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1 / 1)

昨夜一夜未眠,早就撐不住了。

  尚喜侯在屏風外,隻聽見了二殿下慕襄的低喃:“兄長好福氣,一人之命換來兩位大人物的妥協。”

  他裝作沒聽見似的,低垂著眸看著地麵。

  ……

  意識逐漸沉淪在溫熱的水流中,慕襄臉色蒼白,雙眼微閉,黑長的睫毛沾著水霧輕輕顫動著,眉梢緊鎖,像是陷入了夢魘之中。

  他夢見自己的親衛拿下兄長慕鈺,挾製他跪在自己麵前。

  慕鈺的表情不見絲毫意外,隻是在自己的親衛被慕襄一劍刺入腹中時,沒能控製住情緒:“本王這條命給你,放了常青!”

  “兄長當真不負太師純良之評,死到臨頭還想挽回一條螻蟻的命。”

  “常青不是螻蟻。”慕鈺雖然跪著,脊背卻未彎下,“慕襄,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不要讓自己的手染上太多鮮血。”

  眼前的畫麵逐漸變得模糊,隻有鼻尖的血腥味依舊環繞。

  ‘慕襄,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

  得到了嗎?

  似乎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皇位觸手可及,從今往後他就是萬萬人之上,掌有襄國最高之權。

  可心裡似乎還是空的。

  他想要的隻是皇位嗎?

  眼前慢慢浮現一抹白色身影,如月光一般皎潔清冷。

  那人眸色淡漠,像是一尊無情無欲的神祇注視著他,好似無論慕襄做什麼,他都無動於衷。

  “殿下……水涼了。”

  慕襄倏地驚醒,耳邊是尚喜尖細的聲音:“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慕襄望著掀起陣陣漣漪的水麵,微微抬手,“出去。”

  “奴才領命。”尚喜早已習慣主子的陰晴不定,不動聲色地彎腰退下。

  慕襄直到聽見了身後木門的關合聲才有了動作,小臂處隱隱作痛,他毫不在意地看了眼,是一道不知什麼時候劃到的傷口,因為受到了水的浸泡,此刻傷口周圍都已慘白而腫脹。

  隨著一陣嘩啦的水聲,慕襄站起身,忍著頭暈目眩的感覺踏出浴池,再披上一件黑色的綢衫。

  剛走進寢殿,目光便觸及對麵的書案,呼吸不由一窒。

  上麵有一卷宣紙,被人細致地裝裱起來,打開後有八個大字——

  懷瑾握瑜,純良德厚。

  這是丞相宋晉給太子慕鈺的評價,由前帝慕淮河特請國師書寫出來的一幅字。

  不過從昨夜後,這幅字就被慕襄帶走,拿回了寢宮。

  上麵的字體很熟悉,襄國無人不知國師師禾寫得一手好字,曾深受太祖雅帝讚譽。

  慕襄沉默地摩挲著這八個大字,眼底似有波濤洶湧。

  隻要他想,他隨時可以坐上這至高無上的皇位。

  他會是天下人的帝王,眾臣的王,慕鈺的王,可永遠不是師禾的王。

  師禾在襄國就如同雅帝一樣的存在,受萬人景仰。

  無人知曉他的來處,隻知襄國建立時國師便站在雅帝身側,直到雅帝離世,慕淮河上位,他依舊如當年一般,是不朽的神話。

  即便幾十年過去,如今依舊有人每月初一來到國師府外朝拜,祈願月餘諸事順利。

  在百姓的眼中,國師已該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了才對,可隻有皇室子弟清楚,師禾依舊年輕俊逸,幾十年的歲月沒能在他臉色留下丁點痕跡。

  他是和丞相宋晉一個年代的人,可卻活出了截然不同的樣子。

  ……

  這一覺睡得有些久,慕襄醒來時依舊昏昏沉沉,剛撐起身體準備下榻時,竟看到了一抹讓他有些錯愕的身影。

  “……國師是有事?”

  “無事。”師禾站在窗邊,語氣淡淡。

  “是奴才自作主張將國師大人請了過來。”尚喜連忙跪下俯身,“殿下您發了熱,口中一直呢喃著國師的名諱,奴才便……”

  “……”

  慕襄非但沒有因為師禾的到來而喜悅,反而冷了臉。

  他再抬眸時已經恢複平靜:“還有四月便是我的生辰,屆時會大赦天下,放他遠離京城。”

  “他”自然是指太子慕鈺,慕襄清楚師禾不會無緣無故來此。

  師禾淡漠的眼眸多了一絲波動,轉瞬即逝:“殿下既然醒了,本座先行告退。”

  “既然來了倒不用急著走。”慕襄攬了攬綢衫,以為此時已經入夜,“國師留下來一起用晚膳吧。”

  師禾:“……”

  尚喜在一旁彎腰提醒:“殿下,現下已是翌日……”

  慕襄微愣,窗外的夜色確實不夠濃稠,細看之下還摻雜著一些黎明的曙光。

  他這一覺竟然睡了七八個時辰,且自身渾然不知。

  師禾沒回應慕襄的邀請,而是看了眼尚喜:“去端上來。”

  尚喜:“奴才領命。”

  慕襄晦暗不明地看著兩人,雖然不知道師禾讓尚喜把什麼端上來,但他倒也沒製止。

  直到尚喜端上一碗聞著都苦到澀鼻的中藥,慕襄的臉色終於緩和下來,但眉梢卻沒忍住深深蹙起:“拿下去,我不喝。”

  “這……”尚喜求助地看向師禾。

  “發熱就該喝藥。”師禾拿調羹在藥碗中攪和了下,苦味散去少許,再示意尚喜端上前去。

  “……”

  慕襄不喜喝藥。

  從他記事起,自己就好似一個藥罐子,每日早膳前都需要喝一碗苦哈哈的藥膳,因為身體弱,需要精心調養。

  那時他的母妃還是後宮之主,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他可以在用完藥膳後吃一顆甜滋滋的蜜餞解苦,可八歲那年,母後便因妒忌寵妃、害其胎兒被打入冷宮,連帶著他的待遇也一落千丈。

  作為二皇子,卻活得連世家公子都不如。

  可或許麵前這碗藥膳是師禾命人端上來的,又或許是因師禾難得對他說句日常的話,慕襄竟然沒覺得太抗拒,仰頭將這碗苦到齁嗓子的藥膳一飲而儘。

  直到碗見了底,慕襄才冷諷道:“國師不會下了毒吧?”

  師禾竟也給出了回答:“不必。”

  不是“不會下毒”,而是“不必下毒”。

  慕襄嘴唇輕啟,但到底沒說什麼。

  他確實不必下毒。

  師禾身上有太多秘密,例如他為何能做到容顏不老,究竟來自何方……為何雅帝會說“國師在,襄國氣運不倒”這種話。

  慕襄清楚,師禾若想弄死自己,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但師禾不能。

  雖然不清楚緣由,但往上三朝都證實了一點,師禾從不參與皇儲鬥爭。

  為了慕鈺的性命留在未央宮,應當是師禾難能的破例了。

  藥膳苦得慕襄異常不適,就連師禾說告退都沒阻止,隻是撐著床榻蹙著眉,緩解喝藥帶來的不適。

  他吩咐尚喜:“去拿一顆蜜餞來。”

  尚喜連忙跪下:“國師大人說,這藥方是獨家配置,甜食會影響藥效。”

  “……”

  慕襄無言地看著尚喜:“他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奴才隻有您一個主子!”尚喜趕忙訴說忠誠,隻好順著慕襄的意思命宮女取來一盤蜜餞。

  慕襄坐在凳子上,黑色的綢衣虛虛遮著鎖骨,他拿起蜜餞都已經放到了嘴邊,遲疑半晌後還是放回了盤中。

  吃蜜餞會影響藥效這種說法他還是第一次聽說,可獨家配置這種話應當不假,或許國師配的藥就是與常人不同?

  口中晦澀難耐,慕襄將信將疑地看著蜜餞,心煩地讓人端走。

  尚喜眼觀鼻鼻觀心地候在一側,提醒道:“殿下,皇上駕崩,太子謀逆,今日您該代上早朝了。”?思?兔?在?線?閱?讀?

  宮女得到首肯後進入,伺候著慕襄洗漱更衣,他微微張開手臂,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宮女腳下一滑,竟撞進他的懷裡。

  女子的身體柔軟無比,像是沒有骨頭一般貼著他。

  這還是慕襄第一次這麼近距離接觸女子,往常他雖貴為皇子,可因不受寵愛,存在感微弱,導致根本沒有遇到過彆人自薦枕席的情況。

  宮女羞紅了臉,但還不忘記做戲做全套,跪在慕襄麵前:“陛下饒命,奴婢腳滑了……”

  慕襄對宮女的稱呼不置可否,隻是垂眸看了她半晌:“無水之地都能腳滑,這腳既然這麼沒用,不如砍了吧。”

  宮女臉色瞬間蒼白,渾身一顫:“陛下饒命!”

  尚喜沒眼看地移開視線:“來人,將宮女芳若帶下去……施以斬腳之刑。”

  尚喜見慕襄麵色冷淡地站在一邊,沒有絲毫收回口諭的意思,隻能在心中微歎,惋惜一條生命的離去。

  一雙腳斬去,宮女的一身便是毀了,且無人醫治的情況下,怕是會血流而亡。

  慕襄神色如常地踏出宮殿,路上還遇見了首席禦醫申卓墨。

  申卓墨行彎腰行禮:“臣見過殿下。”

  申卓墨也是慕襄一黨的人,否則慕淮河不會死得這麼輕易。

  他微微頷首繼續朝前走去,但沒過幾秒還是回了頭:“申禦醫可曾聽聞,用完藥膳不可吃甜食的說法?”

  “……”

  申卓墨摸摸鼻子,他雖為二皇子一黨,但對麵前這位的品性多少有點摸不透:“臣不曾聽聞。”

  “……”慕襄眯起眼,沒忍住磨了磨牙。

第3章

  慕襄坐在皇位偏側,手臂支在扶手上,撐著臉側漠然地望著下麵爭論不休的朝臣。

  他還未登基,如果驀然坐上這皇位自是名不正言不順,一把側椅足以。

  “應先為先皇哀悼三月,再斟酌擇君之事。”

  說話的這位是工部尚書江城,是太子母家的人,按輩分來說應是慕鈺的舅舅。

  他先說為先皇哀悼三月,無非是想拖延時間,至於擇君這個說法,自然是不認可慕襄的繼位。

  “國不可一日無君。”戶部尚書李安決沉聲道。

  李安決是中間派,向來不參與爭儲之事。

  雖然不了解慕襄這匹突然殺出來的黑馬,但他清楚時局已定——

  先皇已逝,太子因“謀逆”入獄,三皇子於七日前死於戰場,五皇子無心爭儲,已經被遠派西南固守封地,至於其他的皇子皆不成大器……

  即便他們再怎麼不願慕襄是下一任帝王已是板上釘釘的事,無可改變。

  與其在這自欺欺人地拖延時間,倒不如早日定下,安穩時局。

  “李尚書言之有理,國不可一日無主,如今我們大襄局勢危急,已有外患包裹,絕不能再起內憂。”吏部尚書溫英卓站出來,向慕襄俯首道。

  “那溫尚書覺著,當下該如何是好?”慕襄終於開口了。

  “當下應抓緊為先皇入葬,二殿下最遲七日後登基,領導天下子民。”溫英卓唇角微勾。

  眾人霎時明白,溫英卓也是慕襄的人。

  說是先皇慕淮河因太子慕鈺謀逆而氣死,但當朝眾人誰不知道,最大逆不道的人正坐在皇位邊上,距離天子之位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