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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 村上春樹 4354 字 6個月前

“大概他把咱們當作半是靠這行吃飯的吧。”亞由美哧哧地笑著說,“恐怕根本想不到對方是警視廳的警察和武術教練。不過這也不錯啊。做房地產生意賺得不少,錢肯定多得沒處花了。我想下次和你一起去吃頓好吃的,就另外收了起來。到底是這種錢,很難拿來當生活費啊。”

青豆並沒有發表意見。和偶遇的陌生男人做僾,收取金錢作為補償——這樣的事,她很難認為是現實。但居然發生在了自己身上,她還不能完全接受。簡直像看著自己映在哈哈鏡裡的形象。但從道德的觀點來看,殺了男人再收錢和與男人做了愛再收錢相比,究竟哪個更正當,實在難下結論。

“我說啊,你是不是介意收下男人的錢”亞由美不安地問。

青豆搖搖頭。“也不是介意,而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倒是你,身為女警察卻乾出類似賣%e6%b7%ab的行為,在感覺上恐怕有抵觸吧”

“一點也沒有。”亞由美聲音爽朗地說,“這種事情我不在乎。我說青豆啊,先談好價錢再做僾的是妓女,而且總是要預付。大哥,脫掉短褲前請先付清錢哦。這可是原則。如果完事了客人卻說‘其實我沒錢’,生意就沒法做啦。假如不是那樣,事前也沒有交涉價格,隻是事後說‘喏,這是你的車錢’,遞過來一點零錢,那不過是表示感謝之情。和職業的賣%e6%b7%ab完全不同,完全不同哦。”

亞由美的主張也不無道理。

上一次,青豆和亞由美挑選的夥伴,年齡大概是三十後半或四十前半。兩人都頭發濃密,青豆對此妥協了。他們自稱是做房地產生意的。但看他們身上的胡戈-波士西服和米索尼-尤莫領帶,便能推斷出他們供職的地方不會是三菱或三井那樣的大房地產公司,而是更具攻擊性、更靈活的公司,大概擁有一個片假名寫的公司名稱。不受繁瑣的公司規則、傳統的自豪感以及冗長的會議拘束,沒有個人能力便難以生存,反之一旦中彩,收入也極可觀。其中一個人拿著一把嶄新的阿爾法-羅密歐車的車鑰匙。東京的寫字樓供不應求,他們說。經濟已經從石油危機中恢複,再度表現出回暖的征兆,資本日益流動化,會出現建造多少高樓大廈都滿足不了需求的狀況。

“房地產這陣子好像很賺錢嘛。”青豆說。

“嗯。青豆啊,假如你有多餘的錢,可以買點房產。”亞由美說,“東京這塊彈丸之地一下子流入龐大的資金,土地價格你就是不去理它,它也會直線上漲呀。現在買下來絕不會吃虧。這簡直就像買明知肯定會贏的馬票一樣嘛。可惜像我這種小公務員,金錢上沒有這樣的富餘啊。對啦,你是不是一個擅長理財的人”

青豆搖搖頭。“我隻相信現金。”

亞由美放聲大笑。“我說,那可是罪犯的心理狀態喲。”

“把現款藏在床墊子裡,一旦情況危急,馬上抓起來跳窗而逃。”

“對對對,就是那個。”亞由美說著,打了個響指,“豈不是跟《賭命鴛鴦》一樣嘛。史蒂夫-麥奎恩的電影,鈔票捆加霰彈槍。我就喜歡這種樣子。”

“甚至勝過喜歡站在執法者一邊”

“就個人喜好而言。”亞由美麵帶笑意,說,“我個人更喜歡亡命之徒。和開著迷你警車去取締違章停車相比,還是這樣更有魅力啊,沒法比。我被你吸引,大概就因為這個緣故。”

“我看上去像個亡命之徒嗎”

亞由美點頭讚同。“該怎麼說呢,好像有點那種氣質,哪怕還算不上是抱著機關槍的費-唐娜薇。”

“機關槍可用不著。”青豆說。

“上次說起了‘先驅’那個教團的事吧”亞由美說。

二人走進飯倉一家深夜還在營業的小小的意大利餐館,在那兒喝著勤地紅葡萄酒,吃了一頓簡單的飯。青豆吃金槍魚沙拉,亞由美則要了澆上青醬的意式湯團。

“嗯。”青豆應道。

“我對此很感興趣,後來自己做了些調查。沒想到一查嚇一跳:這東西相當可疑啊。他們自稱是宗教團體,甚至獲得了認證,但根本不具備宗教團體的實體。在教義上不知該叫作解構呢還是什麼,整個兒就是各種宗教形象的大雜燴。在裡麵調入了‘新時代’精神主義、時髦的學院主義、自然回歸和反資本主義,還有神秘主義的風味。就這點東西。找不到絲毫像實體的東西。不如說,沒有實體就是這個教團的實體。模仿麥克盧漢。式的說法就是,媒介自身便是訊息。這種地方要說酷還真夠酷呢。”

“麥克盧漢”

“我也會讀點書嘛。”亞由美像不滿似的說,“麥克盧漢領先於時代,雖然有段時期因為變成了流行時尚而受到輕蔑,可他說的話基本正確。”

“就是說容器包含著內容本身,是這樣嗎”

“完全正確。內容因容器的特質成立,而非相反。”青豆就此稍作思考,然後說:

“雖然大家對作為宗教團體的‘先驅’內部的情況知之甚少,不過還是被它吸引,紛紛聚攏過去。是不是這樣”

亞由美點頭讚同。“就算不說多得嚇人,也有絕不算少的人聚攏過去。既然有人進入,就會有金錢進入,這是明擺著的。那麼,為何有這麼多人被這個教團吸引呢我以為,首先就是因為它不像一種宗教。看上去似乎很純潔很知性,自成一體。一句話,就是不顯得寒酸呀。正是這種地方,吸引了擔任專門職務、從事研究工作的年輕一代。因為他們的求知欲受到了刺激,在那裡能得到現實世界得不到的成就感。而且是那種可以拿在手上掂量的成就感。於是這些知識分子信徒就像軍隊裡的精英,在教團中形成了強力的智囊團。

“另外,被稱作‘領袖’的教團頭領好像相當具有領袖魅力,那些人深深地景仰這個家夥。說起來,正是這個家夥的存在,在發揮著近似教義核心的作用。從形成上來說,簡直和原始宗教差不多。就連基督教,剛開始多少也有這種感覺。可是,這個家夥根本不公開露麵。連他的長相都不為人知,甚至連姓名和年齡也搞不清楚。教團在名義上是以合議製形態運營的,類似主宰者的職位也由其他人擔任,正式的儀式之類均由那個家夥作為代表露麵,實際上他不過是個擺設。處於整個體係中心的,似乎是這個來曆不明的領袖。”

“這家夥似乎很想把真麵目隱藏起來嘛。”

“不是有什麼事由想隱瞞,就是想借這種隱藏營造神秘氣氛。”

“要不就是長得太醜。”

“也有可能。說不定是世上少見的醜八怪呢。”亞由美說著,像怪物般低吼一聲,“不過這些先不管,其實不光是教主,這個教團裡深藏不露的東西太多了。上次在電話裡我告訴過你,拚命搶購房產的行動也是其中之一。公之於眾的僅僅是外觀。漂亮的設施,英俊的公關,充滿知性的理論,精英出身的信徒,清心寡欲的修行,瑜珈和心靈的平靜,對拜物主義的否定,采用有機耕作法的農業,新鮮的空氣和美味的素食生活……這些東西都是精心算計好的造型照呀。和報紙的周日版裡夾著的高級度假公寓廣告一樣。外殼非常漂亮,然而在背後,卻散發出陰謀詭計的氣味,恐怕有些部分還是違法的。這就是查閱了種種資料後,我得到的坦率的印象。”

“但眼下警察還是沒有動作。”?思?兔?在?線?閱?讀?

“也許在地下有一些動作,隻是我不清楚。但是,山梨警方好像正在某種程度上關注這個教團的動向。從那位和我在電話裡交談的負責人的口氣中,也多少能感覺到。不管怎麼說,‘先驅’畢竟是那個鬨出槍戰事件的‘黎明’的母體嘛,而中國製造的卡拉什尼科夫的流入渠道,也隻是推測可能來自朝鮮,還沒有弄清楚。‘先驅’恐怕也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了監控。不過對方是個宗教法人,不能隨便動手。何況已經進去搜查過,大致查明了他們和那場槍戰沒有直接關係。隻是治安當局如何動作,我這邊也搞不清楚。因為他們搞的是徹底的秘密主義,而且長期以來警察和治安雙方一直摩攃不斷。”

“關於不去小學念書的孩子們,有沒有查得比上次清楚點”

“這也沒查清楚,好像那些孩子不去上學後,就再也沒有走出高牆外。對這些孩子,我其實也沒辦法調查。假如發現了虐待兒童的具體事實,情況就大不相同啦,可眼下又沒有這樣的東西。”

“那些脫離了‘先驅’的人,在這方麵有沒有提供什麼消息總會有幾個對教團感到失望,或者忍受不了嚴格的修行而退出的人吧”

“當然,教團裡有進有出。有人入教,也有人感到失望離去。脫離教團基本上是自由的。但是入會時作為‘設施永久使用費’捐贈的高額錢款,根據當時簽訂的合同書,是一分錢也回不來了。隻要你肯接受這一點,就可以隻身離開。有一個由這些退會者們組織的團體,聲稱‘先驅’是個反社會的危險邪教,在實施詐騙行為。他們發起訴訟,還出版了一份小小的會誌。但他們人微言輕,在社會上幾乎沒有影響力。教團集中了優秀的律師,在法律方麵築起了滴水不漏的防禦體係,就算有人起訴,他們也紋絲不動。”

“退會者們有沒有提起過那位領袖或信徒的孩子呢”

“我還沒有讀過他們的會誌,不太了解。”亞由美說,“不過從我粗粗查閱的材料來看,這些退會的不滿分子大多是下層信徒,是小人物。‘先驅’這個教團宣揚否定現世的價值觀,其實在某些地方是比現世還露骨的等級社會。乾部和下層信徒劃分得一清二楚。要是沒有高學曆和專業技能,彆想當上乾部。而能夠麵見領袖仰承指教,參與教團體係中樞的,隻限於當乾部的精英信徒。至於其餘的大多數信徒,就隻能捐獻相應的錢款,在清潔的空氣中刻苦修行,致力田間作業,在冥想室中沉湎於冥想,過著這種經過殺菌消毒的生活。和羊群沒有差彆。由牧羊人和狗管理著,早晨被領到牧場上去,傍晚再被帶回宿舍裡,就這樣送走和平的每一天。他們盼望著在教團內的位置得到提高、能麵見偉大的老大哥的那一天,但這樣的日子大多不會來臨。所以普通信徒對教團體係內部的實情幾乎一無所知,就算脫離了‘先驅’,他們也不可能有可以提供給社會的重要信息,甚至連領袖的臉都沒看過。”

“精英信徒裡麵就沒有人退會嗎”

“據我調查,沒有這樣的例子。”

“會不會是一旦了解體係的秘密,就不允許退出呢”

“如果到了那一步,也許會出現相當戲劇性的變化呢。”亞由美說,隨後短短地歎了口氣,“青豆啊,你上次說起的強奸少女的事,究竟可信到什麼程度呢”

“相當可信,但現在還沒到可以證實的階段。”

“那是在教團裡有組織地進行的嗎”

“這一點也沒弄清楚。但犧牲者的確存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