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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大塊頭鞋也沒脫就踏進廚房,繞到餐桌另一側,拉過椅子。小個子隨後踱著方步走來,坐在上麵。大個頭則在烹調台坐定。把足有常人大腿根那般粗的手臂緊緊抱在%e8%83%b8`前,將滯澀的目光定在我脊背的腎臟偏上一點的位置。我後悔自己未借助應急梯從陽台逃走。最近一段時間,我的判斷力顯然出了相當嚴重的失誤。恐怕還是去加油站讓人打開引擎蓋檢查一遍為好。

小個子看也沒正眼看我一眼,更談不上打招呼。他從衣袋裡掏出香煙盒和打火機,擺在桌麵。煙是本森&黑吉斯牌,打火機是金色的“杜蓬”。見此二物,我覺得所謂貿易不平衡大半是外國政府散布的流言蜚語。他把打火機用兩隻手指夾著熟練地轉動不已。倒像是登門訪問的馬戲團演員,但我當然並無發過此項邀請的記憶。

我在電冰箱的最上層摸索一會,找出很久以前酒店給的帶有美國百威啤酒標記的煙灰缸,用手指拂去灰塵,放在小個子眼前。小個子以短促而悅耳的聲響擦燃火柴為香煙點火,眯細眼睛往上噴了一口。他身體小得給人以奇妙之感。臉和手腳一齊小。如將普通人的形體均勻地縮小複印下來一般。因此那支香煙看起來大得仿佛一支嶄新的彩色鉛筆。

小個子悶聲不響,隻顧目不轉睛地盯著燃燒的煙頭。若是約翰·萊克·戈達爾的電影,應當出現“他正在盯視燃燒的香煙”這樣的字幕,但那影片畢竟大大落後於時代,幸也罷不幸也罷。煙頭化做為量不少的煙灰後,他用手指通通敲了幾下,磕落於桌麵,對煙灰缸則全然不屑一項。

“那扇門嘛,”小個子用鏗鏘有力的聲音開口道,“有必要搞壞它,所以搞壞了。當然嘍,如果乖乖用鑰匙來開也是可以開的。希望彆見怪才好。”

“家裡空空如也——你一搜我想就知道了。”我說。

“搜?”小個子不無驚訝地說,“搜?”他口叼香煙,嚓嚓有聲地搔了搔手心。“搜?搜什麼?”

“噢,那我倒不知道,反正你不是來搜查的嗎?破門而入地。”

“不大明白你的意思。”小個子說,“你肯定是誤解了什麼。其實什麼都不想要,隻是來和你說話,彆無他圖。什麼也不搜,什麼也不要。要是有可口可樂,倒想解解渴。”

我打開冰箱,拿出兩罐為對威士忌買來的可口可樂,同杯子一起放在桌麵。隨後為自己拿出一罐惠比須啤酒。

“你不也喝點?”我指著後麵的大塊頭問。

小個子彎起手指示意,大塊頭悄然趨前,拿起桌上的可樂。長得雖牛高馬大,動作卻如風吹楊柳。

“喝完了乾那個。”小個子對大塊頭說。然後轉向我,說出兩個字:“助興。”

我背過身,看大塊頭一口喝乾可樂。喝畢,他把罐倒過來,確認再無一滴可樂後,放在手心一攥,便不動聲色地攥得麵目全非——隻見紅色的可樂罐發出風吹報紙般的瑟瑟聲響,頓時變作一枚普普通通的金屬片。

“這個嘛,哪個都會。”小個子說。

或許哪個都會,可我不會。

繼而,大塊頭用兩指夾起癟平的金屬片,嘴唇稍稍一扭,便齊刷刷地縱向撕開。把電話簿一撕兩半的光景我見過一次,而撕癟平金屬罐,還是頭一遭目睹。沒試自然不明白,不過恐怕非同兒戲。

“百元硬幣都能弄彎。這點卻是沒什麼人能如法炮製。”小個子說。

我頷首讚同。

“耳朵都能撕掉。”

我點頭同意。

“三年前是職業摔跤手來著。”小個子說,“出類拔萃的選手。要不是膝蓋受傷,拿冠軍如探囊取物。年紀輕,有實力,彆看這樣,腿腳快著哩。可惜傷了膝蓋,一切頓成畫餅。摔跤須有速度才行。”

見他看我的臉,我趕緊點頭。

“那以後就由我照顧,我是他堂弟嘛。”

“你們這個家族就不出中間體型的人?”我問。

“再說一遍!”小個子死死盯住我。

“沒什麼。”我說。

小個子顯得有些困惑,沉%e5%90%9f片刻,索性把煙擲在地上,用鞋底碾滅。對此我毫無怨言。

“你也必須再寬心些才行。要舒展心%e8%83%b8,放鬆心情,否則說話很難推心置腹。”小個子說,“雙肩不要繃得太緊。”

“再從冰箱裡拿罐啤酒可以麼?”

“可以,當然可以。你的房間,你的冰箱,你的啤酒,不是麼?”

“我的門。”我補充道。

“門就忘掉好了。老想那個,身體自然繃緊。不就是不值幾個錢的一扇小門嗎?你錢也掙得不少,該搬到門好些的住處才是。”

我隻好不再想門,從冰箱拿出啤酒喝著。小個子往杯裡倒了可樂,等泡沫消失後,喝掉一半。

“啊,讓你受驚,實在抱歉。不過一開始就已說了,我們是來幫助你的。”

“破門而入地?”

聽我如此一說,小個子的臉急劇漲紅,鼻孔驟然鼓大。

“不是跟你說把門忘掉嗎,嗯?”他語氣極為沉靜。接著把同樣的問話向大塊頭重複一遍,大塊頭點頭肯定。此人看來非常浮躁。我是不大樂意搭理如此浮躁之人的。

“我們來此是出於好意,”小個子說,“你正在不知所措,所以前來詳加指點。不知所措這個說法如不合適,改說無所適從也可以。如何?”

“是不知所措,是無所適從。”我說:“無任何知識,無任何暗示,無門,門無一扇。”

小個子抓起桌麵的打火機,端坐未動地朝冰箱門摔去。一聲不祥的悶響,我的冰箱隨即出現一個顯而易見的坑。大塊頭拾起落於地上的打火機,放回原處。一切恢複常態,惟獨冰箱門落下一塊傷痕。小個子像要平靜自己心情似的喝掉另一半可樂。每次麵對浮躁之人,我倒多少想試驗一下其浮躁的程度。

“充其量不過是一兩扇那副德性的門。想想事態的嚴重性好了!把這座公寓整個炸掉都在所不惜,看你還敢再說一句什麼門!”

門——我在心中說道。問題不在於是否值錢,門是一種象征。

“門的事倒也罷了。問題是出了這種事我很可能被逐出這座公寓。畢竟這裡住的全是正人君子,一向安安靜靜。”

“要是有誰向你說三道四把你攆走,就往我那裡打電話。我保證想辦法好好收拾他一頓。這回可以了吧?不給你找麻煩。”

我覺得,果真如此,事情難免更加複雜化。但我不想進一步刺激對方,便默默點頭,接著喝啤酒。

“也許是多餘的忠告——年過35,最好改掉喝啤酒的習慣。”小個子說,“啤酒那玩藝兒是學生哥兒或體力勞動者喝的。一來使肚皮突起,二來使人粗俗。到了如此年紀,還是葡萄酒或白蘭地有益於健康。小便排泄過頻會損壞身體新陳代謝的功能。適可而止!喝貴一點的酒,要是每天都喝一瓶兩萬元的葡萄酒,你自覺神清氣爽。”

我點頭喝了口啤酒。多管閒事!喝啤酒歸喝啤酒,腹部脂肪我是通過遊泳或跑步來去掉的。

“不過,我也不能光說人家,”小個子道,“誰都有弱點。就我來說,就是嗜煙和偏愛甜食。尤其甜食,吃起來簡直不要命。對牙不好,又容易得糖尿病。”

我點頭讚同。

小個子又抽出一支煙,用打火機點燃。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網_提_供_線_上_閱_讀_

“我是在巧克力工廠旁邊長大的。喜歡甜食恐怕就是這個原因。說是巧克力工廠,但並非森永或明治那樣的大廠,一家默默無聞的街道小廠罷了。對了,生產的就是小糕點鋪或超級商場中削價處理的那類粗糙不堪沒滋沒味的貨色。這麼著,工廠每天每日都散發出巧克力味兒。好些東西都感染了這種味道,窗簾也好,枕頭也好,貓也好,數不勝數。所以,直到現在我都喜歡巧克力。一嗅到巧克力味兒,就想起小時候的事。”

小個子掃了一眼勞力上表盤。我本打算再次提那扇門,又擔心說來囉嗦,遂作罷。

“好了,”小個子說,“時間不多,閒言少敘。多少輕鬆些了吧?”

“一點點。”

“那就言歸正傳。”小個子說,“剛才講過了,我此行的目的,在於多多少少為你排憂解難。所以如果有不懂的地方,隻管發問。能回答的一定回答。”

隨後,小個子朝我做出催問的手勢:“問什麼都行。”

“首先,我想了解你們是什麼身份,對事態把握到什麼程度。”我說。

“問得好!”說著,小個子尋求讚同似的望著大塊頭。大塊頭點頭後,他又把目光收回到我身上。“關鍵時刻頭腦清醒,不講廢話。”

小個子把煙灰抖落在煙灰缸裡。

“這麼想好了:我是為幫助你而來這裡的。至於屬於哪個組織,眼下都沒關係。同時,我們已經把握了大致事態。博士、頭骨、模糊運算後的數據,基本了如指掌。連你不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下一個疑問?”

“昨天下午可曾買通煤氣檢修員來盜竊頭骨?”

“前麵說了,”小個子道,“我們不稀罕什麼頭骨,我們什麼都不稀罕。”

“那麼又是誰呢?是誰買通煤氣工的?夢幻不成?”

“那個我們不知道。”小個子說,“此外還有不知道的,那就是博士正在搞的實驗。他的所作所為我們固然一一心中有數,但不曉得其目標是什麼。這點很想了解。”

“我也蒙在鼓裡。”我說,“卻惹了一身麻煩。”

“全都知道。你是一無所知,無非被人利用。”

“既然如此,來我這裡也一無所獲嘛。”

“隻是來拜訪一下。”說著,小個子用打火機角咚咚敲擊桌麵。“我們認為還是告知一聲為好,而且相互彙攏一下信息和看法對今後很有益處。”

“想象一下可以吧?”

“請便。想象如小鳥一樣自由,像大海一般浩瀚,任何人都無法阻止。”

“你們既非‘組織’裡的,又不屬於‘工廠’裡的,做法和哪方麵都不相同。估計是獨立的小組織,而且瞄準新的市場。大概是想侵占‘工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