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曾波打了個電話，叫他開車來接他，曾波滿口就答應了，說半小時之內到。

孫佑宸已經不哭了，但是也沒有勇氣再看一遍信，被奚川拉到椅子上坐著之後就抱著膝蓋盯著地板上某處發呆，紋絲不動，甚至察覺不到呼吸，仿佛入定了似的。奚川有些心疼地看著他，這些天發生的事太多了，對一個才十七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沉重了，任何一件都能將人壓垮，更何況全都彙聚到一塊了。

奚川看了一下屋子，突然想起來一個事，趕緊起身，對孫佑宸說：“佑宸，我出去有點事，馬上回來，你在這等我一下。”

孫佑宸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立即抬起頭來，驚慌地說：“你去哪兒？”仿佛奚川會和他爸一樣一去就不回來了似的。

奚川對他溫柔一笑：“我去廚房拿點東西。很快就回來。”

孫佑宸站起來，趕緊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奚川沒有拒絕，知道他現在肯定特彆沒有安全感，跟著自己也好。奚川是去廚房取菜刀的，這把刀是他出師時師父送的，專門找人打的鋼刀。師父說過，川菜廚師的功底七分在案上、三分在爐灶，奚川牢記師父的話，在刀上狠下了一番功夫，花了六年時間才算是掌握了這把刀。這把刀他用了三年多，已經非常趁手了，這是他吃飯的家夥，不想丟了，更何況還有特殊的紀念意義。

他去拿刀的時候，孫佑宸突然開口問：“我爸用的是哪把刀？”

奚川一愣，然後明白過來，從案台上拿過一把非常厚實的手工鍛刀，說：“這是師父常用的。”

孫佑宸接過來，深情地摩挲一下：“我想帶走。”

奚川看了他一眼，點頭說：“好，拿走。給我吧。”他拿過孫佑宸手裡的菜刀，這把刀比自己的刀還沉，他用一塊布將兩把菜刀裹起來，帶了出來。

王光旭看見他們從廚房裡出來，走過來問：“你們拿了什麼？”

奚川耐著性子說：“我和師父的菜刀，這是我們的私人物品，不屬於店裡的東西吧？”

王光旭乾笑了一聲：“不算，不算。師弟，你真的不留下來嗎？師父說你可是七匹半圍腰呢，你要是留下來，我可以提拔你當總廚，小雅園肯定還會像從前一樣紅火。”

奚川冷冷地說：“多謝抬愛，我受用不起。”說完拉著孫佑宸轉身就走。

孫佑宸狠狠瞪了王光旭一眼，眼睛都要噴出火來，這人也是爸爸的徒弟，為什麼要背叛爸爸？

王光旭看著奚川的背影冷笑一聲，小聲嘀咕：“就他還七匹半圍腰？還以為七匹半圍腰跟大白菜似的滿街都是呢。”孫伯英沒少在眾人麵前誇過奚川，王光旭十分不以為然，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能比自己強到哪兒去，若是真有他說的那麼神，那肯定是老頭子偏心，藏了私沒教給自己，老頭子那本菜譜絕對交給奚川了，要不就是留給他兒子了，要怎麼才能弄到手呢？

孫佑宸對廚師行業的術語不懂，回到奚川的房間他才問：“川哥，什麼是七匹半圍腰？”

奚川說：“沒什麼。”所謂七匹半圍腰，是舊時對川菜行業中招待、墩子、爐子、冷菜、籠鍋、白案、水案和雜務等這些工種的總稱，後來人們將那些樣樣精通一專多能的廚師稱為“七匹半圍腰”，這是川菜廚師無上的殊榮。師父對他的表現非常滿意，覺得自己後繼有人，所以跟人戲稱他的小徒弟是個“七匹半圍腰”，但是奚川知道自己還年輕，需要走的路還很長，並不把這個當真，隻是當成一種目標來鞭策自己。

孫佑宸這時才注意到奚川已經收拾好行李了，他小聲地問：“川哥，你要搬去哪裡？”

奚川說：“暫時搬到我朋友那裡，然後去租房子。對了，你要怎麼辦？你是繼續住在家裡嗎？”

孫佑宸低下頭，好久才黯然地搖頭：“那已經不是我家了，我也想搬家，但是不知道去哪裡。”

奚川抬手摸摸他的頭：“那就搬來跟我一起住吧，等我找好房子，你再搬過來。”

孫佑宸眼睛一亮，抬頭看著奚川：“那你工作呢？”他知道奚川已經丟了工作。

奚川笑了一下：“嗨，工作另外找唄，你川哥我手藝這麼好，還怕找不到工作？放心吧，我養得活你。”

孫佑宸心裡暖暖的，這個時候有人對他說這樣的話，無異於寒冬裡的一團火，驅散了他內心深處的寒意，從裡到外都是暖暖的：“我爸好像給我留錢了，不知道有多少。”說起父親，又不由得悲從心來。

奚川將那張卡拿出來，放到他手裡：“對，有空了去查查。”

孫佑宸將卡推回去：“你幫我拿著吧。”

奚川猶豫一下，點點頭：“好吧，我先幫你收著。”說著掏出錢夾子，將那張卡單獨塞到一個口袋裡。

第4章 火鍋

曾波很快就到了，他是個快遞員，個子不高，比較敦實，自己買了一輛二手麵包車，每天在東奔西跑地攬件派件。有時候晚上會跑到小雅園來吃夜宵，當然食材都是他或奚川準備的，由奚川做，然後一起喝一杯，有時候乾脆就跟奚川擠一張床，關係非常鐵，所以奚川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連問都沒問，就直接過來了，真是隨叫隨到。

孫佑宸看著曾波幫奚川搬東西，突然伸手拉住奚川的衣服下擺，臉上露出一些不安的神色：“今晚你住哪兒？”

奚川立即明白過來，說：“我先將東西送到曾波那兒，然後去你家陪你。”

孫佑宸臉上明顯放鬆下來。

曾波回頭問奚川：“你今晚不住我那兒？”

奚川說：“暫時不過去住，東西放你那兒。我先去師弟那兒住幾天，等我找好房子，我們再搬過去。”

“咱們另外租房子？你不早說，我才交了一個季度的房租。”曾波皺起眉，“要不你先在我那湊合一陣得了，等房子到期了咱們再找？”

奚川搖頭：“不是，你不用搬，我跟師弟一起搬。”

曾波不解：“他不住家裡嗎？”

奚川拍拍他的背：“回頭跟你解釋。先搬東西。”

孫佑宸聽見奚川這麼安排，隱隱鬆了口氣，晚上不用自己一個人待著了。

從小雅園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王光旭還沒走，目送他們離開，不鹹不淡地說：“師弟慢走，以後常回來看看啊。”

孫佑宸站住了，冷冷掃了王光旭一眼，然後抬頭看著昏暗中小雅園黑底金字的招牌，他聽他爸說起過很多回，那是蓉城著名的書法家鄭綿親筆題寫的，鄭綿曾經是小雅樓的老食客，後來又成了小雅園的忠實顧客，最愛他們家做的蒜香鯰魚，一次吃高興了揮筆，為小雅園寫了這幅字。老書法家已作古多年，幸未見得小雅園今日的潦倒落魄，不然該多傷心。

奚川放好東西，看見孫佑宸還站在門口望著招牌出神，走過來：“走了，佑宸。”

孫佑宸突然咬著牙說：“總有一天，我要將小雅園重新拿回來。”

奚川回頭看著孫佑宸嚴肅的小臉，他漂亮的眼睛裡目光堅定，並沒有半點孩子氣，不由得微微一笑：“我會幫你的。”

孫佑宸看奚川一眼，他並不覺得自己這是癡人說夢，也沒有覺得可笑，而是選擇幫助自己，不由得感激地對奚川說：“謝謝川哥。”

奚川摸一下他的腦袋：“好了，走吧。”

上了車，奚川對曾波說：“小波，咱們找個地方先吃飯吧，你都忙一天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曾波說：“彆在外麵浪費錢了，去我家吧，我今天早上買了不少菜，打算晚上吃火鍋的，你去了正好，給我炒底料。”剛才搬東西的時候，他已經聽說了孫家的事，知道奚川丟了工作。

奚川點一下頭：“可以，還要再買點什麼嗎？”

“不用了，菜足夠我們吃了。”曾波說著發動了車子。

奚川回頭對孫佑宸說：“我們去小波家吃火鍋吧。”

孫佑宸點點頭：“好，謝謝波哥。”

曾波比了個手勢：“不客氣，不嫌棄就好。”

曾波在城東租了套一室一廳的小公寓，房子有點舊，是個老小區，單身男人住著，總是有些臟亂的，進了屋之後，曾波迅速地將沙發上的衣服褲子拿開了，一邊不好意思地說：“家裡有點亂，彆介意啊，隨便坐。”

“直接進去吧，不用換鞋。”奚川幫忙解釋，“小波平時特彆忙，也沒什麼時間收拾，你隨意一點就好。”

曾波說：“小川你自己先收拾一下，我去洗菜。開水什麼的自己燒吧，我就不招呼你了。”說著進了廚房。

奚川將自己的行李搬進客廳，堆放在牆角，也沒去收拾，反正過兩天就要搬走的。他去拿了熱得快燒熱水，對孫佑宸說：“你坐啊，喝不喝茶？”

孫佑宸搖頭，在沙發上找了一處坐下來，這跟他以往接觸的環境落差有點大，房間小而且舊，牆壁都有些發黃了，以後自己也要住這樣的房子了吧，他深吸一口氣，開始將這房子當自己的家來適應，去接受它，無論如何，總比露宿街頭強多了。

奚川將水插上燒著，對孫佑宸說：“開了你就自己倒水喝，茶幾下麵有一次性杯子，我去弄菜做飯。”

孫佑宸點點頭，過了一會兒，他又站起來，一個人坐在陌生的房子裡太無聊了，走到廚房門口，聽見奚川在說話：“你這菜刀也太鈍了，我連個肉都片不出來，磨刀石呢？”

曾波嘿嘿笑，指著案台邊說：“磨刀石是什麼？太高級了，我這沒有。你在這兒刮刮就成了。”

奚川無奈搖頭，將刀子放下來：“算了，我去拿我自己的刀。”一轉身看見孫佑宸站在門口，語氣立刻柔和下來，“怎麼了？”

孫佑宸說：“要我幫忙嗎？”

曾波搶過話頭：“不用了，廚房裡太窄了，三個人轉不開身，你在外麵看電視吧，要不我給你連個wifi？信號最滿的就是我家的，密碼是520boge888。”

孫佑宸無心玩手機，不過還是道了謝。奚川走出來，從行李裡拿出了自己的刀，解開布巾，試了一下刀口，非常滿意地點頭：“這才是菜刀啊。”

孫佑宸無事可乾，便站在廚房門口看他們忙活，奚川一拿起菜刀，就仿佛換了個人似的，特彆專注投入，他比曾波高了大半個頭，微微躬腰站在案台前，低頭專心致誌地片肉，廚房的燈從這邊照過去，正好落在他的左臉上，勾勒出一張完美的側臉，使他顯得分外帥氣。孫佑宸突然想到，爸爸做飯的時候會不會也是這樣帥氣呢，可惜從前他總是隻顧自己的事，從來沒有關注過他做飯是什麼樣子的，這個遺憾永遠也補不了了。孫佑宸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任由自己點菜了，他失去了被寵愛的資格。

奚川片完手頭的牛肉，一扭頭，看見孫佑宸一臉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