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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 村上春樹 4458 字 6個月前

人。算了,隨便買些水果就好。

“那禮拜天九點見。”天吾說。

深繪裡等了幾秒,一言不發地掛了電話,沒說“再見”,也沒說“禮拜天見”,隻是突然掛了電話。

或許她是對天吾點點頭之後掛的電話。可惜多數情況下肢體語言在電話裡是發揮不了作用的。天吾把話筒放回原處,深呼吸了兩下,把大腦回路切回比較現實的狀態,然後繼續準備樸素的晚飯。wwW.xiaOshuo txt.net

第7章 青豆 要靜悄悄的彆驚醒蝴蝶

t!xt-小說天\堂星期六的下午一點多,青豆造訪了“柳宅”。那家宅院裡有好幾棵飽經歲月滄桑的大柳樹,枝繁葉茂,從石頭院牆上探出頭來,陣陣微風吹來,就像一群無處可去的幽魂無聲地搖曳。所以附近的人們從很早以前就理所當然地將那座西洋風格的古宅稱為“柳宅”。爬上麻布的那個陡坡就是那座宅院了。柳樹梢頭停留著一群身體輕捷的小鳥。在屋頂的向陽處,一隻大貓正眯縫著眼睛曬太陽。周圍的道路都很狹窄,蜿蜒曲折,車輛也幾乎沒法通行。高大的樹木很多,即使白晝也給人一種幽暗的印象。踏進這幽暗的一角,甚至讓人感覺時間的腳步都放慢了幾分。附近有幾座大使館,但少見人進人出。平日裡很寂靜,但是一到夏天就成了另一番景象,蟬鳴令人耳朵生疼。

青豆按了門鈴,對著對講門報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對著頭頂上方的攝像頭臉上浮起了若有若無的微笑。鐵門通過機械操作緩緩地打開了,青豆一腳踏進去,鐵門就在身後關閉了。她像往常一樣橫穿過庭院,向古宅的玄關走去。她知道攝像頭正在追蹤著自己,所以青豆就像時裝模特一樣挺直腰板,昂首挺%e8%83%b8沿著院中小徑徑直走過去。青豆今天是一副休閒的裝束,上身是藏青色的防風夾克和灰色的遊艇防寒衣,下`身是一條藍色的牛仔褲。腳上穿著一雙白色的籃球鞋。肩上背著肩帶挎包。今天挎包裡沒裝冰鎬,不需要的時候,冰鎬都是靜靜地躺在大衣櫥的抽屜裡。

玄關的前麵安放著幾張柚木做的花園椅,一個身形龐大的男子緊巴巴地坐在其中的一張椅子上。身材並不是很高,但可以看得出上半身驚人地發達。年齡大概四十歲左右,頭發剃成了光頭黨,鼻子下麵蓄著一撮精心修整過的胡子。肩膀很寬的灰色西裝下麵是雪白的襯衣,打著一條深灰色的真絲領帶。一雙黑亮的馬%e8%87%80皮皮鞋一塵不染。兩隻耳朵上帶著銀色的耳環。看上去既不像區公所出納科的職員,又不像推銷汽車保險的推銷員。一眼看上去就像一個專職的看家護院的打手,實際上那正是他的專門職業。有時候還身兼司機。他是一個擁有高段位的空手道高手,如果有必要還能嫻熟地使用武器。露出鋒利的牙齒,可以比任何人都凶暴。但是平時的他沉穩而冷靜,甚至還很知性。如果目不轉睛地看進他的眼裡——當然,如果他允許你那麼做的話——你還能看到一絲溫柔的目光。

在私生活方麵,愛好擺弄各種機械和收集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前衛搖滾唱片。和他的男朋友—一個做美容師的帥氣的小夥子兩個人也生活在麻布的一角。名字叫tamaru,不知道那是姓還是名,也不知道該寫成什麼漢字。但是人們都稱呼他tamaru先生。

tamaru在椅子上坐著不動,看到青豆點了點頭。

“你好!”青豆說。然後坐在了男子對麵的座位上。

“澀穀的酒店裡好像死了一個男的。”男子說,一邊檢查著他那雙黑皮鞋閃閃發亮的情形。

“沒聽說。”青豆說。

“因為也不是什麼值得登報的事件吧!好像是心臟病發作。才四十出頭,真可憐!”

“得注意心臟。”

tamaru點點頭。“生活習慣很重要,生活沒規律、精神緊張、睡眠不足,這些東西會殺人。”

“但是有些東西遲早會殺人的。”

“從道理上講是那樣。”

“有沒有屍體解剖?”青豆問道。

tamaru彎下`身子,拂去了鞋麵上似有似無的一絲灰塵。“警察也挺忙,預算也有限。哪有功夫一一去解剖那些不見外傷的整潔屍體啊。就算死者家屬也不希望安安靜靜死去的人被毫無意義地切來切去吧。”

“尤其是從被拋下的妻子的角度來說。”

tamaru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把他的棉手套般厚實的右手伸向她,青豆握住了那隻手,那是一種很結實的握手。

“累了吧?該稍微休息休息。”他說。

“阿文還好嗎?”她問道。

“你說它啊,很好啊。”tamaru回答道。阿文是這座宅子裡養的一條雌性的德國牧羊犬。性情好,很聰明。不過有幾個怪怪的習慣。

“那隻狗還吃菠菜?”青豆問道。

“吃很多,近來菠菜一直很貴,我們都有點兒撐不住了。怎麼說它吃得太多了。”

“真沒見過喜歡吃菠菜的德國牧羊犬。”

“那家夥不認為自己是條狗。”

“那它認為自己是什麼?”

“好像它認為自己是一個超越了那種分類的特彆的存在。”

“超狗?”

“或許吧。”

“所以就喜歡菠菜?”

“和那個沒關係,菠菜隻是喜歡而已,從小時候就那樣。”

“不過,或許因此就有了危險的思想。”

“或許有那種可能性。”tamaru說。然後看了看手表,“今天約的時間應該是一點半吧?”

青豆點點頭。“是的,還有一點時間。”

tamaru慢慢地站起身來,“在這裡稍等一下,或許可以提前一會兒。”然後身影就消失在了玄關裡麵。

青豆一邊凝望著那些風姿卓越的柳樹一邊在那裡等候。沒有風,柳枝靜靜地垂向地麵,就像一個陷入無邊思緒的人。

過了片刻,tamaru回來了。“到後麵去吧!說是今天想讓你到花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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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繞過庭院,穿過柳樹身旁,向花房走去。花房在堂屋的後麵,周圍沒有樹木,陽光可以毫無遮掩地照在上麵。為了不讓裡麵的蝴蝶飛到外麵來,tamaru小心翼翼地把玻璃門拉開一條縫,先讓青豆進去,然後自己也閃身進去,間不容發地把門關上了。那不是身形龐大的人所擅長的動作,但是他的動作深得要領,非常簡潔。隻不過他的動作沒有任何得意洋洋之色。

巨大的玻璃花房裡麵春意盎然,各種各樣的鮮花在美麗地綻放,擺放的植物大半都是極其平常的品種,花架上的花盆裡栽種的都是一些平常隨處可見的花花草草,像唐菖蒲啦,秋牡丹啦,雛菊啦等等。還有一些在青豆看來隻能算做雜草的東西也混雜其中。價格昂貴的蘭草、珍稀品種的薔薇、波利尼西亞的原色花等等頗有身價的花草一棵也看不到。雖然青豆對於植物不是特彆感興趣,但她還是比較喜歡這個花房裡的那種毫不矯揉做作的風格。

雖然花草不出奇,但這個花房裡生息著無數的蝴蝶。在這個寬敞的玻璃房間裡,比起培育那些奇花異草,女主人好像更關心培育珍稀品種的蝴蝶。花房裡的那些花也主要是一些花蜜豐富的品種,那些花蜜都是蝴蝶所喜歡的。聽說在溫室裡培育蝴蝶需要非同尋常的心思、知識和辛勞,但那些細致的心思都花在了什麼地方,青豆是一無所知。

除了盛夏,女主人時常把青豆邀請到花房裡來,在那裡兩個人單獨說話。如果是在玻璃花房裡麵,就不用擔心話被彆人聽了去。她們之間的談話並不是在什麼地方都可以大聲講的那一類。另外,身邊被鮮花和蝴蝶所包圍的話,神經也可以得到放鬆。看看她的表情就能知道這一點。花房裡麵對於青豆來說有幾分太暖和了,但也不是難以忍受的程度。

女主人是一位七十開外的小個子婦人。美麗的白發剪得短短的。穿著長袖粗布工作服、奶油色棉長褲,弄臟的網球鞋。戴著白色工作手套,用大金屬花灑為一盆盆的盆栽澆水。她身上穿的衣服,看來都大了一號,雖然如此,穿在身上還是很舒服的樣子。青豆每次看到她的身影,對那毫不做作的自然氣質,都不禁油然生起類似敬意的感覺。

戰前嫁入貴族之家,身為有名財閥的女兒,卻完全沒有給人虛假做作或嬌弱的印象。戰後不久丈夫去世後,參與親族所擁有的小投資公司的經營,在股票運用上表現出卓越才能。那是任何人都承認的,也可以說是天生的資質。投資公司在她主持下急速發展,存下的個人資產也大為膨脹。她以這為本錢,購入好幾筆其他舊貴族和舊皇族擁有的都內精華地段。十年左右前退休下來,看準時機將擁有的股票高價賣出,財產因而更增加。由於極力避免出現在人前,因此世間一般人幾乎都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在商界卻無人不知。據說在政界也擁有廣大人脈。不過以個人看來,則是個豪爽而聰明的女性。而且不知道什麼叫害伯。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一旦決定的事情一定貫徹到底。

她看到青豆,放下花灑,指著入口附近的小張鐵質庭園椅,示意在那裡坐下。青豆依指示坐下後,她也在對麵的椅子坐下。搜剔論做什麼,幾乎都不發出聲音。就像穿過森林的聰明母狐狸那樣。

「要喝什麼飲料嗎?」tamaru問。

「熱香草茶。」她說。然後問青豆。「你呢?」

「一樣。」青豆說

tamaru輕輕點頭離開溫室。探視過周圍,確定沒有蝴蝶靠近後打開一道門縫,快速閃出去,再關上門。就像踩著社交舞步那樣。

女主人脫下工作棉手套,把那像對待晚宴用絲質手套般,細心地重疊放任桌上。然後以溫潤閃亮的黑眼睛筆直看著青豆。那是曾經見過許多世麵的眼睛。青豆以不失禮的程度回望那眼睛。

「好像有一個可惜的人去了啊。」她說。「在石油相關業界似乎相當有名的人。據說還很年輕,是個頗有實力的人。」

女主人說話經常很小聲。風稍強一點就會被吹掉程度的音量。所以對方必須經常側耳傾聽才行。青豆有時,會被一股想伸手把音量鈕向右轉的欲望所驅使。但當然任何地方都沒有那樣的音量鈕。所以隻能緊張地豎起耳朵來聽。

青豆說:「不過那個人突然消失了,看來好像也沒什麼不方便。世界還是照樣在轉動。」

女主人微笑著。「這個世界,沒有誰是不可取代的。不管擁有多強大的知識和能力,一定在什麼地方有他的後繼者。如果世界充滿了找不到後繼者的人,我們一定會很困擾。當然——」她補充。而且像要強調似的將右手食指筆直舉向空中。「像你這樣的人,要找代替的人可能就很難找。」

「就算代替我的人很難找,但代替的手段卻不難找吧。」青豆指出。

女主人安靜地看著青豆。嘴角露出滿足的微笑。「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