。烏桕春秋的季節裡葉是赤紅色的,比楓樹紅得更好看,如果忽略她是被倒吊的,在這敧生的枝椏上栓好秋千,“身輕裙薄易生力,回回若與高樹齊”,倒也是很美的畫麵。

千年的老藤,拽也拽不斷。她嘗試去解開腳腕上的死扣,發現綁得那麼緊,沒有利器很難脫身。再看那兩隻鳳凰,暗忖這時候它們要是想泄憤,她無力招架,隻有做烤肉的分了。

還好,仁獸終究是仁獸,它們除了交頸互問安好之外,至多昂著頭,在底下趾高氣揚地溜達,邊溜達,邊以嘲笑的眼神望她。崖兒從來不知道,鳥類的麵部表情也能這麼豐富。她在它們的注視下長歎了口氣,沒想到行走多年的老江湖,最後居然敗在了兩隻鳥手上。

又掙了掙,掙不開。半空中的撞羽躁怒,驟然發力,殺出一條血路衝向她。可在即將抵達時,被一道虹擊中,重重跌落下來。

崖兒吃驚,這檀芽峰上除了她和那對比翼鳳,還有第三個人在場?

人被倒吊著隨意旋轉,她控製不了自己的麵向。隻是轉過一圈後,赫然發現鳳凰台的邊緣站著個人,她每轉一圈他就走近一些,三圈過後,人已經到了她的正下方。

血都往腦子裡流了,她艱難地求助:“救命……”

底下人微微仰起臉,與她一個在上一個在下,彼此翻眼互視。五官都是顛倒的,隻看見那人高挺的鼻梁,和眸底的一線波光,然後扭頭問那雙鳳凰:“改吃人了?”

崖兒氣結,君野和觀諱卻很高興,拍動翅膀雀躍不止。她心裡知道,這人應當就是紫府君,否則那對鳥兒不可能同他這麼親近。然而他來得不是時候,劍靈沒能順利撤回,自己又是這樣一副狼狽模樣……

有點兒冷,光致致的大腿暴露在山嵐漸起的黃昏,她才想起袍子底下隻穿了條褻褲。奮力把袍裾壓回腿上,至多也隻能壓住腿根,早知道今天會被倒吊起來,出門前就該加條長褲。

不過這紫府君不是修成正果了嗎,怎麼還能見死不救?她忍不住搭訕:“仙君,鳳凰是仁獸,您不該教唆它們吃人。我是奉青娘子之命,上鳳凰台灑掃的雜役,我還穿著紫府的衣裳呢,都是自己人,你看!”

底下的人再度抬起頭,隨意瞥了她一眼,“看不出來。雜役怎麼會和鳳凰打起來?鳳凰台上不能帶兵戈,你不知道嗎?”

話雖說得無情無緒,辦事倒還算講情麵,抬指一揮,那藤蔓抽絲似的瞬間消失了。此刻還要裝柔弱,就得再使使司命殿裡的那套。轉念一想他來了不知多久了,現在補救,恐怕為時已晚。

她調轉身姿平穩落在地上,收起雙劍後向他拱手:“多謝仙君。”?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夕陽緩緩沉下去,最後的光芒,為他勾勒出了金色的輪廓。

本以為紫府君應當是個蓄著胡須,精神奕奕的中年人,沒想到全然錯了。他至多二十出頭,生得湖畔春波的清俊模樣。一身素色蟬衣立在晚風裡,落發隨衣衫輕搖,有種難以描述的,如藥如酒的氣息。這樣的人,放進紅塵必定孤獨無匹,身處方外卻能與天道完美契合。崖兒沒見過比他更彆致的男人,即便抿嘴沉默,也照樣占儘風流。

她忽然蹦出個奇怪的念頭,這念頭來得洶湧,十萬巨石也壓它不住,於是望住他,“仙君剛才看見我的腿了?”

他轉過眼,眼神清澈,如月落碧潭,“看見了。你穿成這樣闖入鳳凰台,難道是對君野有想法?”

☆、第15章

崖兒楞了一下,發現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維。可能在他眼裡那隻雄鳳俊美無雙,但於她來說,不過是飛禽而已。

她怎麼可能對一隻鳥有想法,況且還是隻有家室的鳥!

“仙君說笑了,碧梅人手不夠,青娘子不便前來才托付我上鳳凰台的。春天不是到了麼,鳳凰窩裡要孵蛋,總得保持潔淨……”她頗有些委屈,纏綿的語調和眼波幽幽回轉,“可是那對鳳凰好像誤會我了,看見我就大打出手。我不敵它們,才被它們吊了起來。”

紫府等級最高的仙,有種可望不可即的氣度。即便是大司命,也難以和他相提並論。大司命其人,總有種殺氣騰騰的暴怒感,仿佛隨時可能將你手刃。而這位府君,更多的是俯瞰人間的平和澹寧。也許活得太通透,看破了一切,沒有什麼能讓他焦躁,也沒有什麼能令他不安。

他目光如水流淌過來,“能和鳳凰交手的凡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有這樣的身手,卻進紫府做雜役,大材小用了。”

她說不,“我是一介凡人,花拳繡腿哪裡配入仙君的眼。不瞞您說,我進山是為拜師學藝,可昨日問過大司命,大司命嫌我年紀太大,不願意收我。我不甘心就此下山,隻好留下來繼續做雜役。”

紫府君似乎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