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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儘管我不討厭挖坑。”說著,大校哧哧笑了起來,“在鎮裡做事來著。”

等鍋溫熱,他把裡邊的食物分在兩個盤裡放在桌上。青菜煮麵條。他一邊吹氣,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

“那坑到底乾什麼用的?”我問大校。

“什麼用也不乾。”老人把湯送進嘴裡,“他們是為挖坑而挖坑。在這個意義上,可謂極其純粹的坑。”

“費解啊。”

“十分簡單,他們是想挖坑才挖的。此外談不上任何目的。”

我嚼著麵包,思索這所謂純粹的坑。

“他們經常挖坑,”老人說,“大概和我迷上國際象棋是同一道理吧。既無意義,又無歸宿。但無所謂。因為誰也不需要什麼意義,更不想找什麼歸宿。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在這裡分彆挖看純粹的坑。沒有目的的行為,沒有進步的努力,沒有方向的行走——你不認為這樣很好?誰也不傷害誰,誰也不受誰傷害;誰也不追趕誰,誰也不被誰追趕。沒有勝利,沒有失敗。”

“你說的我好像可以理解。”

老人點了幾下頭,把盤裡最後一口麵條倒進嘴裡。

“在你眼睛裡,或許這鎮子的幾種情況有欠自然。但對我們來說則是自然的。自然、純粹、安詳。我想總有一天你也會恍然大悟,也希望你大悟。我曾作為軍人送走了漫長的歲月。也就罷了,並不後悔,畢竟自得其樂。現在還有時想起那硝煙那血腥那刀光劍影那衝鋒號聲。然而是什麼東西驅使我們馳騁沙場卻無從記起。包括什麼名譽呀愛國精神呀鬥誌呀仇恨呀等等。可能眼下你在為心的失去而惶惶不可終日,我也惶恐不安,這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說到這裡,大校略略停頓,尋覓詞句似的注視著室內。“但一旦丟掉心,安詳即刻來臨。那是一種你從來不曾體味過的深切的安詳感——這點你可不要忘記。”

我默默點頭。

“對了,在鎮裡聽到了你影子的消息。”老人用麵包蘸起麵條湯說道,“聽說你影子相當無精打采。吃進去的幾乎嘔吐一空,好像已經整整臥床3天。或許不久人世了。你要是不嫌棄,就去見他一次好麼?對方估計也很想見你。”

“是啊,”我裝出不無迷惘的樣子,“我倒無所謂,可看門人能允許見嗎?”

“當然允許,影子快不行了嘛。本人有見影子的權利,這條規定得清清楚楚。對於鎮子,影子之死是一種莊嚴肅穆的儀式,看門人再厲害也不得阻攔。也沒有阻攔的理由。”

“那麼,我這就去見見。”稍頃,我說道。

“是啊,這就對了。”說著,老人湊到身旁拍了下我的肩膀,“趁還沒有天黑積雪時去。不管怎麼說,影子對人是再親近不過的。要好好體諒他的心情,以免留下遺憾,讓他死得舒暢些。或許你會難過,但終究是為你本身。”

“完全明白了。”

說罷,我穿好大衣,纏上圍巾。

31.冷酷仙境(出站口、警察、合成洗衣粉)

從管道出口到青山一丁目車站,沒有多遠的距離。我們走在地鐵軌道上,電車來時就躲在立柱後麵等它通過。車內光景曆曆在目,而乘客對我們則不屑一顧。地鐵乘客沒有人往窗外張望。他們或看報紙,或乾脆怔怔發呆。地鐵無非是便於人們在都市空間移動的權宜性工具而已。任何人都不會為乘地鐵而滿懷欣喜。

乘客數量不很多。幾乎無人站立。雖說上班高峰已經過去,但依我的記憶,上午10時後的銀座線該更擠些才是。

“今天星期幾?”我問女郎。

“不知道,從來不理會星期幾。”女郎回答。

“就平日來說,乘客未免過少。”我搖了搖頭,“說不定星期天。”

“星期天又怎麼?”

“怎麼也不怎麼,星期天不外乎星期天。”我說。

地鐵線路比預想的好走得多。坦坦蕩蕩,無遮無攔。沒有信號,沒有車輛,沒有街頭募捐,沒有醉漢。牆壁的熒光燈以適當的亮度照明腳下,空調器保持空氣的清新。至少比地下那黴爛氣味強似百倍,無可挑剔。

最先從身旁通過的是開往銀座方麵的電車,其次開往澀穀的疾馳而過。走到青山一丁目站旁時,從立柱背後窺視了站台情況。如果正在地鐵線路行走時被站務員逮住,那可是件麻煩事,因為想不出如何解釋才能使對方相信。站台最前頭有一架梯子,翻越柵欄估計輕而易舉。問題隻是怎樣避開站務員的視線。

我們站在立柱後麵,靜靜看著開往銀座方麵的電車停進站台,開門放客,又載上新的乘客後關門。列車長下到站台,確認乘客上下情形,又上車關門。發出開車信號。電車消失後,站務員便不知去了何處,對麵站台也已不見站務員身影。

“走吧。”我說,“彆跑,要裝得若無其事,跑會招致乘客的懷疑。”

“明白。”

兩人從立柱背後走出,快步走到月台的這邊一頭,然後裝出習已為常且毫無興致的樣子爬上鐵梯,跳過木柵欄。有幾個乘客看見我們,露出費解的神情,想必懷疑我們擔當的角色。無論怎麼看,我們都不像是地鐵有關人員。滿身汙泥,褲子裙子濕得一塌糊塗,頭發亂蓬蓬一團,眼睛被燈光晃得直流淚。如此人物當然不會被看成地鐵工作人員,可是究竟又有誰會樂此不疲地在這地鐵線路上行走呢?

不等他們得出結論,我們已三步兩步穿過站台,朝出站口走去。走到跟前才意識到沒有車票。

“沒票。”我說。

“就說票丟了,付錢補票可以吧?”女郎道。

我向出站口的年輕站務員說票弄丟了。

“好好找過了?”站務員說,“衣袋左一個右一個的,再找一遍試試?”

於是我們在出站口前裝出把全身上下摸遍的樣子。這時間裡站務員不無疑惑地定定注視我倆的裝束。

還是沒有。我說。

“從哪裡上的?”

澀穀。我回答。

“花了多少錢,從澀穀到這裡?”

“忘了,”我說,“大概不是120元就是140元。”

“記不得了?”

“想問題來著。”

“真從澀穀上的?”站務員問。

“開進這站台的不都是澀穀始發的嗎?如何騙得了人!”我提出抗議。

“從那邊的站台來這邊也是可能的。銀座線相當長的嘛。比方說可以從津田沼乘東西線到日本橋,從那裡換車來這裡。”

“津田沼?”

“比方說。”站務員道。

“那麼津田沼到這裡多少錢?照付就是。這總該可以了吧?”

“從津田沼來的?”

“哪裡,”我說,“根本就沒去什麼津田沼。”

“那為什麼要照付?”

“你不是那麼說的麼?”

“所以我不是說打比方嗎?”

此時又開來一列電車,下來20多個乘客,通過出站口走到外麵。我看著他們通過。沒一個人丟票。隨後我們重新開始交涉。

“那麼說,從哪裡付起才能使你滿意?”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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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你上車那裡。”站務員說。

“所以不是從澀穀嗎?”

“卻又不記得票價。”

“忘了嘛,”我說,“你可記得麥當勞的咖啡價格?”

“沒喝過什麼麥當勞的咖啡。”站務員說,“純浪費錢。”

“打個比方嘛,”我說,“就是說這類瑣事是很容易忘記的。”

“反正丟票的人總是往少報,全都到這邊站台說是從澀穀來的,無一例外。”

“所以不是說從哪裡起算都照付就是麼?你看從哪裡起算合適?”

“那種事我如何曉得!”

我懶得再這麼無休無止地爭論下去,便放下一張千元鈔票,擅自走到外麵。背後傳來站務員的喊聲,我們裝作沒有聽見,兀自前行。在這世界即將步入儘頭之際,實在懶得為這一兩張地鐵票挖空心思。追究起來,我們根本就沒乘地鐵。

地上在下雨。針一般的霏霏細雨將地麵和樹木淋得濕漉漉的。想必從夜裡便一直在下。下雨使我心緒多少有些默然。對我來說,今天是寶貴的最後一天。不希望下什麼雨,最好一兩天萬裡無雲。而後像J·G·巴拉德小說中描寫的那樣連降一個月傾盆大雨,反正已不關我事。我隻想躺在燦爛陽光照耀下的草坪上聽著音樂痛飲冰涼冰涼的啤酒。此外彆無他求。

然而事與願違,雨不像有止息的跡象。仿佛包了好幾層塑料包裝紙一樣色調模糊的陰雲把天空遮掩得密密實實,雨不間斷地從中瀉下。我想買份晨報看看天氣預報,但買報必須走到地鐵出站口附近,而一到出站口勢必又要同站務員重開那場徒勞無益的論戰。於是我隻好放棄買報的打算。一天剛開頭就這樣不順心。連今天星期幾都無從判斷。

人們撐傘而行,不撐傘的惟獨我們兩人。我們站在大樓簷下,像觀看古希臘衛城遺址似的茫然注視著街景。雨中的十字路口,五顏六色的車輛熙來攘往。無論如何我也無法想象在這下麵有個廣大而離奇的夜鬼世界。

“幸好下雨。”女郎說。

“好在哪裡?”

“要是晴天,肯定晃得我們好久不敢走上地麵。下雨好吧?”

“倒也是。”

“往下怎麼辦?”女郎問。

“先喝點熱東西,再回家洗澡。”

我們走進附近一家自選商場,在門口處的飲食間要了兩個濃湯和一個火腿雞蛋三明治。

櫃台裡的女孩見我們這副狼狽相,起始像是相當驚愕,旋即若無其事地用職業性口氣應對下來。

“濃湯兩個火腿雞蛋三明治一個。”女郎道。

“一模一樣。”我說。接著問,“今天星期幾?”

“星期日。”對方回答。

“瞧,”我對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