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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在書香裡熏多了,沈昱平日裡總是一副溫和的模樣,當得起“溫良如玉”四個字。但他不笑的時候,眉目間似乎又透著一點點冷酷。他神色淡淡地說:“聽說大駙馬前些日子接了母親去公主府上,如今越發把公主府當家了。”

二駙馬聽得心裡一動。

大駙馬的母親是繼室,嫁入錢家那麼多年,從來沒掌過家事。他們母子倆顯然早就和錢家離心了。這會兒趁著大公主有孕,大駙馬直接以此為借口接母親入府。公主金枝玉葉,皇後在宮中又不能時時陪著她,駙馬親娘以長輩身份陪在公主身邊,這都是應有之義,也有為君分憂的意思,誰也說不出不是來。

雖然公主身邊不缺各樣能乾的嬤嬤,但嬤嬤能和長輩一樣嗎?

等公主生完了孩子,又能以照顧月子為理由;待出了月子,能以孩子年紀太小,公主沒什麼經驗,需要長輩多多看護為理由,繼續留駙馬的親娘住著。也就是說,大駙馬這回接了親娘去公主府,他娘基本上就同等於徹底住下了。

錢家以前沒有重視過大駙馬母子,以後也彆想再拿捏他們。

而顏楚音知道更多內情。其實錢氏這些年已經習慣了吃齋念佛,她去了公主府,也是另僻一院子獨居,吃穿用度無一不好,每日見兩眼兒子,剩下的時間都在佛前為公主腹中的孩子祈福。雖說是在兒媳婦手裡討生活,但日子過得比在錢家自在多了。她呢,也珍惜這樣的日子,自然不會做一些討嫌的事情。

但這個方法卻不適用於二駙馬。

雖說二公主放棄了生育,但她身體差,二駙馬親娘可以借口去照顧她。但真找了這樣的借口,信不信賈夫人和賈老夫人直接樂顛顛地住到公主府去?哪裡還輪得到駙馬親娘?尤其是賈老婦人,那是德妃親娘,幫忙打理二公主府,豈不是更加名正言順?如此一來,不僅做不到和大駙馬一樣,反而更惡心人。

二駙馬大約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歎了一口氣。

屋子裡沉默了下來。這種沉默有時也是一種“壓迫”。

估摸著時機差不多了,沈昱忽然說:“賈家……二駙馬,並非在下危言聳聽,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父親那個兼祧……它其實並不合乎家情,也不是特彆合乎國法。這事若不謹慎處理,日後說不得要連累德妃娘娘麵上無光。”

二駙馬:“!!!”

“這事吧,現在瞧著好像是沒事。但若賈家日後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你們已經得罪新樂侯了)……有人要報複的話,這都是現成的把柄。”沈昱輕笑了一聲,仿佛很是為二駙馬擔心的樣子,“這些話本不該我說的,但新樂侯稱你一聲表姐夫,我便提醒你一句。莫怪我多嘴。都是看在新樂侯的麵子上。”

彆誤會啊,我可不是針對你們賈家。

我隻是想要幫助新樂侯的親戚而已,也好不負我與新樂侯的情誼。

就當我是好人吧。

第九十三章

二駙馬不是很明白沈昱的話。

怎麼就不合乎家情了?怎麼就不合乎國法了?

沈昱說:“你長房伯父不曾成家、更無子嗣, 你們二房想為他延續香火,兼祧確實是個辦法。但既然你伯父過世時已成年,兼祧的人選便應該是你。”

“我?我不成的……”二駙馬連連擺手。

沈昱大約猜到了二駙馬心中所想, 道:“不必著急,我不是叫你現在去兼祧。我的意思是當年提出兼祧這個辦法時, 你才是唯一的人選,而非你爹。”

“可是當年勇忠侯……”二駙馬欲言又止。

本朝開國時封過四公八侯, 勇忠侯便是其中一侯。隻不過後來勇忠侯府犯了些事, 爵位就被削了。隻是削爵而已, 倒是不曾抄家,更沒有殺頭。勇忠侯至今還有後人存世, 但是後人身上已經沒了武職, 據說回老家做富家翁去了。

勇忠侯是真正的草莽出身。太/祖皇帝還在幫養父母殺豬的時候, 勇忠侯就在附近村子裡打獵。後來太/祖起事, 勇忠侯二話不說就跟著乾了。等太/祖做了皇帝, 昔日的獵戶便跟著做了侯爺。身份地位高了, 桃花運自然跟著來了。

這不, 原配還在進京的路上, 勇忠侯便在某次宴後不小心摸了一個女人。

當時有不少人作證,確實是勇忠侯唐突了佳人, 而不是佳人有意勾引。據說那女人幾次道明自己的身份叫勇忠侯住手,但喝醉了勇忠侯哪裡聽得進去, 到底是撕破了那女人的衣服,雖然沒有做更進一步的事, 但確實壞了她清白。

壞了人家清白, 就得負責啊!

那女人的身份比原配不知道高了多少, 以她的家世絕不可能做小。但原配又做錯了什麼?勇忠侯說原配伺候了他父母過身, 他絕不會將原配貶為妾侍。

最後不知誰出的主意。就說勇忠侯昔日有個大哥,不到三歲夭折了,沒有入祖墳,自然也沒享過祭祀,要不然就讓勇忠侯兼祧,為這個大哥續點血脈。

如此,原配沒下堂,被唐突的佳人也以妻子的名義入府,兩邊相安無事。

在二駙馬看來,他們家和勇忠侯情況類似,難不成勇忠侯也錯了?

沈昱反問:“所以勇忠侯今何在?”那爵位甚至都沒能傳到下一代身上去,直接在第一代勇忠侯的身上就被削乾淨了。明明當初也是用命拚來的爵位啊!

二駙馬驚疑不定地看著沈昱。

沈昱又問:“而且勇忠侯原配當時還未有子,他大哥是幼殤,據說不到三歲就折了,連祖墳都沒入。他替這位大哥兼祧,迎了新人過門,好歹能讓大哥入祖墳了,想必大哥泉下有知也是感激的。你家呢?長房大伯成丁多年啊。”

賈大夫人過門時,名義上是長房的媳婦,結果洞房是弟弟入的。大哥泉下有知,天天看媳婦和弟弟卿卿我我,隻怕要慪死了。這和勇忠侯真的不一樣。

所以,如果二駙馬的爹真心敬重哥哥,兼祧這個事就應該讓二駙馬來,讓二駙馬去娶兩門媳婦,一門是為長房娶的,一門為二房娶的。這代表著二駙馬的爹把自己兒子分出去了一半給長房,而不是自己親身上陣睡了大哥的媳婦。

沈昱所說的不合乎家情就在於此了。

你大哥活著的時候,即便他因為某種原因不能叫媳婦懷孕了,難道你就能睡他媳婦了?當然不能啊,那為什麼死了就可以?你到底置你大哥於何地呢?

不過是仗著死人不能說話而已!

二駙馬被沈昱這一點醒,整個人既羞且愧,幾乎不能言語。

當然了,如果二駙馬的爹臉皮特彆厚,他死咬著第二門親事就是為了大哥結的,那彆人也沒辦法。畢竟當年勇忠侯用同樣的方法結了親,當日太/祖沒有因此判勇忠侯有罪——削爵是為了彆的事情——如今大家就不能判賈家有罪。

隻是這些話,沈昱是不可能對二駙馬說的。

沈昱不動聲色地增加二駙馬的心理壓力:“如今你已經尚了公主,再叫你去兼祧,已經不可能了。你們家這些事啊……哎,彆到時候累得德妃沒臉。”

德妃的家人不懂禮數,自然會叫人懷疑德妃有失教養。

而賈家唯一能依靠的就隻有德妃。德妃是萬萬不能出事的。

二駙馬忍不住問:“這……該如何補救?”

沈昱搖搖頭:“賈成天都已經這般大了,你覺得應該如何補救?”

這話叫人聽著,就像是沈昱都沒有辦法了。

顏楚音學著沈昱的樣子,也搖起了頭:“難怪有人說……行事糊塗,原來是一脈相承啊……”雖然話語中有含糊的地方,但在座的都知道他在說德妃。

二駙馬再次苦笑。〓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看在三表哥和二表姐的份上,難道真的沒有補救辦法了嗎?”顏楚音問。

“要說辦法也是有的……要為長房延續血脈,除了兼祧,還有過繼啊。”沈昱笑道,“既然兼祧出了問題,那就不說兼祧,隻說賈成天是過繼給長房的,這不就成了?但這個方法也有隱患。得看賈大夫人當年簽的婚書是怎樣的。”

沈昱很清楚婚書是怎樣的。既然是兼祧,賈大夫人名義上是長房的媳婦,但婚書上,她肯定還是簽給二駙馬他爹的。因為兼祧規矩如此,媳婦都是同一個人娶的,做新郎的都是他,隻不過名義上一個媳婦屬這房,另一個屬那房。

其實二駙馬並不蠢。

他早前沒覺得自家有問題,那是因為他出生的時候,長房大伯就已經去世了,沒有人會站在死人的角度想問題,又有勇忠侯前例在先,便覺得一切很合理。但此時被沈昱點醒,他立刻就想到了更多的東西,喃喃地說:“如果是過繼,那賈大夫人名義上不再是長房媳婦,她就完完全全屬二房了。那她……”

“原配在先,她自然是妾。”沈昱說。

既然是妾,以後怎敢當家做主?原配活得好好的,哪裡輪得到小妾作妖?而她所生的賈成天,日後還敢用“賈大爺”自稱嗎?他不過就是一個二房庶子。

二駙馬卻搖頭歎道:“過繼以後,賈成天便是長房的人,他想要繼續自稱賈大爺,也沒有錯。”家裡有什麼,照樣還是緊著賈成天,一切好像都沒變。

沈昱笑了笑:“過繼的隱患就在這裡了。”

二駙馬的心一下子就提了上來,眼巴巴地看著沈昱。

“賈大夫人的婚書上,她是嫁給你爹做妻子的,但你娘還在,她便隻能為妾,婚書自然作廢了。”沈昱不緊不慢地說,“而納妾的文書,她好像又沒有。”

所以賈成天算什麼?

他不過就是一個奸生子而已!

想要為長房延續血脈,可過繼嫡幼子,也可過繼庶子,但過繼奸生子算什麼?會被世人恥笑的!同樣會連累德妃。所以德妃絕不可能同意賈家這麼做。

沈昱假意安慰二駙馬:“你不用擔心,隻是叫賈成天吃點虧而已,彆的沒什麼影響。哪怕賈成天身份有異,不能被過繼了,賈大夫人還可以再生,不是嗎?補了納妾文書後,她再努力生一個,再過繼出去,這樣就毫無隱患了。”

顏楚音說:“你這些話說得再好,和我表姐夫說了又有什麼用?他就算貴為駙馬,也管不到長輩房中的事啊!不如說給德妃聽,叫德妃出手管一管。”

沈昱隻笑了笑,便端起茶盞,低頭喝了起來,不再說什麼了。

二駙馬心中卻是漸漸安定了下來。他懂了。這麼一大圈子繞下來,其實新樂侯和沈昱今日找上他,最終目的就是想讓他去找德妃吧?由他這個二駙馬提議,叫德妃下手管束賈家,將賈大夫人貶為妾,再將賈成天徹底打成奸生子。

新樂侯和沈昱果然就是想要利用我而已。二駙馬在心裡想著。

那他要不要順著他們的意思去做呢?

嗬,為什麼不?

自從賈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