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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 村上春樹 4650 字 6個月前

師感歎她進步之迅速,對她說:像你這樣,完全可以做職業針灸醫師。青豆記憶力極佳,對人體機能的細微之處有永不厭倦的探索心。最重要的是,她擁有直覺好得令人詫異的指尖。就像有人擁有絕對音感,有人擁有尋找地下水脈的能力一樣,青豆的指尖能在瞬間找出那左右身體機能的微妙的一點。這並不是跟誰學來的,她隻是自然地知道。

青豆和老夫人在訓練與按摩結束後,就喝茶消磨時光,後來漸漸談論起各種話題來。每次總是tamaru把整套茶具放在銀質托盤上送來。tamaru在開始的一個月左右,從未在青豆麵前開口說過一句話,青豆甚至隻好向老夫人打聽:這個人是不是不會說話?

有一次,老夫人問青豆,迄今為止有沒有為了自衛而實際試過踢睾丸的招數。

隻試過一次。青豆回答。

“效果好嗎”老夫人問。

“很有效果。”青豆謹慎而簡潔地回答。

“你覺得對我們家的tamaru,踢睾丸會起作用嗎”

青豆搖搖頭。“恐怕沒用。tamaru先生對這一套很清楚。如果被懂行的人瞧出了意圖,就束手無策了。踢睾丸能對付的,隻是沒有實戰經驗的外行。”

“這麼說,你看得出tamaru不是‘外行’”

青豆斟詞酌句:“是啊,和普通人的感覺不一樣。”

老夫人在紅茶裡放入奶油,用茶匙緩緩地攪拌。

“你當時那個對手是個外行他是個大塊頭”

青豆點點頭,但什麼也沒說。對方體格強壯,很有力氣,但是太傲慢,見眼前是個女子就放鬆了警惕。他從來沒有被女人踢中睾丸,也從沒想到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那人受傷了嗎”老夫人問。

“不,沒有受傷。隻不過有一段時間感到劇痛。”

老夫人沉默片刻,然後問:“你以前有沒有攻擊過什麼男人不光是讓他感到痛苦,而是有意讓他受傷”

“有過。”青豆回答。說謊不是她的長項。

“這件事,你能對我說說嗎”

青豆微微搖頭。“實在對不起,這件事幾句話說不清楚。”

“算了。那一定是幾句話無法說清的事。你不必非說不可。”老夫人說。

兩人默默地喝茶,各自想著心事。

過了一會兒,老夫人說:“不過,等什麼時候你覺得可以告訴我了,能不能請你說說當時發生的事情”

青豆說:“也許有一天我可以告訴您。也許永遠不能。說老實話,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

老夫人端詳了一會兒青豆的麵龐,然後說:“我向你打聽並不是為了好奇。”

青豆默默不語。

“在我看來,你心裡好像埋藏著某種東西。某種異常沉重的東西。第一次見麵時我就感覺到了。你有一雙堅強的眼睛,充滿了決心。其實,我身上也有這種東西,埋藏在心底的沉重的東西。所以我能看出來。我們不必著急。不過,這樣的東西還是早晚排出體外為好。我是個守口如瓶的人,也有一些切實可行的辦法。湊巧的話也許能幫你做點什麼。”

後來,當青豆終於下決心把那件事向老夫人和盤托出時,她打開了人生的另一扇門。

“哎,你喝的是什麼啊”青豆的耳邊有人問。是個女人的聲音。

青豆回過神,抬臉看著對方。一個頭發束成五十年代風格的馬尾的年輕女子,坐在鄰座的高腳凳上。她身穿碎花圖案的連衣裙,肩上搭著小巧的古琦包,指甲上漂亮地塗著淡粉色指甲油。不能說胖,但一張圓臉肉?肉的招人喜愛,和藹可親。%e8%83%b8脯很大。

青豆有點困惑。她沒料到會有女人來搭訕。這裡是男人找女人搭話的地方。

“湯姆-柯林斯。”青豆回答。

“味道好嗎”

“不怎麼樣。不過這酒不太烈,可以小口慢慢喝。”

“為什麼要叫湯姆-柯林斯”

“這個嘛,我不知道。”青豆說,“會不會是最早調製這道雞尾酒的人的名字可這也算不上什麼驚人的發明。”

那個女子招手喊來侍者。給我也來一杯湯姆-柯林斯,她說。很快,湯姆-柯林斯送了上來。

“可以坐在你旁邊嗎”女子問。

“可以啊。反正空著。”你不是已經坐著了嗎青豆心想,不過沒說出口。

“你大概不是在這裡等人吧”那女子問。

青豆並不接話,默默地觀察著對方的麵龐。恐怕比自己年輕三四歲。

“哎,我說,我對那方麵幾乎毫無興趣,你不用擔心哦。”女子小聲地挑明,“如果你是在提防那種事。我也喜歡以男人為伴。和你一樣。”

“和我一樣”

“一個人跑到這裡,肯定是為了找個不錯的男人吧”

“看上去像嗎”

對方微微地眯起眼睛。“這總看得出來。這家店就是為了這個開的嘛。而且咱們好像都不是靠這行吃飯的。”

“當然。”青豆說。

“我說,咱們合夥乾怎麼樣對男人來說,和一個單身女人相比,兩個結伴的女人好像更容易搭腔。對咱們倆來說,也是兩人結伴要比單獨行動更輕鬆、更安心吧我呢,看上去比較女性化,而你呢,威風凜凜地像個男孩子。咱們倆搭檔肯定不會有錯。”

像個男孩子。青豆暗想,還是頭一回有人這麼說我。

“呃,雖說你建議合夥乾,可咱們偏愛的口味可能不一樣。能弄好嗎”

對方微微歪了歪嘴。“你這麼一說,也確實如此。口味嘛……那麼,你喜歡什麼類型的男人”

“最好是中年。”青豆答道,“我不太喜歡年輕人,偏愛稍微有點謝頂的。”

“哦。”女子似乎很佩服,說,“是這樣啊,中年啊。我可是喜歡年輕活潑的美男子,對中年男人沒什麼興趣。不過既然你說那樣的好,可以陪著你試一試。怎麼說來著對了,什麼事都要試試嘛。中年男人怎麼樣我是指做僾方麵。”

“因人而異吧。”青豆答道。

“當然。”女子說,然後仿佛在驗證什麼學說,眯起眼睛,“做僾當然不能一概而論。不過,如果勉強概括一下呢”

“不錯。次數當然沒法強求,但時間比較持久。不是那麼著急。做得好的話,能給你好幾次縞潮。”

對方想了一小會兒。“你這麼一說,倒引起我的興趣了。要不我就試一次”

“隨你的便。”青豆說。

“四個人做僾你試過沒有就是中途交換夥伴的那種。”

“沒有。”

“我也沒有。你有興趣嗎”

“我想大概沒有。”青豆回答,“嗯,咱們倆搭檔也沒關係。不過哪怕是臨時的,既然得共同行動,我想再了解一點你的情況,不然,到了中間咱們的話對不上怎麼辦”

“好啊。你的意見很有道理。那麼,比如說你想了解我哪些方麵”

“比如說,這個……你做什麼工作”

女子喝了一口湯姆-柯林斯,把它放在了墊盤上,用紙巾像敲擊似的擦拭嘴巴,檢查紙巾沾上的口紅。

“這不是很好喝嘛。基酒好像是杜鬆子酒吧”

“杜鬆子酒加檸檬汁和蘇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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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算不上了不起的發明,不過味道不壞。”

“那太好了。”

“呃,你問我是乾什麼的這可是道難題啊。就算我說實話,隻怕你也未必肯信。”

“那我先說。”青豆說,“我在體育俱樂部做教練,主要教武術,還有肌肉舒展。”

“武術。”對方似乎很佩服,說,“是像李小龍那樣的嗎”

“像那樣的。”

“你很厲害嗎”

“馬馬虎虎。”

女子嫣然一笑,仿佛乾杯似的舉起酒杯。“那麼,萬一遇到危險,咱們倆搭檔也許能天下無敵呢。你彆瞧我這模樣,我也練過許多年合氣道。老實告訴你吧,我是警察。”

“警察”青豆說,驚得合不攏嘴。

“我在警視廳供職。看不出來吧”對方說。

“的確。”青豆說。

“不過這可是千真萬確。是實話。我叫亞由美。”

“我姓青豆。”

“青豆。是真名嗎”

青豆鄭重其事地點頭。“警察,得穿製服、佩手槍、開著巡邏車在街道上巡邏吧”

“我正是想做那樣的工作,才當了警察,可是人家根本不讓我乾。”亞由美說,然後拿起小缽子裡的椒鹽小脆餅,嘎巴嘎巴地大聲咬,“穿著滑稽可笑的警服、開著迷你巡邏車去取締違章停車,是我目前的主要工作。手槍當然也不肯發給我。因為衝著把豐田卡羅拉停在消防栓前的一般市民,沒有鳴槍示警的必要。我在射擊訓練中也取得了相當好的成績,可這種事根本沒有人關心。因為是個女的,就得日複一日地拿著根一頭綁了支粉筆的細棍,在柏油路上到處寫時間和車牌號碼。”

“說起手槍,你打的是貝雷塔半自動嗎”

“對。現在都是那家夥啦。貝雷塔對我來說有點太重了,好像裝滿子彈後重量將近一公斤呢。

“槍身自重八百五十克。”青豆說。

亞由美用鑒定手表質量的當鋪老板般的眼神看著青豆。“我說青豆,你怎麼知道得這麼詳細”

“我一向對各種槍械很感興趣。”青豆說,“隻是從沒實際射擊過這種東西。”

“哦。”亞由美好像信服了,“其實我也很喜歡射擊手槍。貝雷塔是很重,但後坐力不像老式手槍那麼大,隻要反複練習,身材較小的女性也可以運用自如。可是上麵那些家夥不這麼考慮,他們以為女人用不了手槍。警界上層全是一幫男權主義法西斯一樣的家夥。我的警棍術成績也極好,絕不輸給一般男人,但是根本得不到好評。衝著我說的都是色迷迷的諷刺話。什麼警棍的握法很像樣啊,如果還想多做實地練習,就彆客氣跟我說一聲吧。諸如此類。這幫家夥的腦筋啊,整整落後了一個半世紀。”

亞由美說完,從包裡掏出弗吉尼亞女士香煙,以嫻熟的手勢抽出一根叼在口中,用細細的金質打火機點上火,然後對著天花板緩緩地吐出一口煙。

“你怎麼會想當警察呢”青豆問。

“我本來不打算當警察,但又不想做一般的事務工作,也沒有什麼專業技能。這麼一來,能選擇的職業就十分有限了。於是在大學四年級時去報考了警視廳。而且,我們家的親屬不知道為什麼,警察很多。老實跟你說吧,我爸爸我哥哥都是警察,還有個叔叔也是。警界基本是個關係社會,親屬中有人是警察的話,就會優先錄用。”

“警察世家。”

“沒錯。不過在自己進去以前,我根本沒想到警察是性彆歧視如此厲害的職業。女警察啊,在警察世界裡可以說是二等公民。不是去取締交通違章行為,就是坐在寫字台前管理文件,再不就是到小學去給孩子們進行巡回安全教育,或者是給女嫌疑人搜身,派給你的全是這種無聊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