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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我不受符號士威脅或將頭骨轉移到其他地方;二是同那個胖女郎取得聯係,求她解釋頭骨的含義。但我不大情願現在就把“組織”拖入同一境地,如若那樣,我很可能受到惱人的盤問。我實在不善於應付龐大的組織。那裡刻板守舊,蠢貨甚多,格外讓人費時費力。

同胖女郎聯係實際上也難以辦到。我不知道她事務所的電話號碼。直接去辦公樓倒不失為一策,問題是現在出門有危險,況且那辦公樓戒備森嚴,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不可能輕易讓我進去。

終歸,我決定不采取任何行動。

我拿起不鏽鋼火筷,再次輕輕叩擊頭骨的頂部。“咕”,聲音一如前次。且透出一絲淒楚意味,宛如一頭叫不出名字的動物的悲鳴。何以發出如此奇妙的聲響呢?我將頭骨拿在手上細細觀察,並再一次用火筷輕敲,結果還是那聲“咕”。細看之下,聲音似乎發自頭骨的某個部位。

一連敲了幾次,終於找出其準確位置——那“咕”的一聲,原來是從頭骨前額那個直徑約兩厘米的淺坑中傳出的。我用指肚往坑內輕輕一摸,覺得多少有點粗糙,不同於普通骨頭,好像被人強行擰掉什麼之後形成的。什麼呢?譬如角……

角?

果真是角,那麼我手中的便是獨角獸的頭骨。我重新翻開《圖解哺%e4%b9%b3類》,試圖找出一角僅存的哺%e4%b9%b3動物。然而一無所獲。惟有犀牛勉強類似,但從大小和形狀來看,不可能是犀牛頭骨。

無奈,我隻好從電冰箱拿出冰塊,對在國產O牌威士忌裡喝著。天已暮色沉沉,喝酒似也未嘗不可。接著,又吃了盒龍須菜罐頭。我最喜歡白色龍須菜,很快一掃而光。又把熏牡蠣夾在麵包裡吃了。最後喝了第二杯威士忌。

我決定姑且把這頭骨的昔日持有者視為獨角獸。否則事情很難進展。

我得到了獨角獸頭骨

我心裡暗暗叫苦。為什麼屢屢發生此等莫名其妙的事呢?我難道做了什麼壞事不成?自己不過是個極為講究現實而獨善其身的計算士而已。既無甚狼子野心,又不貪得無厭。既無妻室,又沒有朋友沒有戀人。我隻是想攢錢,多多益善,等從計算士任上退下之後學學大提琴或希臘語,悠哉遊哉地打發餘生。而眼下偏偏同獨角獸和聲音消除之類不倫不類的東西糾纏不清,這到底是因為什麼呢?

喝乾第二杯加冰威士忌,我走進臥室翻閱電話號碼簿,給圖書館打電話,說要找參考文獻室負責借閱的人。10秒鐘後,那個長頭發女孩出來接起。

“《圖解哺%e4%b9%b3類》。”我說。

“謝謝你的冰淇淋。”女孩道。

“不用謝。”我說,“對了,現有一事相求,可以麼?”

“相求?”她反問,“那要看求的是哪一類事。”

“求你查閱一下獨角獸。”

“獨角獸?”她重複一遍。

“求不得的?”

沉默持續片刻。估計她在咬著下唇沉思。

“查獨角獸的什麼呢?”

“全部。”

“跟你說,現在已經4點50了,閉館前忙得團團轉,哪裡查得過來。為什麼不能明天一開館就來?獨角獸也好,三角獸也好,明天來隨便你怎麼查,是吧?”

“十萬火急,事關重大。”

“呃——重大到什麼地步?”

“涉及進化。”我說。

“進化?”女孩複述一次,聽起來畢竟不無吃驚。我猜測在她眼裡,我恐怕不是純粹的狂人便是發狂的純粹人。但願她選擇後者,那樣,或許多少可以對我懷有富於人情味的興趣。猶如無聲鐘擺的沉默又持續了一會。

“進化?你指的是長達幾萬年的那種進化吧?我是不大明白,不過那玩藝兒果真急得刻不容緩?連一天都等不得的?”

“進化既有長達數萬年的進化,又有隻需3小時的進化,很難在電話中三言兩語解釋清楚。希望你相信:這的確事關重大,關係到人類新的進化!”

“就像《2001年太空旅行》那樣?”

“一點不錯。”我說。《2001年太空旅行》我已在錄像機中看了好多次。

“噯,你可知道我是怎麼看待你的?”

“或是品質好的神經病或是品質壞的神經病,究竟算哪個你恐怕還在猶豫不決吧?我是有這個感覺。”

“基本正確。”

“從自己口中說出是不大好——其實我人品沒那麼糟糕。”我說,“說實話,我甚至算不上神經病。我固然多少偏激多少固執多少過於自信,但並非神經病。這以前被人討厭倒有可能,但從未給人說成神經病。”

“或許。”她說,“不管怎樣,說起話來還算條理清晰。人看上去也不那麼壞,再說又吃了你的冰淇淋。也罷,今天6點半在圖書館附近的酒吧裡見麵好了,在那裡把書交給你。這樣可以吧?”

“可問題沒那麼簡單。一句話,事情複雜得很,現在沒辦法離家走開。實在抱歉。”

“那麼就是說,”女孩用指尖通通叩擊前齒,至少聲音如此。“你是要求我把書送你家裡去囉?叫人難以理解。”

“坦率說來有這個意思。”我說,“當然不是要求,是請求。”

“利用人家的好意?”

“是的。”我說,“事情的確千頭萬緒。”

長久沉默。但我知道這並非消音造成的——通知閉館的《安尼·羅莉》旋律正在圖書館內回蕩——是女孩在沉默。

“我在圖書館工作了5年,很少碰見像你這樣厚臉皮的人。”她說,“居然叫人把書送上門去,何況才一麵之交。你不覺得自己夠厚臉皮?”

“的確覺得,但現在束手無策,走投無路。總之隻能利用你的好意。”

“好了好了,”女孩說,“把去你家的路線告訴我可以吧?”

我一陣欣喜,趕緊把路線告訴給她。

8.世界儘頭(大校)

“你恐怕已經失去了恢複影子的可能性。”大校邊啜咖啡邊說。如同長年習慣於向彆人發號施令的人所大多表現的那樣,他說話時也是正襟危坐,下頦拘謹地向內收起。但他沒有強加於人的意味。長期軍旅生涯賦予他的,僅僅是一絲不苟的姿勢、循規蹈矩的生活和堆積如山的回憶。作為鄰居,大校可說是理想人選。他和藹可親,沉靜內向,國際象棋也下得不俗。

“確實如看守人所說,”老大校繼續道,“不論在理論上還是在現實中,你收回自己影子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隻要你身在這個地方,就彆想擁有影子,也彆想離此而去。這鎮子就是軍隊中所說的單向地%e7%a9%b4,隻能進不能出。除非鎮子從圍牆中解脫出來。”

“我壓根兒沒想到將永遠失去影子,”我說,“以為不過是暫時性措施罷了。誰也沒告訴我竟是這樣。”

“這鎮上任何人都不會告訴你什麼。”大校說,“鎮子以鎮子特有的方式運轉。至於誰知道什麼或不知道什麼,全與鎮子無關。我也覺得你有點可憐。”

“影子以後到底會怎麼樣呢?”

“怎麼樣也不會怎麼樣,無非呆在那裡,直到死。那以來可見過影子?”⊥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沒有。去了幾次,看守人就是不難見。說是出於安全方麵的考慮。”

“那怕也是奈何不得的事。”老人搖搖頭道,“保管影子是看守人的任務。全部責任由他一人承擔。我也是愛莫能助。看守人原本就是個脾氣暴躁、剛愎自負的人,彆人說什麼都幾乎充耳不聞。隻能耐住性子,靜等他回心轉意。”

“就按你說的做。”我說,“可他究竟擔心什麼呢?”

大校一口喝乾咖啡,把杯放回碟子,從衣袋裡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手帕也像他身上的衣服一樣舊,一樣久經沙場,但愛護得很好,乾乾淨淨。

“擔心你和你的影子合為一體。那一來就得從頭返工。”言畢,老人把注意力重新收到棋盤上。這國際象棋的棋子種類和走法同我所知道的多少有所不同,一般總是老人獲勝。

“猴取僧正,不要緊麼?”

“請請。”說著,我移動壁,擋住猴之退路。

老人頻頻點頭,死死盯著棋盤。其實勝負基本大局已定,老人篤定製勝。然而他死活不肯長驅直進,還在深思熟慮。對他來說,下棋並非要打敗對方,而是向自己本身的能力挑戰。

“同影子分彆並使之死去是令人難過的。”說著,老人斜走騎士,巧妙地將壁與王之間堵死。於是我的王實質上成了光杆司令。還差三步即全軍覆沒。

“難過對誰都一個滋味,我也不例外。如果在還不懂事的小時候,在相互還沒交往的時候同影子分開任其死去倒也罷了,而等上年紀以後,可就吃不消了。我的影子是在我65歲那年死的。到了那把年紀,回憶也多得數不勝數。”

“影子被剝離之後還能存活多久呢?”

“因影而異。”老人說,“有的影子生機勃勃,有的死氣沉沉。但不管怎樣,一旦被剝離開來,在這鎮上是活不長久的。這兒的水土不適合影子生存。冬季漫長難熬。幾乎沒有哪個影子能活到第二個春天。”

我凝視一會棋盤,終於放棄了取勝希望。

“還有五步呢,”大校說,“拚一下還是值的吧?五步之間很能找出對方的閃失。勝負這東西,隻有到最後關頭才能見分曉。”

“那就試試看。”

我思考的時間裡,老人踱到窗前用指頭稍稍撥開厚布窗簾,從狹窄的空隙觀賞外麵的景致。

“往後一段時間,對你是最難熬的日子。同換牙一樣:舊牙沒了,新牙尚未長出。我說的意思你可明白?”

“是指影子雖被剝離卻還沒有死掉吧。”

“正是。”老人點了下頭,“我也有過體驗。過去的和未來的無法很好地保持平衡,所以才不知所措。但新牙長齊之後,舊牙就會忘掉。”

“你是說心的消失?”

老人啞然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