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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的悲劇!

這樣的悲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那些百姓為了供養神婆,很多家裡已經窮得賣兒賣女了,他們是真沒有骨肉情了嗎?不是的,他們隻是被蒙蔽了,因為無知而懼怕,又因為畏懼哪怕自己都快要餓死了,也要捧一把米去供養神婆。

這案子背後是多少破碎的家庭!老大人們的心情都跟著沉重起來了。

老翰林說:“哎,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如先搭著這股推廣舊卷的東風,叫各地的縣學選出一個念誦官,每日不乾彆的,就在縣學門口念誦卷子。這應該費不了什麼銀子。明麵上也和啟發民智無關,隻是想要推廣舊卷而已,依然是讀書人的事,反對者不可能多。但老百姓守在那裡時時聽著,總能學到一二的。他們要是學到了,返回家中說給家人和鄰裡聽時,家人和鄰裡也受益。”

讀書能叫人明禮。科舉舊卷上的題目,尤其是那些策論文,往往又和國家大事有關。一個人隻要學會了禮,隻要知曉了家國天下,就算他們隻是一個種地的農民,那也不一樣了。至少至少,他們不會被一個裝神弄鬼的神婆騙了。

再有,如果治下的百姓有些眼界,某些地方官還敢懶政、暴/政嗎?那地的土豪還敢肆無忌憚地藏匿人口、變相圈地嗎?隻有地方官有所作為,一個地方才能被治理得越來越好。隻有地方土豪心存顧忌,百姓的日子才會真正好轉。

顏楚音在一旁聽得心都揪起來了。

原來國庫這麼窮!皇帝舅舅殫精竭慮,每日勤勤懇懇地處理政務,也無法確保每個百姓都能吃飽飯。原來吃飽飯這件事,對於很多人來說竟是這麼難!

顏楚音在心裡盤算著,反正自己有父母養著,私庫裡的那些東西儘都可以捐出去。就捐給皇帝舅舅好了,能叫國庫稍微充盈那麼一點點,那也是好的。

他陷入沉思的時候,臉上的表情立時就豐富了起來。

不知不覺間,老大人們停了交談,目光落在顏楚音身上。他們原以為沈昱是那種少年老成的人,頭一次知道這孩子在私下的場合會有如此活潑的一麵。

瞧他臉上的表情,明明一句話都沒說,但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真是有趣極了!

第七十九章

老翰林忍不住把話題拋給顏楚音, 問:“炎盛可是想到了什麼?”

炎盛是沈昱的字。顏楚音一激靈,頓時生出幾分在學堂裡被夫子們考校學問時的慌張。不、不對。比麵對夫子時更慌!老實說,他在夫子麵前很少這麼拘束的。然而現在的他可是待在沈昱的身體裡, 以沈昱的身份麵對老大人啊!

對於老大人的提問,若是回得不好, 豈不是丟了沈昱的臉!

顏楚音腦子裡的那根弦崩得緊緊的。

要好好表現!要給沈昱爭臉!

沈昱那種讀書人可是很要臉麵的!

“我、我……”顏楚音下意識咽了咽口水,“我覺得啟發民智確實重要。但是科舉舊卷這種東西……哪怕縣學真的找人念了, 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老百姓真能聽懂嗎?如果他們聽不懂, 豈不是白費了你們的心血?”科舉舊卷上的題目也好、答案也好, 都不是白話文,那種文縐縐的東西, 老百姓們真的愛聽嗎?

真不是顏楚音看不起平民老百姓。

這麼說吧, 當沈昱給他們幾個紈絝講課的時候, 如果單純隻是念一念卷子上的文章, 曹錄都不一定能聽得懂!曹錄可比那些平民百姓有基礎, 他雖然是個學渣, 但到底在國子監裡混了多年, 普通的常用字都是識得的, 不是文盲。

再有,曹錄畢竟生活在豪華的京城, 平日裡往來的都是顏楚音這類人,大家雖然常在一處吃喝玩樂, 但總有湊在一起談論時事的時候。他就算真是個二愣子,這些年也熏出了幾分政治敏[gǎn]度。讓他分析朝中大事, 他能言之有物。

而鄉下的那些平民百姓, 雖然顏楚音沒有和他們接觸過, 但聽老大人們的意思, 他們連肚子都不一定能吃飽,生活圈子極為狹隘,眼界自然就狹隘了。

對於這樣的人,就算安排人站在縣學門口念文章,他們真的願意去聽嗎?聽了又能聽懂嗎?聽不懂的話,他們聽了一次兩次後,能一直堅持聽下去嗎?

顏楚音又說:“就是在京郊這種相對富裕的鄉下,有些人家已經能帶著全家吃飽喝足,每年能扯點新布做身衣服,年底時手裡還能有一些結餘。就是這樣的人家,他們都不一定能想到要送孩子去學堂。因為他們覺得讀書無用。”

這都是從婓鶴口中聽來的。婓鶴常喬裝身份混跡於外城,知道很多東西。

鄉下人還是很尊重讀書人的。不是有那句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嘛!但當他們手裡真有了錢,那多數人都是尋思著去買地,而不是選擇供一個讀書人。

連朝中的一些大人都持有一種觀點:教那些人讀書有什麼用?他們祖祖輩輩都是種地的,一輩子沒離開過一畝三分地,認識幾個字能幫他們把地種得更好嗎?還不如就彆折騰了!隻要沒生反心,就讓他們安安分分種一輩子地吧!

就不怪這些人自己心裡也這麼想,認為讀書習字都是瞎折騰!

“就算強製安排這些人去縣學門口聽人念誦文章,他們心裡隻怕還覺得浪費時間了,耽誤他們做事了。”顏楚音推己及人,以他現在的基礎,叫他去翰林院聽翰林們掉書袋,他肯定也堅持不下去,“隻怕到時候真能堅持下來的都是一些已經有點基礎卻苦於沒有好老師的讀書人。普通人肯定不會去聽的。”

老大人們認真一想,覺得顏楚音說得很有道理。

“就算是這樣,我們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吧?”老翰林讀了一輩子書,很有些理想主義,“不求所有人都能在此事中獲益,隻要能幫到一人,那也是好的。”

顏楚音膽子漸漸大了,直接搖頭說:“成本大而收益小,不合算!”

頓了頓,他又說:“若隻是不想看到更多的與神婆案類似的悲劇發生,而不是把治下所有百姓都培養成出口成章的讀書人,那我……或許有個辦法。”

老大人們越發起了興致,一個個都盯著顏楚音看。

顏楚音清了清嗓子:“開設蒙學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教百姓識字吧?那教他們識字又是為了什麼,是想讓他們明禮吧?為什麼不直接教他們明禮呢?”

“這……這也太……”老翰林把“荒謬”二字咽了回去,“不識字如何能明禮?”

也就是現在與他對話的人是“沈昱”,老翰林對於老友的孫子存在天然的好感。如果現在是其他什麼人當著他的麵說了這話,老翰林肯定要罵一派胡言!

另外幾位老大人,大理寺卿也好,尚書也好,一時間都無法理解顏楚音的話。這是因為他們的思維已經被僵化了。先習字再讀書,這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套自然而然的流程。類比一下,顏楚音的話就好像是“為什麼春天播了種,一直到秋天才能收獲呢,就不能先在春天收獲了,然後再去考慮播種的事嗎?”

大約隻有少時流落到慈孤院、吃過大苦的丞相勉強能追上顏楚音的思路。

再有,老翰林幾個作為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將“讀書”一事看得十分神聖。

但顏楚音不一樣。

他生來顯貴,沒有經過科舉這個受無數人仰望的獨木橋。在他看來,讀書無非就是實現某個目的一種手段。手段嘛,隻要好用就行,有什麼高低之分?

顏楚音想起沈昱這些日子對他的教導。沈昱也不是一上來就讓他往死裡背四書五經的啊,但能說沈昱教得不好嗎?能說他們沒從沈昱那裡學到什麼嗎?

“大家的目的不一樣,學習方法自然就不一樣。有人的目的是科舉,那自然是要從識字開始,如此才能打好基礎。但有人的目的僅僅是為了開闊眼界、明白規矩禮儀和道理,真沒必要搞得這麼複雜啊。”顏楚音隻覺得這一刻有如沈昱附體,“在我看來,直接用白話文編寫一本小冊子,內容就是怎麼辨彆神婆騙人、怎麼舉報貪官汙吏、怎麼防治疫病……再找專人把冊子上的內容去各個村子、各個鄉鎮念誦出來,每周都去念上幾遍,這樣的效果比什麼都好!”﹌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本來嘛,在每個村落開設蒙學,這才是啟發民智應該要走的正經之路。

但現在不是國庫支撐不起嗎?

那就隻能取巧了。

顏楚音也覺得自己想的辦法是“巧道”,但正如老翰林說的那樣,做了總比不做好。印刷一些小冊子去鄉間念誦,這其中的耗費比開設蒙學要小了很多!

“大不了我捐私庫時直接指定了,這些錢全都用於印小冊子!不可挪作他用。”顏楚音在心裡暗自琢磨,“這樣就無需國庫出錢了,好叫皇舅舅輕鬆些。”

顏楚音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可行:“冊子一定要用白話文來編寫,語句要儘可能地風趣幽默。千萬不要覺得用白話文來寫書就是不雅,我們要清楚寫書的目的是什麼。這本冊子既然是啟發民智用的,那自然要讓老百姓聽得懂。”

民間不是有各個村落一起湊錢看大戲的傳統嗎?

說明百姓們都是愛看熱鬨的,是有精神娛樂方麵的追求的!

隻要冊子寫得夠風趣,哪怕是衝著能免費聽人講故事,老百姓們也會自發湊過來聽。聽得多了,他們慢慢就會學以致用了。如此,民智也就漸漸開了。

大理寺卿是一個相對務實的人,立刻明白了顏楚音這一套方法的適用性!從短期利益來看,這確實比開設蒙學更能見到效果,其中的花費卻少了很多!

尚書和老翰林的想法也慢慢回轉過來。其實顏楚音的想法和老翰林的想法是類似的,隻是顏楚音提出的小冊子比老翰林口中的科舉舊卷更加合適而已。

尚書大人感慨道:“此法……確實高明!”

他看著顏楚音的眼神滿是讚賞。

顏楚音卻沒什麼驕傲的神色。若是一個熟悉他的人待在這裡,看到他這副謙虛的樣子,隻怕要大吃一驚了。但顏楚音這次還真沒覺得驕傲。在他看來,這個方法其實是沈昱想出來的。沈昱是如何教導他和曹錄幾個的,他隻是稍微化用了一下,提出了用類似的辦法去教化百姓。要驕傲,也該是沈昱驕傲啊!

就算他現在待在沈昱的身體裡,也不能幫沈昱驕傲!

這種事情得自己來才爽嘛!

而顏楚音這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反倒是更叫老大人們高看一眼了。

老大人們紛紛看向老丞相。太叫人嫉妒了,這樣好的孩子,怎麼就落你家了!老丞相麵上好一副淡定模樣,很是平靜地說:“此法確實可行,不過炎盛到底年歲不大,想得也簡單,不如我們幾個一起合計合計,上進一封奏本?”

需要合計的地方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