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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霄。”她喃喃道,“薛玉霄……”

薛玉霄道:“請惜命啊,三殿下。”

拓跋嬰驟然失笑。她道:“你——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恨你了。為了讓我歸服,如此犧牲,值得麼?”

薛玉霄並未猶豫:“如果能不戰而勝,收複北方諸地,我不願生靈塗炭。”

拓跋嬰笑聲漸大,最後演變成了一種狂笑聲。她抓住聖凰劍,任由掌心被劍鋒割破,指骨痛楚鑽心:“你勝了!你又勝了。排兵布陣我不如你,陣前對敵也同樣落敗。我從小自詡一代奇才,天之驕女,卻被你碾碎成了齏粉灰燼。如果我是齊人,怎麼會不願意臣服在這樣的皇帝之下!”

薛玉霄眼皮一跳,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有所感應,剛要收劍,劍鋒卻被拓跋嬰殘破的手掌死死攥緊,不計損傷。名劍刺破她的手掌、將她的血肉分割、掌骨殘損。拓跋嬰卻全無所察一般,雙手攥著她的劍刃,讓這把懸掛在封北宮多年的寶劍破開甲胄縫隙,捅入%e8%83%b8腔正中。

長劍貫入,穿過肺腑,從她的背後頂出。

一時鮮血淋漓,彙合如流,在兩人的馬匹四蹄之間凝聚成血窪。

拓跋嬰望著她,與薛玉霄四目相對。薛玉霄甚至從她臉上看出一絲釋然的笑意。拓跋嬰口吐鮮血,聲音嘶啞得難以分辨,她仍然握著劍身,脊背挺直立於馬上,對著薛玉霄說:“你算錯了……”

薛玉霄沉默以對。

“我縱死……不降!”

這幾個字落下,拓跋嬰徹底失去力氣,屍體滾落了下去。在重力作用下,薛玉霄清晰地感覺到劍身從她的身體裡抽出來,上麵的大半已經染上血跡。

她低頭看了看長劍,不知道是看了一瞬間、還是一刻鐘、或者這是非常漫長的一眼……直到身後突然響起紛繁交錯的聲音,親衛近侍慌忙而來,口稱陛下,滿臉倉皇之色。連同李清愁也焦急地簇擁上來,迎麵問:“怎麼樣?沒事吧,還好有軍醫隨行,現在立刻就……”

薛玉霄聽到這裡,順著眾人的視線望向左臂。剛剛被屏蔽的痛覺一瞬間連通大腦,她的額頭滲出冷汗,張口說:“好痛,先、先止痛。”

李清愁一臉“我就知道是這樣”,她眼疾手快地抓住薛玉霄的肩膀,作為支撐地穩住她的身形,同時拉過烏騅的韁繩驅使兩匹馬回到陣中,低聲道:“將士們都在看著,不能掉下去,忍一忍……”

薛玉霄說:“我會死嗎?”

李清愁額角青筋猛地一跳:“不會。”

“我會痛死。”薛玉霄的語氣帶著些許篤定。

李清愁道:“先閉嘴!”

她瞪大眼睛,眼神裡流露出一句鮮明的指責“好啊,李將軍連皇帝都敢凶,你造反吧。”

李清愁受不了她,一路護持著薛玉霄回到陣中,軍醫立即止痛包紮,將外傷的傷口處理一番,等血止住了,才鬆了口氣。

就這麼包紮的時間當中,對麵的八百輕騎已經儘數投降。

薛玉霄疼得無精打采,聽到投降也沒什麼反應。她派人收殮了拓跋嬰的屍骨,將指揮權交給李清愁,自己則在營帳中修養。

當夜,齊軍攻下燕京,時隔幾十載,大齊皇帝的鳳凰旗幟終於再次飄揚在北方之都。

燕都故土……

這座王丞相臨死之前高呼眷戀的城池,重新回到了大齊的手中。

在城內各處飄蕩著的東齊歌謠之中,薛玉霄第三次入睡失敗。她掛著眼下烏青爬起來,一邊聽著外麵的慶賀之聲,一邊從懷中取出那株乾枯的梅花。

她貼身放著,受傷的血跡沾上了一角。

薛玉霄用指腹摸了摸乾涸的血痕,有點懊惱地歎了口氣,喃喃道:“弄臟了……”

“死物還是先彆管了。”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崔錦章穿著當年她送出去的冬裝,滿身風塵仆仆,像個沾了灰的白絨團子。他把藥碗放在燕京故宮的禦案上,一點兒都不見外地坐在暖爐旁邊搓了搓手,一邊烤火祛寒,一邊淡定地道:“我掐指一算,你回京兆後有一劫啊。”

薛玉霄:“你……”

崔錦章道:“裴哥哥會淚淹椒房殿的。”

薛玉霄:“崔七……”

崔錦章歪頭,看著她道:“我有隨行軍醫的令牌,你忘了?三姐姐真是讓我久候多時。”

了卻君王天下事(2)

第105章

“你……”薛玉霄靜了一瞬,立刻反應過來,“你一路跟隨著大軍的動向而來?”

燕京故宮的香籠暖爐仍是多年前風行的紋飾。崔錦章端詳著上麵的圖案,將手烤得暖乎乎的,回答:“才不是呢。我可沒想著跟隨軍馬,隻不過三姐姐一路征戰,這裡恰好是戰亂流亡多發之地,我為救民苦而來。”

薛玉霄聞言稍感慚愧:“我已經……”

“我知道。收複河山、統一九州的大業,怎麼可能免除死傷。江山興旺之路,其中畢竟曆儘艱險,你已經做了最好的選擇。我這麼說,可沒有要怪你的意思。”

崔錦章先行截斷了她的話,轉而坐到薛玉霄身側,看了看她手中的梅花,心中所感,猜到了她沉思相望的原因:“看來這是生長在裴哥哥宮中的紅梅,否則怎麼能得到如此愛屋及烏之情。你手臂上的傷應該已經處理過了,給我看看。”

薛玉霄也不推辭,將疼痛不止、令人難以入睡的左臂展示出來。此前征戰天下受到的舊傷疤痕已淺,愈合得很好,然而那些刀兵箭矢的痕跡還沒能完全從這具身體上消弭,一片新傷就重新出現在她勻稱修長的手臂上。

崔錦章凝望片刻,他處理過那麼多的傷病疾患,唯獨見到她身上的血肉之損而指尖微顫。七郎閉上眼定了定神,洗了手,用一把精細的剪刀,先以火消毒,而後剪開包裹傷口的布料。

才止住血不久,傷痕極深地貫入其中。崔錦章深吸了一口氣,麵無異色地為她處理傷口,用燒酒調出《外敷麻藥方》,再取出一應精細用具一一消毒,神情認真地為她處理傷口。

隨行軍醫雖然水平尚可,但終究沒有崔錦章更為細心。他心中牽掛於此,比平常輕了何止數倍,一邊敷藥,一邊低聲說話分散她的注意力。

“我入城之後已經聽聞,北夏的三皇女,也就是傳言中的新任可汗,自裁於燕都城外。”

“嗯……”薛玉霄應道,“消息流傳得這麼快?”

“既然身在戰亂之地,自然要多加打探消息。”崔錦章說,“何況前線戰況乃是舉國關切之事。如此,是否掃平了一大障礙?”

薛玉霄點頭,道:“拓跋嬰一死,錫林以北必起戰亂。她四妹不足為懼,北方各部相互提防,難以聯盟,縱然真有說客以三寸不爛之舌糅合各部為盟,我也能一樣以言語破之。”

崔錦章鬆了口氣,道:“那你能趕在裴哥哥生產之前回京嗎?我已算過他的產期,春日將至……”

薛玉霄神情沉默一瞬,慢慢地說:“我想要取極北終年不化之冰雪,藥方之中獨缺此物。極北之地人跡罕至,不通商旅,齊人的麵孔又非常容易受到敵視。我要讓整個夏國、連同其餘的北方各部對我俯首稱臣而無異心,協助我補給拓路,開設驛站,才可以派人前往取得。”

“那麼寒冷的地方,幾乎寸草難生。人無糧、馬無草,道路艱險。你這樣考慮也是情理中事。”崔錦章說道,“不過這樣一來,短暫時間是無法班師的了。也許幾個月……也許半年,也許……”

崔錦章垂眼盯著她的傷口,將研成粉末的藥物取出,輕輕地覆蓋在她的外傷上,說:“我會在哥哥生產之前回京。”

薛玉霄望著他道:“實在辛苦你,我不知如何報答七郎。”

崔錦章輕輕哼了一聲:“我還在乎你的報答?隻要陛下好生待天下黎民就夠了。我施恩從不圖報。”

薛玉霄聞言便笑,剛揚起唇角,藥粉侵入血肉的疼痛感壓過了麻藥的作用。她猛地抽了口氣,恢複成一種下意識克製的麵無表情,額角滲出汗珠:“崔七……”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在Ψ線Ψ閱Ψ讀Ψ網Ψ友Ψ整Ψ理Ψ上Ψ傳Ψ

崔錦章早已料到她的反應,他救治者眾多,這藥見效神速,藥效極好,就是用的時候令人劇痛,即便是鋼筋鐵骨般雌鷹一樣的女人,都免不了哀嚎慘叫、落下淚來。

他麵色不變,繼續施為,依舊搭話:“還於舊都可是大功一件,北人能夠回到故土,一定會感激陛下你的。”

“是……麼……”薛玉霄痛得一頭栽倒。

她埋頭趴在床上,隻伸出手臂任由崔錦章敷藥,青絲沿著肩頭垂落下來,把臉死死地埋在被褥之間,肩膀微微顫動。

崔錦章垂著眼睛,道:“想叫就叫吧。”

薛玉霄說:“……還、還好。”

崔錦章瞥了她一眼,隻看見一個漆黑的後腦殼,嘀咕道:“把骨氣用在了不需要的地方啊……”說著重新包紮。

他做完這一切,伸手給一動不動的薛玉霄蓋了一下被子,將錦被蓋過皇帝陛下的肩頭,重新再洗一遍手,道:“能打下燕京真是太好了,路上的驛站房舍都很缺水,更彆提能燒熱水了。還好故都繁華,沒被外族糟蹋徹底……借陛下的光,我要去用熱水沐浴了。”

燕都故宮的胡郎侍奴都被遣散了出去,此刻留在宮中侍奉的其實是隨軍的後勤。人馬在城中安頓下來之後,就地在京中招了一些適齡少年灑掃清理,乾一些燒水做飯、看門通報的雜事。

薛玉霄沒有轉頭,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崔錦章見她同意,心情很好地哼著歌走出宮殿,跑到外麵以陛下的名義吩咐燒水。他離開後不久,李清愁在殿外問了問侍奴小郎:“軍醫在裡麵嗎?”

少年怯生生答:“裡麵隻有陛下一人。”

李清愁當即進入,她脫了披風隨手扔給侍從,繞過屏風,迎麵被濃濃的苦澀藥味嗆了一口,也不嫌棄,就坐在方才崔錦章坐的地方,揶揄道:“外麵這樣吵,你睡得著?我可不信。”

薛玉霄沒動靜。

李清愁愣了愣,說:“睡著了?這個姿勢睡覺能喘得過氣來?”

薛玉霄:“不是睡了,隻是死了。”

李清愁呆滯一瞬,大驚失色,連忙把她拎起來查看:“怎麼就要死了,這不是好好的?隨軍的都是精湛醫者,難道還能害了你——”

這動作一時不防扯到了傷口。話音未落,薛玉霄瞬間麵色驟變,生理性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彆動。”

李清愁僵硬在原地。

薛玉霄閉上眼緩了緩,惱道:“都說死了,不要擅自搬運屍體啊!”

李清愁:“……生死之事豈可輕言。”

薛玉霄深呼吸,默默道:“死是一種心情,不是一種狀態。”

李清愁手忙腳亂地從衣服裡抽出手帕,遞給她擦眼淚,訕訕道:“你這心情還挺莫測的。”

薛玉霄接過手帕擦了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