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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手,按下錄音機的放音鍵,信號音旋即傳出。俄爾,溫吞吞的混沌狀態無聲無息地湧上前來,將我吞入其中。

(將我)

吞入——俄爾混沌→

起響音號

12.世界儘頭(世界儘頭的地圖)

同影子相見的第二天,我就迅速著手繪製鎮子地圖。

每天傍晚,我首先爬上西山頂眺望四周。可惜山不高,無法將鎮子儘收眼底。加之視力大大下降,不可能把圍繞鎮子的高牆形狀一一看得真真切切,充其量把握住鎮子的大致走向。

鎮子既不太大也不很小。就是說,既不大得遠遠超出我的想象和認識能力,又沒有小到足以輕易把握其全貌的程度——這就是我在西山頂上了解的全部情況。高高的圍牆把鎮子團團圈在裡邊,河流將鎮子切為南北兩半,晚空為河麵鍍上一層濃重的灰色。不久,街頭響起號角,獸們四起的蹄音如泡沫一般籠罩四野。

終歸,為弄清圍牆形狀我隻好沿牆步行。而這絕對算不得美差。我隻能在陰雲密布的白天或傍晚外出,又要加很多小心才能走到遠離西山的地方。路上,有時陰沉沉的天空突然晴空萬裡,相反又有時下起傾盆大雨。因此,我每天早上都要請大校視察天象。大校對天氣的預測基本百發百中。

“我還從沒有為天氣傷過腦筋。”老人不無得意地說,“隻消看一眼雲的流向,就知道個十之八九。”

但是,畢竟天有不測風雲(即使在老人眼裡),我的遠征仍同樣伴隨危險。

況且,圍牆附近大多是茂密的竹叢、樹林或嶙峋的怪石,很難近前察看清楚。人家全都集中在流過鎮中心的河的西岸,甚至偏離一步都不容易找到路。僅有的一條可以摸索前進的小路也半途而廢,被密密麻麻的荊棘叢吞得無跡可尋。每當這時我就得不辭勞苦地繞路而行,或折回原路。

勘察從鎮的西端,即看門人小屋所在的西門一帶開始,而後繞鐘塔巡視街道。起始階段的作業進行得十分順利,順利得大大出乎意料。從城門往北延伸的圍牆附近全是長著齊腰高密草的平坦原野,一望無邊,沒有任何堪稱障礙的障礙,一條像模像樣的小道穿針走線一般在草叢中伸展開去。原野上,可以見到同雲雀極為相似的小鳥的巢。它們從草叢中展翅飛起,在空中盤旋覓食,然後又返回原處。也有為數不多的獨角獸,獸們仿佛在水裡飄浮一樣在草原中清楚地探出脖頸和脊背,一麵尋找食用綠芽一麵緩緩移動。

向前走一會沿牆往右一拐,已開始崩塌的舊兵營便在南邊出現了。這是三棟不帶裝飾色彩的簡樸的雙層建築物。稍離開一點,建有一群像是軍官用的比官舍略小的住宅樓。樓與樓之間長著樹木,四周圍著低矮的石牆。但眼下則遍地高草,不聞人聲。想必官舍裡的退役軍人往日曾在這兵營中的某棟中住過,而後來由於某種原因移往西山官舍,致使兵營淪為廢墟。廣闊的草原看樣子當時也作為練兵場使用來著,草叢中塹壕遺址隨處可見,還有豎旗竿用的石礅。

繼續向東前行不久,平坦的草原漸漸消失,代之以樹林。草原中開始出現一叢叢孤零零的灌木,繼而變為正規的樹林。灌木大多向上直立,纖細的樹乾難解難分地相抱而生,正好在我肩部至頭部的高度蓬蓬展開枝葉。樹下雜草萋萋,點點處處開放著指尖大小的深色小花。隨著樹木的增多,地麵起伏也明顯起來。灌木中甚至有種高大的樹木突兀而起。除了在樹枝間往來飛躍的小鳥的鳴囀,四下不聞任何聲籟。

踏著羊腸小道行走之間,樹木的長勢漸次繁茂蓊鬱,頭上遮滿高舉的樹枝。視野也隨之閉塞起來,無法繼續追尋圍牆的外形。無奈,我走上往南拐的小徑,走回鎮子,過橋返回住處。

結果,直到秋天降臨我繪出仍僅僅是極其模糊粗糙的鎮子輪廓。大致說來,地形以東西向為長,北麵的樹林和南麵的山丘南北向翼然鼓出。南山東側的斜坡上一片高低錯落的怪石沿圍牆伸展。較之北麵的樹林,鎮子東側的樹林要剽悍陰森得多,順河邊蔓延開去。這裡邊幾乎無路可尋。勉強有條小徑可以沿河行至東門,看到周邊高牆的光景。如看門人所說,東門已被水泥樣的東西牢牢堵死,任何人都休想從中出入。

從東大山洶湧而下的河流,由東門旁邊穿過牆腳出現在我們麵前,經鎮中心向西一直流去,在舊橋那裡衝積出幾塊漂亮的河中綠洲。河上架著三座橋:東橋、舊橋和西橋。舊橋最舊最大,也最美觀。河過西橋之後,急不可耐地向南拐彎,以多少轉頭返東的流勢抵達南麵圍牆,並在牆前淘出一道深穀,切開西山腳。

然而河並未穿開南牆,而在牆前不遠的地方彙成一泓水潭,從那裡瀉入石灰岩生成的水底洞。按大校的說法,牆外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石灰岩曠野,其下麵布滿網眼般的地下水脈。

自然,這期間我也始終沒停止讀夢工作。6點鐘推開圖書館門,同女孩一起吃晚飯,飯後讀夢。

如今一晚上我能讀五六個夢了。手指可以駕輕就熟地捕捉紛紜複雜的光線,可以真切地感覺出其形象和反響。儘管我還不能理解讀夢工作的意義所在,甚至不明白古夢賴以形成的原理,但從女孩的反應來看,她對我的工作頗為滿意。我的雙眼已不再在頭骨放出的光線麵前感到疼痛,疲勞也大為減輕。女孩把我讀完的頭骨一個個擺在台麵。而當我翌日傍晚來圖書館時,台麵的頭骨全已消失不見。

“你進步可真夠快的!”女孩說,“作業進展好像比預想的快得多。”

“頭骨到底有多少?”

“多得不得了,一兩千吧。不參觀參觀?”

她把我領進櫃台深處的一間書庫。書庫很大,空空蕩蕩,如學校的教室。裡麵擺著幾排書架,架上觸目儘是白色的獨角獸頭骨。這光景,與其說是書庫,莫如說是墓場更合適。死者發出的涼絲絲的空氣靜靜彌漫在整個房間。

“嘖嘖,”我說,“這要何年何月才能全部讀完?”

“用不著全部讀完。”她說,“隻讀你所能讀的就行了。剩下的由下一個讀夢人接著讀就是。反正古夢一直在這裡沉睡。”

“你還要給下一個讀夢人當助手?”

“不不,我幫忙的僅限於你。一個司庫隻能幫一個讀夢人。所以如果你不再讀夢,我就得離開圖書館。”

我點下頭。理由倒不清楚,但我覺得這樣做是極為理所當然的。我們望著靠牆擺在書架上的白色頭骨陣列,望了許久。

“你可去過南麵的水潭?”我問。

“嗯,去過,很多年以前了。還是小時候母親領去的。一般人是不大去那種地方的,母親有點怪。水潭怎麼了?”

“隻是想看看。”

她搖頭道:“那裡比你想的危險得多。你不應該靠近水潭。沒必要去,去也沒什麼意思。何苦要去那裡?”

“想儘可能詳細了解這個地方,包括每一個角落。你不帶我,我就獨自一個人去。”

她看了一會我的臉,妥協似的歎了口氣。

“也罷。看樣子,我再說你也聽不過去,可又不能叫你一個人去。不過有一點你好好記住:我非常害怕那個水潭,再不想去第二次。那裡的確有某種不自然的東西。”

“沒關係,”我說,“兩人一起去,多加小心,有什麼好怕的!”

女孩搖了搖頭:“你沒見過,自然不曉得水潭的真正厲害。那裡的水不是普通水,是能把人叫過去的水。不騙你。”¤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保證不靠近,”我握著她的手保證道,“隻從遠處看,看一眼就行。"

11月一個陰沉沉的下午,我們吃罷午飯,往南麵的水潭趕去。河在水潭前一些的地方往西山拐去,把西山腳切出一道深穀,四周灌木叢生,封閉了小路。我們不得不從東麵繞行南山後坡。由於早晨下過雨,每邁一步,地麵厚厚的落葉都在腳下發出濕重重的聲響。途中,有兩頭對麵走來的獨角獸同我們交錯而過。它們慢悠悠地左右搖晃著金黃色的脖頸,表情麻木地踱過我們的身旁。

“吃的東西少了。”女孩說,“冬天眼看就到,都在拚命尋找樹上的果實,所以才來這種地方。平時獸們是不來這裡的。”

離開南山坡不遠,再看不到獸的出沒,清晰可辨的道路也到此為止。到處是渺無人煙的荒涼原野和早已廢棄的村落。如此西行之間,水潭的聲響開始隱隱約約傳到耳畔。

它與我以往聽過的任何聲響都有所不同。既不同於瀑布的轟鳴,又有異於風的怒號,亦非地動之聲,而類似巨大喉嚨吐出的粗重喘熄。其聲時而低回,時而高揚,時而斷斷續續,甚至雜亂無章,如咽如泣。

“簡直像有人對我們吼叫什麼。”我說。

女孩隻是回頭看我一眼,一聲未吭,用戴手套的雙手撥開灌木叢,繼續帶頭前行。

“路比以前糟多了!”她說,“過去來時還沒有這麼狼狽,恐怕還是回去為妙。”

“好容易來到這裡,走吧,走到哪算哪。”

我們循著水聲,在高高低低的灌木叢中往前走了10多分鐘,眼前豁然一片開朗:漫漫的灌木叢到此結束,平展展的草原在我們麵前沿河湧向遠方。右邊可以望見河流劈開的深穀。穿過深穀的河流舒展%e8%83%b8懷,淌過灌木叢,流到我們站立的草地,隨後拐了最後一個彎,便陡然放慢流速,顏色亦隨之變成給人以不祥之感的深藍色,緩緩推進。前端膨脹得宛似吞掉一頭小動物的蛇腹,在那裡形成一泓巨大的水潭。我沿河朝水潭那邊走去。

“近前不得喲!”女孩悄然抓過我的胳膊。“表麵上水波不興,顯得老老實實,而下麵的漩渦可凶著哩。一旦被拉將進去,就休想重見天日。”

“有多深?”

“不堪設想。漩渦像錐子似的一個勁兒地紮向譚底,肯定越來越深。聽說過去往裡投異教徒和罪犯來著……”

“後來如何呢?”

“被投過去的人,再沒有浮出來的。地洞聽說過吧?潭底有好幾個地洞,張著嘴把人吸進去。人就隻能在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