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1 / 1)

應都告訴了她,石觀音, 那個在她心目中如同神魔一般危險強大,給她造成了莫大的陰影的女人,大概是真的死了。死在了楚留香手下。

然而她卻依然不敢相信,那可是石觀音, 叱吒風雲二十多年讓多少英雄豪傑跪倒在她裙下,作孽多端卻無一人能奈她何的石觀音。她真的,就這樣悄無聲的,死在了這個她自己親手布置的居所中?

“阿青。”

夏青迅速地回頭,然後神色有些恍惚地微微傾身一禮,“小姐。”

一襲白衣的少女緩緩從小道走來,雪色的長裙在她行動間微微蕩起如水波,腰間長長的環配輕輕搖晃,有一種莫名的韻律。

房間內依然沒有傳出一點聲音,明月夜走到夏青麵前停下。然後側過頭, 和她一起安靜地看著房間的那扇雕花木門, 仿佛在看這十年來耗費無數心思編出的那張大網。

沉默了片刻,白衣少女終於慢慢地走上前去,纖細白皙的手指觸上了大門上的雕花。停頓數秒之後, 她的指節緩緩用力,將那扇大門推開了。

房間內,此時的氣氛略微複雜。

胡鐵花幾人一進門,幾乎第一眼就看到了墨發白衣、手握長劍的陌生劍客。他周身鋒銳得幾乎要刺傷人目光的衝霄劍氣明晃晃地昭示著他的身份。

西門吹雪。

胡鐵花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看了他半天,看得姬冰雁幾乎要一把把他拽回來以防某位劍神被他看煩了隨手贈他一劍的時候,他終於將目光收了回來。然後開始盯著自己的小夥伴楚留香發起呆。

這一位倒是可以隨便看。但是姬冰雁依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衷心地希望胡鐵花無論想到了什麼,一會兒都牢牢地把嘴巴閉上,一個字都不要說出口。

屋子中央的兩個人隔著地上的枯骨卓然而立,一個優雅淡然如清風朗月,一個清冷淡漠似萬載寒雪。同為站在江湖頂端的幾個人之一,這兩人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麵,但肯定聽都說過彼此的名字。

姬冰雁倒是相信,如果換一個場景遇到西門吹雪,楚留香肯定是不介意過去搭個訕,互相認識一下的。畢竟,他其實對這位年輕的劍神一直很是欣賞……然而此時此刻,楚留香一句話都沒有說,他隻是安靜地看著地上堪稱驚悚的枯骨,俊美的側顏冷靜得異常。

半晌之後,先開口的居然是西門吹雪。

“她為何死了?”

白衣劍客的聲音清冷淡漠,麵上不見任何表情。就連這句問話,也似乎如同一句廢話。

但楚留香卻迅速聽懂了他的意思,他的目光紋絲未動,隻輕輕歎了口氣,“因為她愛上了鏡子裡麵的人。”

鏡子裡麵的人?誰?

眾人反應了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他指的是石觀音。

所以……石觀音愛上了石觀音?

縱然在場諸人都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老江湖,見過的離經叛道之人不知凡幾。但乍然聽聞這樣一個堪稱匪夷所思的消息,皆是齊齊被震了一震。

雖然說江湖浩瀚,林子大了什麼了都有,但奇葩如石觀音這樣的,倒著實可以道一句生平僅見了。自己愛上自己這種事情,正常人彆說聞所未聞,基本上連想都不會往這方麵去想。就連楚留香自己,縱然從那份石觀音的人物分析中看出幾分端倪,但也一直不大敢肯定。直到剛才他走進屋子之後,從鏡子中看到了石觀音看鏡中自己的眼神,這才終於確信了這一事實。

胡鐵花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楚留香,又低頭看了看地上那具枯骨,又抬頭看看楚留香,如是來回了三、四趟,中間還順便懷疑了一下以自己的智商是不是理解錯了。直到他左右扭頭看到姬冰雁和一點紅兩張冷冰冰的臉都裂了,儼然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終於不敢置信地大聲嚷嚷出聲,“老臭蟲你的意思是石觀音愛上了她自己?然後你把鏡子打碎了她便覺得自己最愛的人死了,於是就殉情自殺了?”

他這句驚愕的問話拋在了空氣裡,沒有人回答,但儼然已是默認。

這簡直是江湖上最為荒誕的一場劇目了,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將多少青年才俊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女魔頭石觀音最後居然是死於殉情,殉的還是她自己……聽得人估計都會覺得要麼說的人瘋了要麼他自己瘋了。

胡鐵花的三觀還在劇烈震蕩著搖搖欲墜,房間中央兩個不愧是站在江湖最頂端的人已經鎮定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既然她愛的是自己,她又沒死,她為何會認為自己最愛的人已經死了?”

西門吹雪的聲音冷漠依舊,但是他的這個問題,眾人細想之下卻發現自己確實回答不上來了。作為一個正常人,鬼知道一個神經病是怎麼想的哦?

就在眾人努力地以自己正常人的思維去揣測一個瀕臨癲狂的女人的想法時,一個清冷淡雅的聲音緩緩地從屏風後傳了出來。

“因為她已經分不清到底她是石觀音,還是鏡子裡的人才是石觀音了。”

如流轉千年的傳世名琴輕緩奏響,聲線婉轉之中幾乎能窺到屏風後之人無儘的風華雅色。房間中的眾人未見其人單聞其音,便已然在腦海中構建出了一個傾世佳人的影子。然而,待那個一襲白衣的身影翩然從屏風後走出,眾人瞬間齊齊失語的同時,才恍然察覺,再如何豐富的想象,都描繪不出她真實存在的一邊一角。

耀乎若白日照屋梁,皎若明月舒其光。

一身白衣的少女從屏風後走出來,當真是映亮了滿室輝光。

胡鐵花怔怔地看著素衣白裙恍若宋玉筆下的巫山神女從詞賦中翩然走出的傾世美人,不自覺地低聲呢喃道,“我滴個乖乖,難怪老臭蟲答應結……唔……”

後麵幾個字被驟然驚醒的姬冰雁和一點紅一人伸出一隻手按回去了。同時動手的兩人對視一眼,竟難得地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

幸而,房間中央的三人注意力都不在胡鐵花身上。

西門吹雪微微側身看了一眼緩緩走進的白衣美人,“何意?”

腰間的環配“叮咚”響了一聲,明月夜的腳步在西門吹雪身邊停了下來。她似乎是認真想了想,然後微微彎下腰。纖細的手指在地上點了一下,撿起一塊破碎的鏡麵舉起放到他眼前。

“你看到了什麼?”

“西門吹雪。”

“那你是誰?”

“西門吹雪。”

“那到底你是西門吹雪還是鏡子裡的人是西門吹雪?”

白衣劍客略微一怔,垂下眸沉思了起來。

明月夜的目光掃過他腰間的長劍,輕聲開口道,“但凡習武之人武功到了一定地步,或多或少都會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我’是誰?誰又是‘我’?就如同劍法天成如你和葉城主,也肯定會問自己的:習劍數十年,到底什麼是劍?天地生萬物,萬物皆有道。你們反複詢問自己的過程,就是追尋屬於自己的道的過程。等到這個問題有了答案,習武的心境更上了一個台階,這便是人們常說的,步入了天道。”

“而石觀音……”明月夜手腕一翻,破碎的鏡麵映照出少女唇邊的三分冷意,“她走錯了路。”

她簡單的一席話直接明了地解釋了從普通的武林高手步入天道那個玄而又玄的過程。在場的都不是一般人,因而聽完之後個個都是低頭沉思,若有所得。一時之間,居然也沒有人懷疑她一個從未習過武學的女孩子,從哪裡知道這武學至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房間中再次安靜了下來,胡鐵花抓耳撓腮地左右看看,不自在地動了動。他覺得他好像也聽懂了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懂。想了想,他正準備厚著臉皮繼續張嘴問一下時,“吱呀”一聲開門聲響起,之前見過的那位青衣女弟子走了進來。

夏青猶豫了半晌,見屋子內又沒有了動靜,到底還是推門走了進來。然而她剛一走近,就直麵了地上那具死狀猙獰的骸骨。她的瞳孔猛的一縮,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好幾步差點摔到地上。

這個動靜不可謂不大了,立時便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明月夜看到她臉上血色瞬間褪儘,目光還直直地盯著幾步之外的地上。略微皺了皺眉,她輕輕往前跨了一步,越過被西門吹雪擋住的那一麵,正要往地上看去。視野中剛剛出現一片被白紗包裹的血色,月白色的衣角閃過,一個人站在了她麵前。

“明姑娘剛剛那番話,寥寥數語便叫人豁然開朗。不知道是明姑娘自己所得,還是另有高人指點。還未請教姑娘師承何方?”楚留香微笑著低頭看著她,語氣倒是萬分誠懇。

明月夜眨了一下眼睛,和他對視了數秒,莞爾一笑,“你不用這樣轉移話題的,我就是想看看她。”

作者有話要說:那什麼,就是關於“本我”之類的,我瞎編的……

☆、西門吹雪

“你不用這樣轉移話題的, 我就是想看看她。”

楚留香輕輕笑了笑沒有動,安靜地垂眸看著她。

明月夜抿了抿唇,有細微的茫然。她唇邊雖然帶上了笑意,眸光卻依舊有些空茫。像夜空中漂浮不定的遊雲,整個人都透著一種不安定感,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風歸去。男人看了她一會兒, 神色不變,清朗磁性的聲音中卻仿佛多了三分溫柔,“你知道她已經死了,不是就已經足夠了嗎?”

“明月, 無論她曾經帶給過你多少陰影,從此刻起都已經是過去了。地上那具屍骨也和你沒有關係了,看與不看都一樣。況且……”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目光微微一錯,“石觀音活著的時也沒有你好看,死了之後就更……嗯,屍體這種東西,女孩子能不看就還是不看吧,免得嚇到你。”

明月夜目光略微怔愣地看著他,兩人對視數秒, 白衣少女突然“噗嗤”一笑, 整個人沾染上了幾分活氣,“我膽子沒有那麼小的。”

隨著她這個比剛才真實得多的笑容,她周身的氣息終於安定了下來, 不再虛幻縹緲得如同水中月鏡中花。楚留香目光在她身上稍停了一會兒,也終於朝她微微一笑,側過身體讓開了道路。

血紅色的枯骨裹著薄薄的雪色的紗衣安靜地躺在地上,手骨處長長的袖擺拖到了地麵,銀色的精致繡紋在房間燈火下如同活了一般有流光舞動。這是一幅分外詭異的畫麵,白色的紗衣越是精致華美便越是襯托出它包裹著的血色骸骨的猙獰恐怖,整具屍骨都散發著一種引人絕望墮落的氣息。

幾乎是目光剛剛觸上那具骸骨,明月夜的呼吸就微微一滯,腳步條件反射地要往回縮一下,但很快又收了回來,背脊挺直。

這就是石觀音?

縱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的看到這樣一個畫麵時,明月夜還是有些微的恍然。這個壓在她頭頂十幾年,讓她退縮在萬梅山莊一步都不敢邁出莊門,如同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