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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料的新聞博, 照片雖然光線昏暗、距離又遠,拍得一片模糊,但也能看清楚公司大樓底下停著的警車和拉的警戒線……還有臉朝下靜悄悄躺在血泊裡的夏銘。

他穿了他最喜歡的那件新款黑色風衣,安安靜靜地躺在素白雪地裡, 像是睡著了一樣,唯有身下的一大灘鮮血, 說不出地觸目驚心,刺得方言雙眸劇痛,心臟像有小刀在裡麵翻攪,但卻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方言發現自己近乎冷漠地冷靜。

他冷靜地拿手機買了機票, 冷靜地收拾行李,冷靜地告訴導演,說他愛人去世了,他得回去看看, 冷靜地乘飛機回到A城,冷靜地打車去了殯儀館——一直到……一直到看到躺在鮮花環繞之中,容顏宛然如生的夏銘,他的眼淚才刷地一下子淌了下來。

他在夏銘的靈前哭得泣不成聲。

夏夏,他的夏夏。

明明走之前,夏銘還趴在他懷裡,言笑晏晏地對他說,等他回來,他們倆就去國外結婚,可是為什麼僅僅才過了兩天,他就冷冰冰、無聲無息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再也不會笑、不會說話、不會小媳婦兒一樣窩在他懷裡,紅著臉甜甜地叫他老公。

再也不會了。

夏銘的送彆儀式沒有開放媒體采訪,隻有親屬和零零落落的幾個圈內好友來送彆。方言從悼念儀式開始一直哭到結束,哭到幾乎暈厥,抱著夏銘的遺體死活不放手,最後是被幾個之前選秀的好友半拖半勸地弄走的。

第二天警方的調查結果出來,現場沒有其他人的足跡,基本斷定是自殺。

為什麼自殺?

因為被曝光了同性戀情,被網友在各種社交媒體上罵?不,夏銘雖然人生得嬌嬌弱弱,性格也像小姑娘一樣,但其實人很樂觀、很堅強,不至於因為這麼一點點的事情自殺。方言唯一能想到的原因,是因為新聞曝光者獨獨給他打了馬賽克,讓夏銘誤會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再加上給他打電話又一直打不通……心灰意冷之下,一時想不開走了絕路。

都是他害的,都是他害的。

方言當天就聯係了媒體,想要告訴大家,那個被千人罵萬人唾的渣男,就是他,但是新聞稿在發出去之前被公司和經紀人摁下去了。他也在網上自曝身份說明了事實真相,可是那個時候社交媒體還沒現在這麼發達,他又沒有認證微博……壓根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話。

從那天起,方言就病了,他病了整整一個月,形銷骨立,幾乎瘦脫了相。

一個月後,對他不聞不問的經紀人把一份大IP新劇的合約摔在他臉上:“方言,你還想自暴自棄到什麼時候?”

方言一臉麻木地看著他。

經紀人步步緊逼:“難道你就不想查清楚害死夏銘的真凶是誰?”

“……真凶?”

“曝光你們同性戀緋聞的人,為什麼單單把你的臉打了馬賽克,又為什麼會選在你錄野外生存真人秀的這個特殊的時間點……你沒想過嗎?這多半是有人嫉妒夏銘紅了,在背後處心積慮地想害死夏銘!”

方言驀然抬眼,整個人都憔悴極了,唯有目光不正常地雪亮。過了一會兒,他接過經紀人的合約,嗓音沙啞:“好,我接。”

那部戲,是當時最早的一批IP改編劇之一,本身就擁有一大票死忠的讀者群體,再加上改編得夠曲折夠狗血夠虐,方言演的男主人設深情又腹黑……那部劇爆了,方言也一炮而紅。從那以後,他的片約一部接一部,從電視劇到電影,從金雞飛天視帝到金熊金棕櫚影帝……二十七歲那年,就站在了代表著演員生涯最高榮耀的領獎台上。

無數人為他鼓掌、歡呼,他站在聚光燈下,彬彬有禮地微笑著發表獲獎感言,手中捧著冰冷的獎杯,心中沒有一絲喜悅。

因為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和他分享成功喜悅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他已經走了整整十年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這些年,他賺了很多很多錢,名利雙收、風光無限,卻仍舊窩在當年他和夏銘一起住過的那個公寓裡,養著他當年養的烏龜,圍著他圍過的圍裙,做他親手做過的菜。

不管什麼時候,桌上總是擺著兩幅碗筷,洗手間的牙杯也從來都是一對兒,他還親手縫製了一個夏銘的等身抱枕,每天晚上都抱著它入睡,就好像他隻要固執地不去改變,夏銘就還在他身邊一樣。

自從夏銘走後,整整十年,他從來沒有談過一次戀愛,沒有碰過任何人,甚至沒有用手解決過。

他自虐一樣為夏銘守著,守著他這輩子唯一的愛情,也守著他終身無法和自己和解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愧疚——

十年了,他一直反反複複做著同一個噩夢,夢見夏銘從二十樓天台一躍而下,夢見夏銘滿臉都是鮮血,冷笑著對他說,生生世世都不會原諒他。

十年了,他拚命地工作、拚命地賺錢,把賺來的錢全部用來尋找當年的真相,可是……當年曝光他的那個賬號,就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銷聲匿跡了,甚至沒有留下一丁點兒的痕跡。

他一無所獲。

一直到去年年底,他接到了《致命幻覺》的邀約。

當時他根本就沒準備要接,可是對方執意要他先看過劇本再說。正好當時他有一段檔期的空檔,無可無不可,於是就看了。

可是看著看著,方言就情不自禁淚流滿麵——太像了,劇本裡的厲軒和沈晏如,與他和夏銘太像了。

方言看完劇本,當即打電話給片方,接了這部戲。

雖然這部劇不是大製作,雖然厲軒的角色人設並不好,可他想用這部劇,去追懷曾經的那段感情,追懷他心底……唯一的愛人。

那段時間,他一有空就揣摩劇本,每每看得淚流滿麵。

然而看著看著,方言突然想到了一個從來沒有想過的可能——他的調查方向會不會從一開始就是錯的?這些年,他始終把調查的焦點集中在那條新聞的始作俑者身上,卻忘了夏銘那段時間不止一次背著他打過的電話。

夏銘答應求婚的時候明明那麼開心,可是為什麼不肯立刻和他結婚?

他到底在和誰打電話?

他會不會和沈晏如一樣,也有某種遺傳性的心理疾病?

方言順著這條線索,查到了十年前夏銘的通訊記錄,那是一個固話,入網登記單位是——三界心理谘詢中心。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他撥了這個十年前的號碼,沒想到竟然打通了。

夏銘竟然真的有雙相遺傳病史,所以才在他說要結婚的時候猶豫了。那半個多月,他一直在瞞著他偷偷做心理谘詢。

方言內心轟然巨震,淚水潸然而下。

怪不得……怪不得那段時間夏銘一直有些心事重重、強顏歡笑,還背著他偷偷摸摸地打電話,怪不得新聞才剛剛曝光不久,夏銘就自殺了,甚至都等不到打通他的電話,等不到他回來。

方言從來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他痛恨自己當時為什麼不問清楚一切,讓夏銘一個人默默承受心理疾病的折磨,他痛恨自己為什麼要丟下夏銘一個人去外地錄真人秀,在他最彷徨、痛苦、無助的時候,沒有陪在他身邊,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沒頂地絕望裡縱身一躍,結束了他短暫又輝煌的一生。

他本來應該有無限光明的前途和未來啊。

是他害了夏銘。

三界心理機構那個如同機器一樣冰冷的聲音問:“你是他的什麼人?”

方言哽咽得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道:“我是他的……愛人。”

“你很痛苦,”那個聲音說,“你想不想讓他再活過來?”

方言驚喜得連聲音都變了調:“……可以嗎?”

“當然,”對方冷冷一笑,聲音像是帶著某種魔力,“這裡是三界心理谘詢中心,接待的不僅僅有人,還有神仙、妖魔和鬼怪。隻要你舍得付出代價,我們什麼都能做到。”

孟謨問:“什麼代價?”

“用我的命,換他的命。”

“你答應了?”

“嗯,”方言點點頭,雙手十指交叉擱在桌子上,微微低著頭,嘴角邊浮起一絲淡淡的笑意,目光很溫柔很溫柔,“這是我唯一……可以為他做的事情了。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先拍完這部劇。我想讓我和夏夏的故事,有一個完全不同的、更‘好’的結局。”→思→兔→網→

劇中,那個如同曼珠沙華一樣黑暗、妖冶而邪魅的沈晏如歸來之後,厲軒的幻覺被徹底打破了。

厲軒渾渾噩噩了一段時間,後來終於振作起來,決定去為當年那個自己贖罪。

他把自己名下的所有資產轉移到了沈晏如名下,他當眾承認沈晏如當年那個不肯負責任的渣男友就是他,他為了給沈晏如鋪路接受了很多不平等交易……金錢、聲名、地位,甚至尊嚴,為了沈晏如,他幾乎失去了一切。

五年後,沈晏如終於被他感動了,決定原諒他。

兩個人重歸於好,再次結婚,恩恩愛愛地生活在一起。

可就在他們蜜月旅行的時候,厲軒在巴黎街頭看到了一個和沈晏如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和一個長相很溫柔的青年男子十指相扣,邊走邊親密地小聲交談。

他震驚地看向他身邊的新婚妻子。

那個沈晏如和往常一樣,對他露出了一個妖冶又邪魅的微笑:“厲軒,你看什麼呢?快走啊。”

鏡頭拉遠,遠處是波光粼粼的塞納河麵。

河邊的厲軒右手五指張開,呈十指相扣的姿勢,但是他右手邊……空無一人。

☆、萌鬼

《致命幻覺》這部劇其實隻有一個主角, 就是厲軒。

沈晏如的戲份雖然不少,但自始至終都出現在厲軒的幻覺和回憶裡——無論是那個陽光、漂亮又可愛的小妻子沈晏如,還是那個暗黑、妖冶、氣場強大的地獄之花,都隻是厲軒的幻覺而已,就連他們竹馬竹馬時期的往事,也全都是以厲軒視角閃回的方式呈現。

甚至連全劇的最後一個鏡頭,塞納河邊的遠景裡, 也沒有出現沈晏如和那個長相溫柔的年輕男子的身影。

也許,他們已經離開了。

也許,他們根本就不存在。

這是一個傳統文藝片慣用的開放式結局, 但方言顯然更願意相信前者——

他希望他的夏夏還活在這溫暖世間,哪怕他身邊並沒有他的位置。

他希望他的夏夏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都由他這個間接害死了夏銘的“凶手”來承受。

這就是方言心目中的,他和夏銘更“好”的結局。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 夏銘會突然出現在導演的監控器裡。

“他一向愛乾淨,總是把家裡的角角落落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每天晚上不管回來多晚,都要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香噴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