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1 / 1)

沒到那份上。

當然,老怪物們肯定都是能看出來的。

太學裡的夫子應該也能看出來。但沈昱在太學很少用張體,多用館閣體。

經由沈昱自己說破,湯子寧慢慢品出了三分。他使勁點頭,頭都點完了,才猛然反應過來——曹家老幺的水平竟然在我之上?曹家老幺?怎麼會呢?

沈昱身後,蔣陞、曹錄和婓鶴全都維持著目瞪口呆的姿態。

厲、厲害了,音奴這一通胡編亂造,聽上去真像那麼回事,竟然把在場的人都糊弄住了。不愧是音奴啊,在這種緊要關頭,他竟然還能裝得如此淡定!

大張、小張什麼的,有湯子寧這種經人提點後能品出一二的,也有品不出來的。當下就有人不服,咄咄逼人道:“閣下是誰?我見閣下眼生,為何不報上名來?”你連自己姓什麼名什麼都不說,我怎麼敢信你這一通分析是對的?

沈昱沒覺得生氣,心情很好地說:“沈昱幼時曾寫過一首詩,其中一句是‘愧玉懷身常自罪,奉孝平生再不提’。”沒記錯的話,這是我七歲那一年寫的。

湯子寧一臉茫然。身為香蓮社社長,他竟然不知道這句詩!

這時候,反倒是婓鶴站了出來:“我知道!這首詩經由沈丞相好友,永安書院的院長之口,在小範圍裡傳播過,後來不知怎麼就不傳了。我爹在外頭把詩聽全了,回家就教我背。我那時連字都認不全,費了大勁才勉強背下來。”

如今回憶起來仍覺得心酸!沈昱,你不經意間毀掉了我童年的好多溫柔!

見很多人不知道此詩,婓鶴就把全詩背誦了一遍,還加上他爹當年給出的解讀,滔滔不絕地講述了起來:“沈昱小小年紀便有了清官之誌,愧玉懷身常自罪就是說他連自己身上多戴了一塊玉都覺得慚愧,覺得不該這般奢華……”

沈昱:“……”

說得很好,但是不要再說了。

“你理解錯了。”見婓鶴越說越偏,沈昱忍不住打斷他,“沈昱寫詩的本意並非如此。”他之所以提起這首詩,是因為它能作為證據,證明情信和他無關。

然而,香蓮社的其他成員已經被這首此前未曾聽過的詩深深吸引了!那是沈昱七歲做的詩!七歲!不愧是我男神,七歲時就有了這麼偉大高潔的誌向!

周圍有些雖不是香蓮社成員但一直對沈昱心存善意的人,也忍不住替婓鶴說話:“我覺得這位小兄弟說得沒錯。理解得很對!沈昱開篇就直抒%e8%83%b8臆……”

“這麼說來,確實很少在沈昱身上看見玉飾!”

“他從不用玉簪,多用竹簪和木簪。腰間的話,我見過他佩素色香囊和雷擊木牌,好像確實沒見他戴過玉佩……原來如此!原來他幼時就發了宏願!”

湯子寧摸了摸頭上的沈昱同款木簪,一臉感動:“我單知道他生活簡樸,卻不知道他在七歲時便已經立了誌……”我要和他一樣,日後做個清官!

沈昱:“……”

你們理解錯了!

彆犟,以我原作者的身份發誓,你們真的全都理解錯了!

第七十五章

愧玉懷身常自罪, 奉孝平生再不提。

“第二句分明在講不能奉孝之遺憾,你們解作立誌之詩,未免有些牽強。”沈昱覺得自己這詩明明很好懂, 抒發的是對長輩的懷念之情,哪裡立誌了?!

周圍立時響起幾聲善意笑聲, 笑沈昱的想法過於簡單。

湯子寧拍了拍沈昱的肩膀,歎道:“自古便有忠孝兩難全之說。想要當一個清官、好官, 需要時刻將百姓放在心上, 故不能常常奉孝於父母膝下……”

看看那些外放的大臣吧, 他們大都是自己在外為官,父母守在老家, 如果孝順是每天在父母跟前早請安晚彙報, 那他們隻能不孝了。再看看那些朝中的重臣吧, 很多時候就連父母去世了都不能為之守孝, 所以才會有奪情一說……

在場的多是讀書人, 對於忠孝兩難全自然都有深刻的理解。

湯子寧話音剛落, 其他人紛紛接口。等他們說完了, 湯子寧看著沈昱說:“聽懂了吧, 奉孝平生再不提便是這個意思。所以說,這確實是一首立誌詩。”

沈昱:“……”

怎麼辦, 忽然覺得這些人說得好有道理。

如果我不是原作者,我就信了!

有人不死心地想要把話題引回到那封情信上, 沒人關心沈昱當年是怎麼立誌的,我隻想知道這封信到底是怎麼回事!沈昱幾乎是感激地看了那人一眼。

沈昱拿起情信, 指著某一行的“琪琚”一詞, 在“琚”字上點了點:“我之所以說這封信不是沈昱寫的, 還因為信裡出現了這個字。為長者諱, 沈昱寫這個字時,通常會少寫一點,或者用其他字代替。但你們看這個字,它是完整的。”

琚,瓊琚,佩玉也。

它並非是常用字,多見於人名。《詩·衛風》中有一句,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但這句並沒有另一句“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出名。沈昱日常寫作的時候,就算偶爾需要寫到“琚”這個字,他往往都能找到其他的字作為代替。

代替字太多。缺一筆這種避諱法,沈昱就很少用了。

以至於世人好像並沒有意識到他一直刻意避了“琚”這個字。

“所以說,沈昱那首詩真不是立誌詩,而是一首緬懷先人的詩。”沈昱解釋道。琚,佩玉也。因為先人名字裡有“琚”這個字,而那位先人早就不在了,沈昱不能承/歡膝下,隻能用彆的方式孝順那位先人,所以決定從此以後不佩玉。

這聽上去好像有些誇張。

但前人在為長者諱時做過更誇張的事。

比如有人從不聽音樂,也不遊嵩山和泰山,隻因他父親的名字裡有“嶽”這個詞。又比如說詩聖一生寫詩千首,卻從來不詠海棠,隻因他母親名為海棠。

沈昱因先人名中有“琚”,從此不在身上佩玉,這都是很常規的做法。

愧玉懷身常自罪,奉孝平生再不提。這兩句的真正含義便是如此。

“不對啊,既然要避美玉,為何沈昱以‘昱’為名?”人們能夠接受“立誌詩”的解釋,現在原作者站出來說是緬懷詩,他們反而覺得沈昱的說辭中有漏洞了。

這裡頭還存著某些小人想要繼續攪渾水。

都知道沈昱隻有沈丞相一個親人,而丞相的名字中並沒有“琚”字。為長者諱,到底避諱的是哪位長者?哦,沒忘了沈昱是連著他父親一起被過繼到丞相這一支來的,難不成他父親的名字裡有琚字?還是他母親的名字裡有這個字?

怎麼可能呢!

沈昱被過繼前的家世不算難查。他父親的兄弟叫沈土根,一個爹娘生出來的一家兄弟,大哥叫沈土根,老二忽然就雅致了,起個名字叫沈琚?誰信呢!而沈昱的母親本是流民,被沈家買了做童養媳,賣身契上也沒“琚”這個字啊!

當下便有人覺得“顏楚音”在胡編!

編吧編吧,你現在編得越多,等會兒被拆穿時就越狼狽!

反正這情信必須是沈昱寫的!

他們卻不知道,此時站出來的人根本就是沈昱本人!

沈昱不懼怕任何質疑,因為他說的全是真話!他反駁質疑者說:“你這實屬胡攪蠻纏了。沈昱的名字是他祖父親自取的,丞相不比你懂嗎?”沈昱的名字一點問題都沒有。他不佩玉,避的隻是“琚”這個字的字意。雖然昱玉同音,但嚴格說起來,隻要沈昱的名字裡沒有“琚”的同音字,就不能說他犯了忌諱。┆┆思┆┆兔┆┆網┆┆

至於到底避了哪位長者,沈昱下意識地先衝著天地行了一個禮,才說:“沈昱避的是他祖母的名諱。”是那位被沈丞相抱著牌位娶進門來的沈家師姐。

她是沈丞相恩師的女兒,是沈丞相唯一的妻子。

自然就是沈昱的祖母!

沈昱心裡對沈丞相無比尊敬愛重,而沈丞相時時不忘為妻子擦拭牌位,沈昱知道祖母在祖父心裡的位置,自然而然就會尊敬愛重這位從未見過的祖母。

丞相常說,沒有恩師一家人,就不會有現在的他。

而沒有丞相,七歲的沈昱大概還在饑餓痛苦中掙紮。

所以沈昱心裡也記高祖父、高祖母和祖母的恩!

在他七歲那年,當他寫下那首緬懷詩,他是真的發自內心地覺得遺憾。若是祖母還在世,那該多好啊。若是能像孝順祖父一樣孝順祖母,那該多好啊。

萬萬沒想到,兒時的有感而發會在今日成為證明自己清白的有利證據。

定是祖母的在天之靈在保佑著他吧!

人群中,有人暗恨,有人沉思。更多的人在事後諸葛亮,一個個說:“早說了不可能是沈昱寫的,雖然我早前沒能讀過那首詩,但我信沈昱的人品!”

沈昱當著大家的麵把情信收起來:“這封信確確實實和沈昱無關,關於這一點,應該沒人會質疑了。但這封信的筆跡和沈昱的字如此相似,估計不是什麼巧合。我懷疑有人在陷害沈昱,打算把信交到衙門裡去。大家沒意見吧?”

“這樣不好吧,畢竟涉及到女子閨譽……”有人說。

沈昱輕飄飄地看了那人一眼:“正是為了女子閨譽,才要請衙門介入。我懷疑這個信和裝信的荷包,根本沒有所謂的主人。有人欲借此場合陷害沈昱,故意弄了一個失物招領的局。若說荷包有主人,它的主人隻能是幕後黑手。”

大家嗡地一聲議論開了。

是啊,誰說荷包一定是貴女遺失的?也許根本沒有所謂的貴女。

一切都是某個人的陰謀詭計!

湯子寧神色堅定地站在沈昱身邊:“我同意曹小兄弟的做法,此事太惡劣了,一定要報官!我相信,對岸也會同意曹小兄弟的做法。”比起這邊的讀書人,對岸的貴女們更著急著想要維護自己的名聲。沈昱已經幫貴女們想出了一個叫她們無法拒絕的理由,不抓住這個機會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就太傻了!

她們肯定同意把荷包和情信送到衙門裡去。

在這種時候,不同意報官反而會被當做是心虛。

果不其然,這邊剛剛把事情的進展和沈昱的猜測傳到對岸,對岸立刻就商量出了結果。貴女們甚至用扇子遮臉——早一些年,貴女們在這種場合都是不遮臉的,這兩年漸漸開始流行起了扇子——三五成群地走到岸邊來了。人工河並不寬,站在岸邊可以清楚看到對岸的人。她們是來圍觀機智的曹小兄弟的。

沈昱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飛快地往婓鶴身後躲。

誰知道婓鶴更心虛,反過來要往沈昱身後躲。

結果兩個人都沒能躲過去,湯子寧帶著香蓮社的其他成員,很有默契地把曹家四兄弟往前拱。在湯子寧幾人看來,這次多虧曹家老幺反應快,沈昱的名聲才能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