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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月無邊 尤四姐 4193 字 6個月前

一切變故並不感到意外。養虎為患,可能這詞用得不太妥當,但於蘭戰,確實是如此。十四年前她就覺得那個不會說話的孩子來曆不簡單,十四年後果然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這世上的因果報應,向來隻會遲到,從不缺席。該還給彆人的命,隔著山海彆人都會來取,何況像蘭戰這樣,太過自信,試圖枕刀入眠的。

反正大勢已去,她率先臣服,拱起兩手道:“弱水門誓死效忠閣主,隨時聽候閣主號令。”

既然有人領頭,餘下各門隻有順應天意了。江湖人士之間的情義,有時比玄鐵堅硬,有時卻比琉璃更易折。門派裡的新舊交替,就像皇權變更,勝者為王的定律放諸四海而皆準。戰敗的前任閣主人走茶涼,如果沒有確切的利益牽連,誰也不會再想起他了。

嶽崖兒長舒了口氣,這麼多年的蟄伏,到今天才雪恥。眼前的這幫人她都了解,欺軟怕硬,你比他們強,他們就賓服你。她是瞧不上這些人的,但目前大勢方定,暫且將就吧,等過段時間騰出手來,再另行處置。

轉過頭看蘇畫,“師父,收殮蘭戰的事,就托付你了。”

她知道蘇畫當初被斬斷後路,是蘭戰親力親為。女人對於自己的第一個男人,多少會有些感情,不論是愛還是恨。

蘇畫道好,彎腰拾起蘭戰的頭,提裙進後寢。繞過屏風看見床上散落的肢體,她皺了皺眉,怎麼都想不起這人活著時,是怎樣的高高在上了。

長著一副好皮囊,做儘人間醃臢事。她捧著人頭站了會兒,垂手撚起床沿上遺落的那塊肉,推開窗戶,照準牆外的豹籠扔了過去。

原本的四大護法,死了破軍和貪狼,隻剩太陰和巨門。當年追殺嶽氏夫婦,他們四個都有份,後來埋屍的地點也隻有他們知道。

嶽崖兒能夠自由行動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帶他們奔赴雪域。她沒有彆人那樣承歡父母膝下的福氣,每每午夜夢回,嘗到的無非是令人窒息的痛苦。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帶回雙親的遺骨,不讓他們再暴屍荒野。她當了那麼多年無主的孤兒,找到父母,以後便有親人可以祭拜了。

三騎快馬奔走在無邊的雪域,崖兒在這裡生活過六年,論地形,其實比任何人熟悉。太陰和巨門帶著她兜圈子,她心裡有數。反正她也沒打算放過他們,等找到爹娘的墓地,她會拿他們的血來祭奠亡靈。

半個時辰前標注的記號就在腳下,她勒住韁繩原地盤旋,似笑非笑看了他們一眼,“二位護法是在考驗我的耐心嗎?”

太陰和巨門嘴上敷衍:“屬下等不敢,隻因多年未來此地了,一時有些找不準方向。”

她哦了聲,“如此還是由我來為二位指路吧!”抬起馬鞭直指西北,“那裡是雪域咽喉,兩山高起,下有幽沽,長約百餘丈。當年我還小,跟著狼媽媽在此狩獵,外麵的世界春暖花開時,成千上萬的黃羊會向穀外遷徙,我們隻要守住那裡,就有吃不完的獵物。”

她的話讓兩人大吃了一驚,不由慌張起來,“閣主怎麼……會流落在狼群裡?”

她乜斜他們,“這麼多年了,蘭戰始終沒有告訴你們真相。十四年前,也就是嶽刃餘夫婦遇害六年後,左右攝提將我帶回王舍洲。蘭戰為我取名嶽崖兒,據說是因為敬重我父親為人,有意讓我認祖歸宗。我知道二十年前的千裡追擊,你們參與其中,後來掩埋屍體,你們也經了手。我此來是為尋找父母的遺骸,你們隻能助我,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言罷輕籲了口氣,“好了,現在告訴我,我父母究竟葬在哪裡。同門一場,彆逼我動乾戈,傷了和氣,大家麵上都不好看。”

兩位護法交換了眼色,突來的撥雲見日簡直令人狂喜。難怪蘭戰對她格外不同,嶽刃餘的女兒,一定知道牟尼神璧的下落。蘭戰死在她手裡,大抵是因為好色輕敵,他們不一樣,對女人再有興趣,也不會到那樣走火入魔的地步。這雪域一望無際,連半個鬼影都沒有,現在下手,正是大好時機。

巨門的佩劍錚然出鞘,殺氣騰騰舉在了頭頂上,“嶽崖兒,你自視過高了。當初我們能殺你父母,今天一樣能殺你。”

平靜了多年的大地上,終於又傳出了兵戈碰擊的迸鳴。天上徐徐降落的雪,和劍氣劈斬濺起的積雪相接,把這琉璃世界攪得混沌一片。

杉樹林裡有成叢的呼吸,靜靜停在那裡觀望,是雪狼群。人和人之間的戰爭它們不會參與,但不時飛濺的血卻刺激它們的神經。頭狼抖了抖耳朵,向前邁了半步,清澈的眼底倒映出平原上的景象,纏鬥的人幾次錯身,很快從三個變成了兩個。

忽然一聲長嗥傳來,那是極其熟悉的,屬於雪狼特有的邀請進食的信號。這下子再也按捺不住了,狼群如離弦之箭,紛紛衝出樹林,衝向了戰場。

然而那嗥叫不是狼發出的,狼群沒有靠近,隻在周圍壓身徘徊。之前草率拔劍的人已經伏屍在地,一手控住對手命門的女人繼而發出類似嚶嚶啜泣的聲音,仿佛母狼溫柔召喚狼崽離洞的鼓勵。頭狼微怔了怔,仔細看她的臉,終於辨認出來,猛然歡快地撲過去,低垂的尾巴左右搖擺剮蹭地麵,揚起了漫天的雪沫子。

太陰幾乎要被嚇傻了,一則納罕於嶽崖兒驚人的精進,二則對忽然出現的狼群深懷畏懼。頭狼和嶽崖兒翻滾嬉戲的時候,那些狼兵狼將就圍著他打轉,利齒離他之近,腥臭的氣息全噴在了他臉上。

十四年沒見了,狼群的首領早已經更換。現在的頭狼長了雙白耳朵,崖兒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狼媽媽親生的孩子,當初和她在一個窩裡呆著,她天天抱著它睡覺。後來白耳朵被媽媽趕出去,很長一段時間它會偷偷溜回來和她見麵,那時候彼此都不知道對方是異類,在他們心裡,一個窩裡住過的,就是世上最親密的夥伴。

比起和人打交道,崖兒更喜歡狼,他們簡單直接,愛憎分明。

巨門的屍首,白放著也是浪費,她示意狼群進食,白耳朵首肯之後,十幾隻狼一哄而上,轉眼把屍首瓜分殆儘,腸子都拖出去好幾丈遠。目睹了一切的太陰嚇得呆若木雞,崖兒說“走吧,帶路”,他跌跌撞撞把她帶到崖石邊,找到了三塊碎石堆疊起的簡易墳墓。

“是這裡?”她麵無表情地問他。

太陰說是,“當初為了日後便於辨認,特意壘了三塊石頭。”

她顫唞著吸了口氣,雪域冰涼的空氣,激得她%e8%83%b8肺生疼。她慢慢點頭,“你的任務完成了,上路吧。”話音才落,兩彎旋轉的神璧俯衝下來,一個交錯又奔向天際。太陰撲倒在墓前,身下的雪很快被染紅,崖兒摘下他的腦袋,恭恭敬敬擺放在三塊石頭上,“我以仇讎之血告慰爹娘,二十年了,女兒接你們離開這裡。”

她磕了三個響頭,怕驚動爹娘,開始徒手刨挖。那塊山岩提供了極好的庇佑,雪域二十年的積雪,落到墳塋上隻薄薄一層。她猩紅著淚眼,把土一捧一捧搬開,血淚和著泥沙,越往下卻越情怯起來。

這黃土下埋的不是彆人,是她的生身父母。他們素未謀麵,今天竟要以這種方式相見。她一直在想,雪域天寒地凍,他們的屍身有沒有可能保持完好。如果能,讓她有幸見他們一麵,可真要是那樣,又是何等殘忍的一件事。

結果奢望終究是奢望,他們落葬時沒有棺木,多年下來早就成了嶙嶙白骨。回過頭去想,六歲之前她曾不止一次從這裡狂奔而過,如果那時爹娘在天有靈,會因無法相認感到難過麼?

她把屍骨捧進包袱裡,跪得太久難以起身。白耳朵在一旁嗚咽,撞羽和朝顏化成人形上來攙扶,囁嚅著喊她:“主人……”

她搖搖頭,“我不要緊。”仔細係好包袱的對角,背在身上。趁著天還沒黑,得走出這片雪域。

狼群送了他們好遠,她隻是揮手,讓它們回去。

朝顏說:“為什麼不帶白耳朵一起走?我看它很喜歡主人。” 思 兔 文 檔 共 享 與 線 上 閱 讀

崖兒笑了笑,“這裡是它的家,它留在這裡能稱王,跟我回去隻能當狗,將來它會恨我的。”

朝顏初開靈竅,好些東西一知半解。她看了看撞羽,他的臉上一派肅穆,看來他是聽懂了。

崖兒回到王舍洲,命人覓了一處吉地,作為父母最後的佳城。一切安排妥帖,她從正午站到次日清晨,雖然結局悲傷,但同%e7%a9%b4而眠,他們的愛情是圓滿的。她原先不信世上有愛情,太多的薄幸男女遊戲人間,最終不過一拍兩散。但自己爹娘的不離不棄,又讓她看見另一種希望,隻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她母親一樣幸運。天地間好男人終歸是有的,但她恐怕沒有那樣的造化,得以遇上。

☆、第10章

***

蘭戰時期的波月閣,門下豢養了無數死士殺手。受人錢財與人消災,所到之處腥風血雨,江湖上無人不知其大名。

殺伐痛快且有癮,習慣了用最直接的方式處理問題,要想變得委婉不太容易。但如崖兒曾經和蘇畫說的那樣,嘗遍了大悲大痛,她想去愛一愛噴薄朝陽,紅塵萬物。所以她清理門戶,改閣為樓,大敞開曾經神秘森嚴的樓門,迎向無邊的亂世。

王舍洲的曆史上,至此多了一座波月樓,給人說書,為人排憂,提供菜色,但不留人住宿。起先江湖人士怵它的前身,知道樓裡上至樓主,下至跑堂的,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不敢光顧。後來熱海上來了位錦衣公子,一擲萬金地領著八方妖魅夜宴十六洲,最終在王舍建起了連綿的濱水樓台。於是來往的人多了,肅殺之氣漸漸衝淡。波月樓裡美人妖嬈,男鮮生猛,俠客們即便走遍千山萬水,不來此間消磨,照樣夠不上江湖地位。

不過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蘭戰何等人物,死得如此蹊蹺,自然引發整個武林的興趣。所以有些事不是你想回避,就可以不去麵對的。嶽家一輩子守著一個秘密,這秘密傳到她這輩,變得如此渺茫,她必須探究一番。如果一切真實存在,犧牲尚且有意義。但假如僅僅是謠傳,那麼父輩所經曆的硝煙,便是一場陰謀和鬨劇。

崖兒這些年出入江湖,也聽到一些傳聞,據說寶藏位於孤山鮫宮。但那座鮫宮確切的位置沒人說得清,隻知道在羅伽大池上。所謂的大池,並不是字麵上理解的湖泊或者池子,其實就是方外的海。探尋神璧的由來,隻能一人獨自前往,因此臨行前隨意交代了聲,挑個雨後急晴的下午,牽上一匹馬就出門了。

大池在西邊,以前她也遠行過,但從沒有走出雲浮大陸。這次快馬加鞭跑了半個月,終於看見雲浮的界碑,也看見了大陸之外的浩淼無邊和人煙絕跡。

她站在最後一塊陸地上向遠處眺望,水麵平靜得如同一麵鏡子,如果沒有懸浮的雲,根本分不清水天在哪裡相接。背上的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