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頁(1 / 1)

“現在已經無能為力。剛才說過,我的研究室已被那幫渾蛋毀掉,珍貴資料蕩然無存。我已無可奈何,十分抱歉。”

“如此下去,”我說,“我將永遠嵌在第三線路之中,無法複歸原位了?”

“想必是的,想必要在世界儘頭中生活。我也覺得於心不忍……”

“於心不忍?”我一陣茫然,“這可不是光於心不忍就能了結的問題吧?你說於心不忍或許未嘗不可,可我到底如何是好?事情本來是你惹起的,不是嗎?開哪家的玩笑!還沒聽說過如此惡毒的勾當!”

“可是我做夢也沒想到符號士會同夜鬼狼狽為奸。那幫家夥曉得我著手乾什麼,一心把模糊係統的秘密竊為己有。而且目前‘組織’恐怕也已知道此事。對‘組織’來說,我們兩人是雙刃劍。明白麼?他們認為我和你搭檔瞞著‘組織’開始另搞名堂。對吧?並曉得符號士們正對此虎視眈眈。其實符號士們是有意讓‘組織’知道的。這樣‘組織’就會為保守機密而設法把我們除掉。不管怎麼說,我們已背叛了‘組織’。就算模糊方式一時受挫,他們也還是不想放過我們。因為你我二人是第一次模糊計劃的關鍵,一旦我們同時落入符號士之手,必然惹出一場大禍。另一方麵這也正是符號士的陰謀所在。如果我們被‘組織’斬草除根,模糊計劃也就壽終正寢;假如我們脫險投奔符號士,自然正中其下懷。總之符號士一無所失。”

“一塌糊塗。”我說。闖入我房間胡作非為、割開我肚皮的到底是符號士。他們之所以大動乾戈,目的就在於把“組織”的注意力引到我身上。果真如此,我正好落入他們設下的圈套。“那麼說,我已經山窮水儘了?符號士和‘組織’兩麵夾擊,如此下去,我這一現實存在肯定化為烏有。”

“不,你本身不會完蛋,不過進入另一世界罷了。”

“半斤八兩。”我說,“聽著,我自己也知道我這個人渺小得幾乎要用顯微鏡才看得出。過去就是這樣。看畢業相也要花好半天時間方能找到自己。我一無家室,二無朋友,馬上烏有也沒人受累沒人悲傷。這我完全清楚。不過說來你也許奇怪,我已經基本滿足於這個世界,原因倒不清楚。或許在我與我自身一分為二又相互爭執的淒慘情況下依然自得其樂也未可知,說不明白。反正我還是覺得活在這個世界心裡踏實。我是討厭世上存在的大多數東西。對方想必也討厭我,但其中也有我中意的,而且中意的就非常中意。這和對方中意不中意我沒有關係。我就是這樣生存於世的。我哪裡也不想去,也不需要死。年紀的增長固然有時令人傷感,但這不光我一個人,任何人年紀都同樣越來越大。獨角獸和圍牆也不稀罕。”

“不是圍牆,是牆壁。”博士糾正道。

“什麼都無所謂。圍牆也罷牆壁也罷,哪樣都不需要。”我說,“可以發一點火麼?我很少發火,可現在越來越難以克製。”

“這種時候,怕也是情有可原。”老人搔著耳垂說。

“歸根結蒂,責任百分之百在你身上。我毫無責任。策劃的是你,實施的是你,把我卷進去的是你。是你在人家腦袋裡擅自編織線路,出具假委托書令我做模糊運算,讓我背叛‘組織’,使我遭受符號士的圍追迫害。把我領進莫名其妙的地下,現在又要使我進入世界儘頭。如此慘無人道的勾當聞所未聞。你就能對此無動於衷?反正請為我複原好了!”

老人‘唔’了一聲。

“人家說的不錯,爺爺,”胖女郎插嘴道,“你有時候太熱衷於自己的事情,以致連累彆人。搞足鰭實驗時不也是這樣的麼?無論如何得想了辦法才行。”

“我的出發點原是好的,後來越來越糟實在是由於迫不得已的情況。”老人歉然說道,“現在已發展到了我束手無策的地步。我已無計可施,你也無法可想。車輪越來越快,誰都不能使它停下。”

“一塌糊塗!”我歎道。

“不過,你大概可以在那個世界裡挽回你在這裡失去的東西,已經失去的,和正在失去的。”

“我失去的?”

“是的。”博士說,“挽回你失去的一切,一切都在那裡。”

26.世界儘頭(發電站)

讀罷古夢,我提起要去發電站的事,女孩的臉陰暗下來。

“發電站可是在森林裡的喲!”她邊說邊把燒得紅彤彤的煤塊埋進沙裡熄掉。

“隻是入口。”我說,“看門人都說沒什麼問題。”

“天曉得看門人想的什麼。就算是森林入口也還是危險的。”

“橫豎我想去看看,無論如何得弄到一件樂器。”

她把煤塊全部掏出,打開下麵爐口,將裡麵堆積的白灰倒入桶內,搖了好幾下頭。

“我也跟去。”她說。

“為什麼?你不是不想靠近森林嗎?再說我也不願意拖累你。”

“因為不能放你一個人出去,你還沒有充分了解森林的厲害。”

我們在陰晦的天空下沿河邊向東走去。這是個使人聯想到和煦春光的早晨。沒有風,水流聲聽起來也似乎帶有纏綿的柔情,一改往日冰冷的明快。走了10或15分鐘,我摘掉手套,解下圍巾。

“像是春天。”我說。

“是啊。可惜隻有一天,向來如此。冬天馬上殺回頭來。”

穿過橋南岸零零星星的人家,路右側映入眼簾的便隻有農田,石子路也隨之變成了狹窄的泥路。田壟之間,幾道結凍發白的積雪如搔傷遺痕似的存留下來。左邊河岸排列著柳樹,柔軟的枝條依依垂向河麵。小鳥落在弱不經風的枝上,為保持平衡而搖動了幾次樹枝,終於改變主意,往彆的樹飛去。陽光淡淡的,輕柔和煦。我幾次揚起臉,享受這靜靜的溫馨。女孩右手插在自己的大衣袋,左手放進我的大衣袋。我左手提著一個小皮箱,右手在衣袋裡抓著她的手。皮箱裡裝著我們的午餐和給管理員的禮物。

春天來了,各種事情肯定變得愈加開心,我握著她暖和的小手心想。如果我的心能熬過這個冬季,影子也同樣挺過去的話,我就有可能以更為正確的形式恢複自己的心。如影子所說,我必須戰勝冬天。

$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我們一邊觀賞周圍風光,一邊漫步往上流行走。這時間我和她都幾乎沒有開口。倒不是無話可說,而是無說的必要。地麵坑窪處的白皚皚的積雪,口銜樹上小紅果的鳥兒,田裡戰戰兢兢的厚葉冬菜,河流隨處留下的清澈水窪,白雪覆蓋的房脊——兩人邊走邊確認似的一一打量不已。目力所及,所有景物都仿佛儘情呼吸著這突如其來的短暫的溫暖氣息,將其傳往全身每一個部位。遮蔽天空的陰雲也不似往日那樣沉悶壓抑,而給人一種莫可名狀的親昵感,儼然以柔軟的手合攏我們這個小小的天地。

也可以碰到枯草地上往來覓食的獨角獸。他們身上披滿泛白的淡黃色的毛。毛比秋天的長得多也厚得多,但一眼即可看出遠比以前衰弱,形銷骨立,猶舊沙發支出的彈簧。嘴角的肉也鬆弛下垂得不成樣子,令人目不忍視。眼睛黯淡無光,四肢關節球一樣膨脹起來。一成不變的惟有前額凸起的一支白角,角始終如一且不無自豪地直刺長天。

它們順著田壟從一小片樹叢走往另一小片樹叢。樹上的果實和適於食用的綠葉已經寥寥無幾。高高的樹枝上雖還剩有幾顆果,可惜以它們的個頭是無論如何也夠不到的。它們徒勞無益地在樹下尋找掉在地麵的果實,或用可憐巴巴的眼神一動不動地望著鳥啄食樹果的情景。

“獸們為什麼不動地裡的農作物呢?”我問女孩。

“一向如此。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她回答。

“獸們決不動人吃的東西。當然如果我們給,有時也是吃的,否則決不輕舉妄動。”

河邊有幾頭獸跪下前腿,弓身喝水窪裡的水。我們從近旁走過時,它們也依然頭也不抬地兀自喝水不止。水麵曆曆映著它們的白角,恰似掉在水裡的白骨。

看門人告訴的不錯,沿河岸走了30分鐘跨過東橋時,有條小道向右拐去。道很小很細,不注意很容易忽略。這一帶同樣沒有農田,道兩旁惟見又高又密的野草,在東部森林和田地之間像有意把二者分開似的伸展開去。

沿荒草間的小徑前行不久,迎來一段徐緩的坡路,草也隨之疏落起來。繼而坡路變成山坡,終於成了石山。好在雖是石山,但並非光禿禿的需要攀援,而有頗為正規的石階。登了10多分鐘,我們上到山頂。就整體高度來說,恐怕多少低於我住姓所在的西山。

石山南側不同於北側,坡勢緩緩而下,山腳連著一片相當寬闊的草地,再往前便是黑壓壓的東部森林,如海洋一般推向遠方。

我們在山頂坐下歇息,觀望一會四周風景。從東麵看去,鎮景與我平時得到的印象有很大差彆。河流直得令人吃驚,全然沒有沙洲,直挺挺地流動不息,像人工渠。河對麵是北部那片沼澤。沼澤右側隔河,東部森林如飛蟲一般蠶食著大地。河的這一側左邊,可以望見我們剛剛走過的農田。極目遠跳,渺無人煙,東橋也寂寂無人,令人不由愴然。凝目細覽,可以認出職工住宅區和鐘塔,但那更像遠遠臨近的虛無縹緲的幻影。

歇息片刻,我們下坡朝森林走去。森林入口有一泓淺可見底的水池,中央立著半截白骨樣的枯樹樁。上麵落著兩隻白色的鳥,定定看著我們。雪很硬,鞋踩上去絲毫不留腳印。漫長的冬日已使林中景色大為改觀。裡麵不聞鳥鳴,不見蟬影。惟有大樹從不可能結凍的地層深處汲取生命力,刺向陰沉沉的天宇。

沿著林中路行走之間,耳畔傳來一種奇妙的聲音。近乎林中流竄的風聲,而四周卻又沒有一絲刮風的樣子,況且作為風聲未免過於單調而缺少速度變化。越往前行,聲音越大越清晰。我們不解其義。女孩來這發電站附近也是頭一次。

透過巨大的柞樹,可以望見前麵空空蕩蕩的廣場。廣場儘頭有一座類似發電站的建築物。然而又沒有任何足以表示其為發電站的功能性特性,簡直像座巨大的倉庫。既沒有獨具一格的發電設備,又沒有高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