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垣蹙眉:“怎麼沒有人跟著你?”口%e5%90%bb仍是淡淡的,但琉璃聽得出,他的語氣已經有些許緩和了,甚至隱隱透出幾分關切。
琉璃心裡亂亂地想:“他這是關心嗎?真是難得啊。”
大概是看琉璃一直都愣愣呆呆地不說話,範垣微微一笑。
琉璃猝不及防地把那個笑收入眼底,一時更加呆了。
印象裡,她很久沒見過範垣笑了。
仿佛在脫離了“師兄”的身份後,範垣臉上的笑也跟他這個人分了家。
彆的時候範垣笑不笑,琉璃不知道,總之跟她見麵的時候,笑容在範垣的臉上是從來絕跡的。
但此刻在這張略顯清臒的麵容上卻的確出現過一絲短暫的笑意。
琉璃看著這稍縱即逝的笑容,突然想起來曾見到的範垣的第一次笑。
那會兒,父親領了範垣回家,並讓他在府裡的空閒偏房內住下。
琉璃起初不知父親是從哪裡找了這樣一個陰鬱冷峻的少年回來,但是父親的弟子一概說他不好相處,而且提起他的出身的時候,滿臉的鬼鬼祟祟。
但在琉璃想要打聽的時候,大家卻又紛紛地諱莫如深,連向來口沒遮攔的小章也苦笑著求饒,對琉璃說:“真的不能講,不然先生是要生氣的,再說,這些話也不是師妹能聽的。”
琉璃看著他皺巴巴的苦瓜臉,哼道:“不聽就不聽,我稀罕你告訴我麼,以後我自然會知道。”
等後來琉璃終於知道了範垣的身世,才明白小章當時為什麼要瞞著她不肯提。
琉璃零零碎碎地聽說了些範府的逸聞趣事,又聽說自範垣小時候起,很長一段時間是寄居在寺廟裡,為了謀生,幫和尚跳水劈柴看門之類,所以大家都叫他“範門童”。
陳翰林有一次去寺裡,偶然發現後院的菜地上寫了幾行模糊的字,細細一看,竟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隱約可見雄健的筆力,灑脫的風姿。
陳翰林大驚,忙問字是何人所寫,才知道是範垣,叫來詢問他是何時練字,師從何人,讀過何書等,範垣對答如流。
陳翰林一生清貧,唯一的成就是好讀書跟愛才如命,見到範垣,就如看見砂礫中的金子,又聽說他身世不佳,被家族唾棄,世人都也是異樣眼光看待,所以他不願出世,隻從小躲在這寺廟之中。
陳翰林安撫嘉許了他幾句,問他願不願意跟著自己讀書,將來可做個有益於朝廷天下的棟梁之臣。
範垣當即跪地拜師。
陳翰林大喜,立刻收下這個門生。
又因範垣還沒有正經的名字,陳翰林略一思忖,便對範垣道:“《易林》中的一句——噂噂所言,莫如我垣。歡嘉堅固,可以長安。我十分喜歡,所以用這個字為你的名字,你覺著這個名字怎麼樣?”
範垣深深鞠躬:“這名字極好,多謝恩師賜名。”
陳翰林含笑點頭,又說:“垣原本是牆,也有城池之意,但不管是牆,還是城,都是保護之效,讓人民能夠安居樂業。所以為師希望你會成為能夠保家衛國的那種人,你可明白我的苦心了?”
範垣拱手躬身:“是,學生定當不負恩師所托。”
——“垣”,是牆的意思,也可以為城池,更有保護之意。
當時陳翰林以為自己為國為民選了一個優乾善護之人,範垣也以為如此。
但是……到最後,他竟成了某個人最為強大、無所不能的護佑。
這是陳翰林跟範垣當初都沒有想到的。
那會兒,琉璃對這個新來的“師兄”頗感興趣,他好像不會笑,見誰都劍拔弩張,滿懷戒備似的。
那天,琉璃撿到的小狗圓兒在院子裡亂撞,最後竟擠開範垣的房門跑了進去,琉璃叫了兩聲,小家夥不肯出來,她見左右無人,就也偷偷地跟了進去。
屋子裡收拾的整潔乾淨,讓琉璃大為詫異。
不僅地上纖塵不染,桌子櫃子等也都擦拭的乾乾淨淨,桌上的杯盤擺放的十分整齊,琉璃肉眼所見,那杯子之間的距離幾乎都等同的。
床邊小桌上規規矩矩放著一疊書,床鋪整理的一絲褶皺都沒有,杯子疊的猶如豆腐塊,旁邊放著一件有些舊了的麻布青衣。
琉璃張口結舌,歎為觀止。
突然,那小狗圓兒從床鋪底下爬出來,又跳起來去咬床帳,琉璃忙將它抱住,但原先一絲皺紋都沒有的褥子已經被咬亂了,琉璃心慌,一手抱狗,一邊俯身去整理。
正在此刻,身後傳來輕輕地一聲咳嗽。
琉璃幾乎跳起來,回頭看時,果然是範垣回來了。
他沉默而冷靜地望著她,像是在看一個不請自來地侵襲者。
圓兒向著範垣猖狂地叫了兩聲,琉璃忙把它抱緊:“師、師兄。”
範垣的唇動了動,“師妹”兩個字卻終於沒說出口,隻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不是我自己闖進來的,”琉璃忙把圓兒舉高:“是它跑進來,所以我才跟進來的!不是故意的!”
圓兒被舉在高處,汪汪亂叫。
範垣凝視著女孩子有些畏怯的辯白模樣,以及那狗兒在她手中掙紮的樣子,突然一笑。
琉璃看見那陰鬱冷峻的臉上乍然出現了一抹明亮的笑。
她心裡突然想:“原來師兄笑起來是這樣好看啊,以後倒是得讓他多笑笑。”
琉璃心中這般想,不由也嘿嘿一笑,順杆子往上爬地問:“師兄,你不怪我啦?”
範垣像是領會什麼似的,那笑容就像是燃燒的火焰,迅速隻剩下了一點薄薄地灰燼。
他垂了眼皮淡淡道:“這裡本就是你家,你要來也是平常的,我為何要怪你。”
琉璃抱著圓兒,忙上前道:“你不相信我?真的是圓兒先闖進來的。”她搖了搖圓兒,“你這壞狗,向師兄道歉!”
圓兒正是磨牙的時候,伸嘴要咬範垣。
範垣道:“它叫什麼?”
琉璃道:“圓兒,團圓的圓。”突然她像是領悟什麼似的,嘿嘿地又笑起來,“跟師兄的名字一樣的音。”
範垣臉色一變,雙眼裡掠過一絲厲色。
琉璃兀自沒有察覺,見圓兒不依不饒地想去咬範垣,便輕輕地打它的嘴,又對範垣道:“這是我在外頭撿來的,師兄放心,它的牙還沒長好呢,咬人不疼,不信你看。”
琉璃說著,把手指塞進圓兒的嘴裡,那狗子便開始契而不舍地啃咬。
範垣盯著琉璃明%e5%aa%9a爛漫的笑臉,又看看被狗兒蹂/躪的那手……搖搖頭:“好啦,知道了。快拿出來吧。”
琉璃細嫩的手指已經給那狗兒咬的滿是口水,倒果然是沒有破,隻是有些發紅而已,她隨意地要往衣袖上擦一擦。
今日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綢子衣裳,最是嬌貴不耐臟的。範垣忙道:“彆動。”
他轉身從衣架上拿了自己的一塊洗臉巾,剛要遞給她,琉璃已經高高興興把手伸了過來:“多謝師兄!”她就知道他沒有看起來那麼凶嘛。
範垣本想讓她自己擦,見狀一怔,隻好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拭乾淨,又百般留神不去碰到她的手。
琉璃走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回頭叮囑範垣:“今天真的是圓兒先闖進來的,不是我擅闖,師兄可千萬不要告訴我爹呀,不然他又要訓我啦。”
範垣眉間的皺蹙已經放平,卻並沒有再笑,隻輕聲道:“我知道了,不會告訴的。”
那是琉璃第一次見到範垣笑的樣子。
當時範垣是在陳府她的家裡,現在她卻是在範府,也勉強算是他的家裡。
真是風水輪流轉。
▓思▓兔▓網▓
第6章 是我
就在琉璃出神的時候,嬤嬤跟雅兒終於趕了來。
這嬤嬤不認得範垣,隻見他通身尊貴,不怒自威,便瑟瑟縮縮地不敢靠前。
雅兒見範垣跟琉璃麵麵相覷,卻吃了一驚,忙上前行禮道:“四爺。”又解釋說:“這位是才上京的溫家的表姑娘。”
範垣不置可否,隻又掃了琉璃一眼:“好生照看著。”淡淡一句,轉身自行去了。
目送範垣離開,雅兒才暗暗吐舌:“阿彌陀佛,嚇死我了,怎麼就遇到他……”
那嬤嬤就問那是誰,雅兒小聲道:“這豈不正是我們府裡的四爺,也是當朝的首輔大人呢?”
嬤嬤驚得咂嘴咋舌:“原來正是那位了不得的大人啊,怪道方才看著好大的威勢,嚇得我都不敢動了。”
雅兒笑笑,又悄悄地道:“快彆說了,咱們快帶著姑娘離開這兒是正經,叫夫人知道姑娘遇到了四爺,怕不高興。”
老嬤嬤答應了,又問:“夫人怎會不高興姑娘見了四爺?”
雅兒自覺失言,便笑說:“姑娘畢竟是嬌客才來,四爺是外間的爺們兒,怎麼好輕易相見,給夫人知道,隻說我們沒好好照應,是這個意思了。”
這嬤嬤才笑道:“原來如此,大家子的規矩便是多些。”
雅兒道:“我們夫人是極疼愛表小姐的,其實不妨事,隻是我自己多心點罷了。”
說著轉頭看了一眼琉璃,卻見女孩子默默地低著頭,隻管呆呆地走。
明明生得絕色,偏偏是個癡兒,其實跟範府沾親帶故,就算女孩子容貌差點兒,也必定能嫁的不錯,可是似這位表姑娘這般,隻怕這輩子就這樣了,因為絕沒有什麼人家願意娶一個癡兒。
雅兒心裡暗歎了聲可惜。
重新帶了琉璃回到夫人房中,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頭歡聲笑語,雅兒抿嘴笑道:“東少爺回來了。”
範府的二爺才是馮夫人親生的,早也成親,膝下一子名喚範東城,才隻十三歲。
琉璃卻並沒有見過東城,隨著雅兒入內,果然見個相貌俊美的小少年站在原地,生得唇紅齒白,清爽精神。
琉璃眼前一亮,望著範東城,心裡鬼使神差地竟想:“儆兒若是這個年紀,不知又是什麼模樣的。”
琉璃打量範東城的時候,東城小少爺卻也在瞅著她,少年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毫不掩飾地打量琉璃,不等馮夫人出聲,便笑道:“阿純妹妹果然是人如其名,真是璞玉天生,純正無邪。”
馮夫人的兒媳婦曹氏在旁邊笑著打圓場道:“這孩子是高興壞了麼,才見了麵也不見禮,又在胡說起來了,怎麼就信口叫起妹妹來了?”
東城拍拍額頭,回頭對母親跟馮夫人溫姨媽笑道:“我的確是一時高興竟忘了輩分,隻是看著她反比我小很多,倒要讓我怎麼叫出口?”
東城雖比溫純小一歲,個兒卻比她高出半個頭去,看著反像是哥哥。
溫姨媽笑道:“不礙事,他們年紀差不多,自在在一起玩耍就好,何必論那些虛頭輩分之類的,不要拘束了才好。”
“這孩子被我慣壞了,平日裡就沒天沒地的,”馮夫人含笑回道:“如今你這麼說,他越發得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