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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恐陛下被鮮卑人倨傲之意惹怒,盛怒之下,斬殺來使。”

薛玉霄麵帶微笑,望著她說:“我卻怕鮮卑使者的%e8%83%b8懷度量不足以隱忍啊。”

至圍獵當日,文官跟隨在側,武將皆佩甲執劍在左右。薛玉霄換了一身銀甲,仍舊白袍,衣衫在日光下耀目璨璨,幾乎似雪。她身下的踏雪烏騅健壯英武,馬鬃柔順,僅僅站立在側,就不由得讓眾人聯想到——薛玉霄神將出身,戰定凱旋。如此一個人為皇帝,連腰杆都下意識地挺立了幾分。

群臣中有許多新受提拔的寒門,得到薛玉霄任用才能一展抱負,於是引為帝黨,彙聚如流,一時間士族高官居然不能輕易撼動。

長風獵獵之中,薛玉霄見到了那位鮮卑使者。

來人乃是鮮卑二皇女拓跋珍帳下軍師,名為叱雲風。胡女穿著夏部的服飾,雖是軍師,卻還像是所有胡人戰士一樣戴著遮擋麵容的銀絲網狼形麵罩,微微卷曲的長發收攏而起,學著東齊的模樣用一根檀木長簪固定。她獵服負弓,近前先拜薛玉霄,卻未稱陛下,說得是:“將軍盛名!今朝能一見,死當無憾。”

薛玉霄身側有關海潮、韋青雲隨侍,韋青雲麵色尚未變化,關海潮已然大怒,將自己倒背如流的一串詞兒吊起來開始念,嗬斥道:“你不叫陛下,為何叫將軍?我主為至聖天女,光華普照,慈悲萬物,聖人之德……”

薛玉霄抬手製止,側首看了看使者,笑著問:“當真死亦無憾嗎?”

叱雲風怔愣了一下。

她身後的鮮卑部從伸手按劍,薛玉霄又轉過頭,淡淡道:“戲言而已,使者不必害怕。”

叱雲風道:“將軍莫開玩笑。殿下聽聞將軍登基大寶,主宰東齊,特地命我來賀喜。”

“既然稱我為主宰,為何僅以將軍相稱。”薛玉霄伸手接過近衛遞過來的弓箭,手指輕輕撫摸過羽箭上的金色雕紋。

“外臣鬥膽。”她說著鬥膽,卻目視薛玉霄,盯著她掌中弓箭,“將軍得位不正,逼謝氏禪讓而已。你之臣民皆為賊臣,天下如今的順服乃是受製於賊,等到謝氏緩過勁兒來,天下仍然歸屬陳郡謝氏,如今麼……不過輔政而已。”

“大膽!”

“胡女找死!”

薛玉霄身後響起數聲嗬斥,特彆是依靠她的提拔才有望晉升的寒門女郎,明明是文官,卻要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一樣,下意識地擼了擼袖子。

薛玉霄沒有生氣,隻是微微一笑,道:“看來你們殿下很想念謝氏女執掌的大齊了。”

她一語道破鮮卑各部的心思。薛玉霄的戰績和果決給拓跋皇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們其實非常不想讓此人成為東齊之主,否則分明病弱半壁之國,將成韜光養晦之虎、羽翼漸豐之鷹。

“不敢。”叱雲風口稱不敢,又道,“若是將軍能將皇位還於謝氏,國主定會親筆修書,皆兩邦之好,五年之內互不侵擾,安定如初,且為將軍求情,讓將軍不減名位,依舊輔政。”

薛玉霄身後已是群情激奮,她倒神情平靜,說了一句:“鮮卑之主遠在千裡之外,卻想著他國政務,這麼操勞,恐怕折壽啊。”

“請將軍考慮身後之……”

話音未落,薛玉霄忽然抬手舉弓,箭矢按在弦上。兩人僅僅相隔十幾步,以薛玉霄的射術,這道弓箭可以輕而易舉的穿透她的腦袋。

鋒芒在日光下折出一線雪色,長風拂起衣袍,輕甲上的披風是金線所繡,翻折出一絲奪目之光。叱雲風頓時喉間一緊,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滲出,她口乾舌燥地望著薛玉霄持弓的手,剛剛所說的勸說之言頂著喉嚨,泛著一陣令人頭暈目眩的血氣。

這是新帝,可這也是殺伐果斷的凱旋侯啊!

叱雲風頓時心生悔意。這些話確實是她與諸位幕僚商議得出的,如果薛玉霄因為此言後退半步,那麼東齊依舊不足為懼,就算議和,也不必付出什麼條件,到了關鍵時刻不如立刻興兵交戰,打個措手不及。

所以即便機會渺茫,但叱雲風還是忍不住試探。她的手緊緊的握住,指骨繃緊,望著薛玉霄手中的弓箭。就在眾人的心吊在嗓子眼的時候,薛玉霄沒有放下箭矢,反而忽然鬆開弓弦。

一陣破空聲擦著耳畔掠過,若非有麵罩阻擋,驚起的風幾乎割破麵頰。叱雲風瞳孔緊縮,周圍已經有人掩麵低頭,不忍看血濺當場——

噗呲。

一聲低低的入肉悶響。

鮮卑眾人回首相看,見到叱雲風身後二十幾步遠的地方,一隻兔子應聲倒地。它掩藏在草木葳蕤之間,近至如此,眾人居然沒有發覺。

沉寂之中,薛玉霄伸手握住韁繩,目視前方,漠然道:“我與拓跋嬰相鬥,猛獸搏兔而已。你家三殿下的行動思想,計劃企圖,連她的謀士都未必有我相熟。為朕向拓跋國主傳遞一句話,就說,大齊之主問候可汗身體康健,鮮卑十八部落,傷我者、欺我者,朕必一一雪恥。”

叱雲風緩緩鬆手,脊背已出了一身的汗。她下意識急忙道:“陛下不可意氣用事,外臣還有一言……”

“陛下”這兩個字一出,她的話語瞬間頓了頓,重重地吸了口氣,道:“外臣為議和而來,怎麼能沒討到和平之約,反而生亂?請陛下三思。”

薛玉霄看著她笑了笑。這時,近侍已經將中箭的野兔捧上前來,給百官及使者眾人觀看,彰顯皇帝英武。她沒有讓人將獵物收起來,而是對叱雲風道:“我將這獵物送給使者,給使者烹製兔肉湯,如何?”

“朕”乃是書麵詞語,隻有在皇帝強調身份和威勢時才會使用。薛玉霄跟謝馥不同,她並不常常強調自己的身份,所以往來談論之間,多用“我”字,聽起來其實挺隨和的。

不過這種“隨和”,卻讓叱雲風頭皮發炸。她看了一眼死掉的野兔,想到上麵的箭矢險些射碎自己的頭顱,腹中一陣翻江倒海,後槽牙緊緊的咬在一起,應答下來:“多謝陛下相賜。”

薛玉霄點了點頭,縱馬繼續射獵。

她的騎術太好,文臣都有些跟不上,武將倒是伴隨左右。叱雲風也上了馬追趕薛玉霄,鮮卑胡人生來擅騎,能緊緊跟在烏騅馬身後而不費力,一介軍師,連數名將領都超過了。

期間她幾次欲開口,都被薛玉霄弓弦上的羽箭憋了回去。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隻要想開口勸說,薛玉霄便拉弓射中,身後便又響起東齊武將的喝彩振奮之聲。幾次下來,叱雲風都快要忘了自己該說什麼了,期間被薛玉霄掃過一眼,總覺得她手中之弓仿佛似有瞄準項上頭顱之意。

好不容易熬到午時,眾人在獵場大帳中用膳。薛玉霄接過韋青燕遞來的布巾,擦了擦手,佩劍入席,宮侍將準備好的宴席菜肴呈了上來。

湯餅、豆豉、羊肉,還有鹿獐兔肉等物,煮的鮮美軟爛,令人食指大動。眾卿依禮入席,在薛玉霄麵前並不抑製貪食之性,大快朵頤,唯有使者見到麵前的兔肉湯,麵有難色。

李清愁受封定戰侯,與薛玉霄乃是生死之交,於是越位而坐,比肩九卿。她人倒是很好,安慰般地說了一句:“陛下所獵之物,贈予使者,這是大齊與夏國的相交之始。”

叱雲風咬牙端起碗,咕咚咕咚地咽了下去,而後忽然咬到一個硬|物。她將骨頭吐了出來,見到那是一小塊兒野兔頭骨,上麵正是薛玉霄拉弓所射的破碎凹痕,從中間洞穿而去。

叱雲風麵色一變,忍無可忍,下意識垂手按劍,一旁麵容良善的李侯主卻陡然按住她的肩膀,開口問:“使者,此湯鮮美否?”

眾人抬眸望了過來。

隻有薛玉霄仍舊淡然吃飯。就算位至九五,此人的挑食還是一如既往,用膳慢條斯理,每一口都仿佛做足心理建設。她認真食用,忽覺周圍氣氛有些緊迫,這才抬首,挑眉道:“不合胃口?”

叱雲風肩膀上被李清愁死死壓住,她想要起身進言,直接討論議和盟約,卻因為定戰侯壓覆在身上的力道不能起身,仿佛被千鈞重石重新迫回席上。她的指尖簡直要刺入掌心,對上薛玉霄一派溫和的神情,緩慢地坐了回去。◎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謝陛下賜膳,外臣畢生之榮幸。”

叱雲風硬生生吐出一句話。

這句話落下,李清愁這才鬆手,頗為友善地露出笑容。

叱雲風看了她一眼,表麵上還活著,實際上心已經死了有一會兒了。

午膳後,薛玉霄終於在帳中主動提起議和盟約。叱雲風大鬆一口氣,不過這情景跟她料想的完全不一樣,在幾次三番受到無形的恐嚇壓製之後,她的懼怕居然多過惱怒,尤其是看到薛玉霄似笑非笑的神情,總怕這後麵還跟著一個坑等自己,聲勢上便弱了一成。

在大齊臣工的矚目當中,薛玉霄與叱雲風議論條件,說定夏國所屬的數個部落包括在內,兩年內隻要鮮卑不主動進犯,則兩邦修好,與民休息。作為戰敗方,夏國願歸還趙郡、以及太原、範陽……共河東等地,數之大約有四郡的故土,土地上的臣民皆還於東齊,兩地通商……此外進獻的牛羊、馬匹、男奴,另有數目。

要是在平常,雖吃大敗,鮮卑絕不可能付出這樣的條件。胡女就像是惡狼一樣撕咬土地,怎麼可能輕易吐出肉骨頭?然而這半年來動蕩頻發,可汗病勢危急,內有奪嫡之憂,外有其他部落聯合覬覦之禍,實在無心應戰。

是無心,並非無力。

薛玉霄深知這一點。

而且她也知道,這樣的和平盟約對於鮮卑人而言,不過一紙空談。在切實的發展利益麵前,隻要她們安定了內亂,重新將部落主權掌握在手中,就會立刻惦記起鄰居的土地……以戰養戰的甜頭,她們吃的實在是太多了。

這樣的條件已經是叱雲風能開出的極限。再讓一步,她都無顏麵見可汗,不如引頸自刎。

薛玉霄卻沒有立刻答應,她從始至終都沒有卸下佩劍,而是撫摸著那柄鑲嵌著珠玉、黃金裝飾的天女佩劍。她仿佛思索考量,又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隻是在想她腰間之劍夠不夠利。

叱雲風唯恐此人的殺意再加一重,道:“陛下雖是戎裝軍伍出身,可也要顧及臣民百姓啊!”

薛玉霄摩挲了一下劍鞘,仿佛很遺憾地鬆開手,忽然又問:“不屬於夏國的幾個部落,侵占豐州之地,朕可攻否?”

叱雲風聞言雙目大睜。豐州有一半本就屬於鮮卑,隻有三分之一曾經歸屬東齊,她呼吸一滯,顧左右而言他:“久聞陛芐體恤百姓,怎可一意在馬背上降服眾人呢!”

薛玉霄笑道:“難不成以才華與美貌降服外敵?”

叱雲風立即垂首:“兩邦即將修好,怎可稱敵。豐州之部不屬於夏國,請陛下自便!”

薛玉霄沉%e5%90%9f片刻,道:“好。一定要代朕向可汗問候身體啊——”

因為按照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