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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六月中旬的容城氣溫已經很高,連續幾天都三十幾度,烤得人心浮氣躁。

下午兩點,莫聽雲靠在容醫大一附院青浦區分院婦產科樓三樓辦公室的窗邊,手裡拿著一根冰棍,嘬了一口,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辦公室裡有些安靜,莫聽雲想起一件事,本來想說,但轉了一下`身,又沒有說。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門口處探進來一個戴著手術帽的腦袋,是莫聽雲的上級醫師徐秋白。

“小莫,16床回來了,你出一下術後醫囑。”

莫聽雲忙哦了聲,伸手拖了一下鍵盤,準備開始乾活。

坐她旁邊的楊丹停下手裡的活,扭頭問了句:“聽雲,你16床什麼問題來著?”

“子宮肌瘤啊,有個很大的。”莫聽雲咬著冰棍棒,應完又歎口氣,“女人真的好難,這次挖乾淨了又怎麼樣,說不定過沒多久,就又長起來了。”

楊丹聞言笑了聲,“沒辦法嘛,誰叫咱們是女的呢。”

“做人太難了,我也太難了。”莫聽雲嘴裡嚎了一句,手指一動,點下打印醫囑的選項。

徐秋白從洗手間回來,端著水杯喝水,聽見她的話嗬嗬兩聲,“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都兩年了,你怎麼還沒認清這個事實?”

莫聽雲扁扁嘴,有點委屈,“……我進醫院的時候,也沒人跟我說是把我當後備力量招進來的啊。”

她這話一說,滿辦公室的人都笑了起來,包括剛來沒幾天的實習生,畢竟小莫醫生怎麼來的分院大家都知道。

莫聽雲研究生不是在一附院念的,是在省醫院,畢業要找工作的時候,聽說省醫院要開分院,招進去的新人都是要去新院區開疆拓土的,她一慫,就拒絕了她導留在省醫院的建議。

最後進了一附院,也是認真考進來的,但是進來沒多久,大家就發現她工作態度……

很有點問題,一點都不積極。

倒不是對工作敷衍了事,而是很不主動,不主動表現自己,不主動爭取進修機會,也不主動收病人,除了自己值班不得不收,就連其他同事拜托她幫忙都要猶豫三分。

總院的婦產科大科主任姓唐,曾經開玩笑似的問過她:“你這樣不求上進,怎麼升職加薪?”

她眨眨眼,還沒說話,帶她的上級師姐蘇盈袖就替她回答了,“主任,小莫不需要升職加薪,人家有八套房,隨便賣一套這輩子就吃穿不愁了。”

主任哦了聲,“你家拆遷啦?”

她就點點頭,大方地問答:“我家在廣南新村,早幾年拆遷了。”

她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住同一條村,早些年舊城改造,給的補償十分豐厚,拆完之後她家一夜暴富,在原有資產的基礎上起碼多了十倍不止。

父母怕這些錢放銀行裡貶值,跟長輩們合計半天,全部換成了黃金地段的房子,並且寫在了獨苗苗莫聽雲的名下。

隨著容城的房價一再攀升,她的個人資產也在不斷增加,輕鬆躋身千萬富婆行列。

所以同事們有時候會調侃她,“看看小莫看看我,充分說明了投胎是門技術活。”

有人說要是自己有這麼多房子,每個月光租金就月入好幾萬,肯定不會來上班,躺著收租多香啊。

千萬富婆莫聽雲聽了相當不讚同,“那樣你的五險一金怎麼交?社保怎麼辦?”

眾人:“???”

我都這麼有錢了還用擔心社保???

不管彆人怎麼想,莫聽雲覺得自己想得沒錯,於是她老老實實地上著班,不怎麼求上進,就想著過一天是一天,也挺好的。

帶她的蘇盈袖是她同校的師姐,本科時候就認識,知道她的想法之後,問過她:“你有沒有想過之後?”

莫聽雲想了半晌,明白她的意思了,就點點頭,“是啊,現在不挺好麼?”

說完又睜大了一點眼睛,像是受到了驚嚇的小動物,“不是吧,師姐你不會打算不罩我了吧?!”

蘇盈袖被她思維發散鬨得哭笑不得,“胡說什麼……我的意思是,住院醫住院醫,那可是住在醫院的醫生,你想偷懶,起碼也得考個主治吧?”

莫聽雲一聽,摸摸下巴,“……有道理。”

於是她就安心等著,準備等住院醫工作滿兩年的時候去考主治。

當然,考下了主治醫師資格證之後,乾的還是住院醫的活,大醫院就是這樣的,多的是拿主治證的人乾住院醫的活,總是要拖一拖,甚至有可能卡名額,一卡就一兩年才能聘主治。

莫聽雲以為自己也是這樣的職業道路。

但沒想到,前年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主任突然告訴她一個消息,青浦區分院要開業了,需要抽調人手過去組成新的醫療隊伍,主任希望她能過去。

老實講,莫聽雲很不樂意,去了新院區,她還想當鹹魚?那是想桃子!

但是主任隻用一句話就堵住了她所有沒出口的說辭,“你們這一批當初進來,就是當後備力量給分院準備的,小莫啊,你要學會獨當一麵了。”

小莫同誌:“……”你不如讓我去死嚶嚶嚶。

她師姐也不疼她了,笑著勸道:“是好事,去了那邊,估計拿了證你就立馬能聘主治了。”

蘇盈袖的話一語成讖,調令下達沒幾天,她的人事檔案轉到了新院區,人也跟著過去,一去就是住院總。

一路辛辛苦苦一邊熬大夜班一邊複習考試熬到了今年五月份,終於拿到了新的小本本,人事科立刻爽快地發了新聘書,她的工資漲了幾百塊。

但升級了的莫醫生還是覺得,我可太難了!這份社保一點都不好混!!!

“你就這麼想過那種吊兒郎當的混日子?你是宋家的人,就應該承繼祖業,你的根就在這裡!”

“你做夢!那是你們的事,關我什麼事!我憑什麼一輩子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吃沙子?!”

“憑你姓宋!憑你是宋開文的孫子,是我宋拓的兒子!”

“……我還是唐秀的孫子,是曾月的兒子,爸爸,宋研究員,你還記得你媽和我媽死的時候是哪天,又是為什麼會死嗎?”

疾馳的高鐵列車掠過田野村莊,滿目都是陌生的風景,宋唐已經記不起十幾年前自己被帶上去往西北的火車時,都見過什麼風景了。

腦海裡閃過和父親的爭執片段,忍不住拍拍抱在身前的登山包,裡麵裝著母親和祖母的相框。

小的時候,他很少見到祖父和父親,大概也就一年一次吧,母親和祖母告訴他,他們是為國家工作的,很忙很忙,不回家也很正常。

那時候曾祖父母還在世,都癱瘓在床,照顧他們和家庭生計全靠祖母和母親兩個弱女子,老人要看病吃藥,孩子要供書教學,到處都要花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宋唐還記得她們用花盆來種菜,為的是能省下每天的青菜錢,又為了省煤氣錢,母親一直堅持燒煤球,那時候煤球兩毛錢一個,母親每次都會多屯一點,一天燒兩個球,可以滿足絕大部分需要。

燒水壺在煤球爐上發出咕嘟嘟的聲音,用的時間長了,壺壁會變成一片白色,用煤球燒出來的水,還有種很明顯的味道,他以前不知道,後來知道了。

他還記得以前容城有過一段時間治安不太好的光景,他們又住在城外的村裡,小偷知道他們家都是老弱病殘,半夜結夥來偷東西,母親和他都聽見了,卻不敢起來喊人,和他抱在一起一邊裝睡一邊哆嗦。

怕被他們知道主人已經醒了會起更大的歹心,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於是隻好將希望寄托於他們還能稍微有點良心拿了錢就離開這個可能性之上。

後來宋唐每每想起這件事,都覺得可笑極了,看啊,有人來偷你家,你還希望著他們能有良心。

他不知道父親和祖父知不知道這件事,隻記得印象裡並沒有見他們當著自己的麵提起過這事,也沒有安撫過母親。

後來曾祖父母重病,終日要住院,是母親和祖母輪流去陪夜,她們還要去乾活,因為父親和祖父並不豐厚的薪水和津貼根本不夠用。

他呢,就自己照顧自己,自己上學,自己煮飯,有時候鄰居的周阿姨會叫他去莫家吃飯,偶爾說一句:“你以後彆學你爸那樣不著家,看看你媽,太苦了。”

是啊,太苦了,曾祖父母走了以後,祖母緊接著就病倒,家裡家外就全靠她了。

宋唐記不起父親在那些年裡做過什麼,他好像永遠隻是一個活在母親和祖母對話裡的人物,一個過年時才會來住幾天的客人。∫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之後祖母病逝,忙完她的喪事,沒過多久,母親查出了肺癌,不到半年就走了。

那以後的記憶,就有父親的參與了。他將宋唐帶到安市,安排他入學,初中就開始住宿,一個月回家一次,家裡總沒人,父親和祖父在幾百公裡之外的考古基地日以繼夜地挖土,搶救文物。

隨著時間流逝,他開始理解祖父和父親的誌向,他們是優秀的考古人,為考古事業奉獻了終身,可是卻不是合格的丈夫和父親。

宋唐覺得,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他們那樣的人,固守黃土,安貧樂道。

他就是貪戀城市的喧囂和安逸,總想起那時候放學回來母親溫和地問的那一句:“放學啦,要不要出去玩一會兒再回來吃飯?”

“各位旅客朋友你們好,前方到站容城站……”

車廂裡響起一道電子女聲,提示著列車已經到站。

宋唐站起來,從行李架上搬下來兩個行李箱,背著包走出車廂,抬頭看了一眼前麵的站牌。

滿目都是陌生的風景,和他十幾年前離開時大不一樣。

可是身邊過路人說話的聲音,卻又讓他感到一陣熟悉。

“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小莫:我真的太難了,想躺平都不行。

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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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宋唐隨著人流排隊刷身份證出了火車站,身邊是來往進出的旅客,他左右看看,分不清哪些是歸人,哪些是遊客。

他往外麵走去,行李箱的軲轆在地板上碾過,發出輕快的聲音。

走出一大段路之後,回頭看見高高的“容城站”三個隸體字,心裡忽然間有一股喜悅的情緒冒出來。

他終於確認,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個滿目沙土的地方,縱然滿身塵土,也終於回家。

“師傅,我去廣南新村。”

他坐上了出租車,一路上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看見熟悉的街道名字,就想想記憶中這裡曾經是什麼樣的。

出租車師傅跟他聊天,問他:“帥哥是來旅遊,還是回家啊?”

不知道他為什麼隻問這兩種可能,宋唐笑了一下,“回家。”

“以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