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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走他的心 容光 4430 字 6個月前

開始萌芽的。

夢境轉瞬即逝,她依然身在冷磧鎮的小院裡, 卻眨眼間跑到了好多年後。

她看見母親在二樓與父親爭執, 越來越激烈,甚至產生了肢體衝突。她站在樓下的院子裡乾著急,想跑上去勸說, 想尖叫著讓他們彆吵了,因為結局她都知道,隻是當年的她沒有親眼目睹這一幕。

彆吵了。

停下來。

再吵下去就會出現那一幕慘劇。

可她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像個啞巴一樣站在原地,雙腳被釘在地上。

然後她眼睜睜看著母親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陡然間撞在欄杆上,從高空墜落下來。

眼前驀然一黑,隻剩下一記沉悶的撞擊聲響徹耳畔。

大腦嗡的一下,思緒戛然而止。

下一幕,是路成民被警方抓走的場景。

她曾擁有健全的三口之家,可忽然之間母親摔死了,父親鋃鐺入獄,一夕之間她以為可以依靠的大山全塌了。

她激烈地顫唞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回到了這些時刻。

可她知道她什麼也改變不了。

命運像是鋪天蓋地而來的巨輪,碾壓過你預期的一切美夢,然後悍然而去。

眼前驀然一變,她又站在了大禮堂裡。

大紅色幕布為背景,鮮豔紮眼,滿堂觀眾座無虛席。

穿白襯衣的少年從容不迫走上了台,抬了抬麥克風,將演講稿拋至腦後,唇角輕揚,說他叫陳聲。

她一怔,忽的從過去的苦難裡抽身而出,世界由前一刻的天昏地暗變為澄澈鮮活,一切都亮起來了。

那人追在她身後嘲笑她,結下不小的梁子。

他賄賂教官給她苦頭吃,偷雞不成蝕把米。

他想儘了法子與她站在對立麵上,結果關注過度,似乎把自己給套了進來。

路知意笑了出來。

她看到他想方設法搞了輛卡車來學校賣鞋,虧本無數,隻為顧全她的顏麵與自尊,將那雙正版跑鞋廉價賣給她。

她看到他絞儘腦汁編輯出一條中獎短信,暗地裡寄來手霜麵霜,隻為她在高原過一個不長凍瘡的新年。

她看到他從圖書館拉她出來,為她的熬夜複習、不愛惜身體氣急敗壞。

……

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見自己認識他的那一天,討厭他的那一天,不再厭惡他的那一天,和突然間喜歡上他的那一天。

他們吵架了。

分開了。

一分就是整整三年。

她目睹著夢中的一切,笑著,哭著,又或是邊哭邊笑。

她想,好在他們還是重逢了。

這一個夢漫長到她懷疑自己永遠不會醒來,可真正醒來的那一刻,劇烈的疼痛感鋪天蓋地襲來,她睜眼看著模糊的天花板,迷迷糊糊想著,還是睡過去吧。

彆醒來了。

太痛。

四肢百骸仿佛被人摁在滾燙的沸水裡,灼熱的刺痛感令人想要叫出聲來。

她張開嘴,試圖叫喊,可嗓子裡仿佛著火一般,乾澀沙啞,她聽見自己那嘶啞乾裂的聲音時,險些被自己嚇一跳。

窗邊,一個仿佛石雕般站在那裡的人,陡然間回過頭來。

她艱難地側過頭去看著他,若不是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感太過真實,她還以為自己仍在夢裡。

那個男人哪裡是她夢中的少年?

亦不是那個一絲不苟、沉默寡言的隊長。

他胡子拉碴,頭發淩亂,眉頭像是已經蹙了多少年,眼瞼下是濃重的淤青,一身衣服皺皺巴巴,毫無形象可言。

他的眼睛是一片死寂,直到看見她,忽然間有一絲火星燃起。

陳聲猛然回頭,仿佛石化般定格幾秒鐘,然後大步流星走到了床邊。

他張了張嘴,叫了聲路知意,然後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一片純白的醫院裡,天花板是慘白的,床單被套是慘白的,她的臉是慘白的,右臂上的繃帶與左腳上的石膏也是慘白的。

他背對窗戶,這些日子以來,蔚藍的大海是慘白的,湛藍的蒼穹是慘白的,盤旋的海鷗也是慘白的。

沒有什麼是彩色的。

而他,他孑然一身守在這裡,看著一批又一批的人湧進來探望他,始終一言不發。

短短三天,仿佛老了三十歲。

可他一直緊繃著,沒有哭也沒有抱怨。

淩書成紅著眼睛捶他,死死握住他的肩,說:“你哭出來,哭出來吧。”

他沉默地望著他,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

他哭什麼?

他哭不出來。

他是沙漠裡早已乾涸的河床、失去生命的綠洲,空空蕩蕩,留不住一縷風,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隻能守著她。

在他混亂不堪的腦子裡,那些錯過的時刻、爭執的時刻無數次一晃而過,他沒有什麼時候比這三日更痛恨自己。

他忽然之間明白了那個詞是什麼意思。

人生苦短。

人生苦短。

年少無知時,他曾讀到伏爾泰的這句話:最長的莫過於時間,因為它永遠無窮儘,最短的也不莫過於時間,因為我們所有的計劃都來不及完成。

可他從未真切明白個中深意。

直到今時今日,他守著了無生氣的她,多少次看她一動不動躺在那裡,都要費儘全部力氣支撐著自己走近些、再走近些,直到看清她微微起伏的%e8%83%b8膛,才大汗淋漓放下那顆懸在半空的心。

陳聲忽然之間明白了曾經讀過的書、未曾領悟到的痛。

基地的一切像是一個經不起反複詰問的笑話。

他分明有時間彌補那些錯過的時光,分明可以對她說出曾經的愛與恨,分明可以放下那些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可他沒有。

他折磨她,也折磨自己。

那段無拘無束、肆意輕狂,愛就說,恨就做的時光,永遠定格在了中飛院。

為什麼?

為什麼?

他在夜裡守著她,二十七八度的濱城,他渾身發抖,像是身處冰窖。

他一眨不眨看著她,從白天到黑夜,飯照吃,盹照打,隻是不願離開這間病房。他在醒著夢著的每一刻,都對自己說,等她醒來,他統統告訴她。

他再也不記恨了。

再也不計較了。

隻要她生龍活虎站在他麵前,氣他也好,騙他也好,哪怕她不愛他了,轉而一頭紮進彆人的生命裡,他也沒什麼好怨的了。

從多少年前遇見她的那一天起,他的眼裡就隻剩下這株草原上的格桑花,不夠豔麗,無法與珍貴的植株爭妍鬥豔,卻牢牢占據了他的全部生命全部情感。

隻要她活著。

他什麼都不去計較了。

那三天裡,他像是個垂危的病人,她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而他了無生氣站在窗前。終於等來這一刻,路知意醒了過來,脆弱得像是一個破碎的瓷娃娃,卻終歸還是睜眼看著他。

他覺得心在刹那間活了,又倦得像是下一秒就能停止跳動。

他叫了一聲路知意,那些準備的話,那些在喉嚨裡打轉、躍躍欲出的道歉,一瞬間灰飛煙滅,全無蹤影。

取而代之的,是滾燙熱淚。

陳聲哭了。

他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低頭看著床上的人,眼眶一熱,有淚滾滾而下。

他沒去擦。

那些熱淚仿佛永不乾涸的淚,沿著麵頰滑落,經過新長出的青灰色胡茬,淌過下巴,悉數滾落在她雪白的被子上。

狼狽嗎?

長這麼大,除了她,沒人給過他氣受,沒人能叫他委屈,從來都隻有他把人弄哭的份。

如今一個大男人在她麵前哭得像個孩子,真狼狽。

可他認了。

他全都認了。

床上那人孱弱地試圖伸出手來,可動了動,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立馬安分了。

她嘶啞著問他:“你哭什麼?”

他淌著淚對她說:“我沒哭。”◆思◆兔◆網◆

“我又沒死,你這麼早就哭上了,合適嗎?”她還有心情說笑。

陳聲看著她,一眨不眨看著她。

仿佛要把她刻進骨子裡。

“路知意,你沒有心嗎?”

她的嘴唇都乾裂了,還試圖咧起來,給他一點笑意,咧到一半疼狠了,感覺又打消了念頭,“我怎麼就沒有心了?沒心了還能跳下去跟你同生共死?”

“那是同生共死嗎?”

“怎麼不是?”

“你那是送死。”

“……”

他有無數的話想說,可到這節骨眼上,一句都說不出了。

他隻能慢慢地蹲下來,握住她的手。

“路知意。”

“乾什麼?”

“路知意。”

“我答應過了啊。”

“路知意。”

“……你耍我嗎?”

“路知意。”

“你被我嚇傻了嗎?”

“路知意。”

“……我拒絕回答。”

“路知意。”

“……”

這樣重複著沒有意義的對話,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叫著她。

於是路知意終於沒有了插科打諢的心情,終於不再試圖用這樣的態度來叫他安心了,她紅了眼,微微使力,回握住他的手,哽咽著說:“陳聲,我痛。”

四肢百骸都痛。

跳機前,怕他死在那片海裡,更痛。

他擦著她的淚,自己也流著淚,拉住她的手湊到嘴邊,輕輕地碰了下。

“我在這裡,我陪著你。”

“一直都在嗎?”

“一直都在。”

她的背上還背著瑪咖,麻醉的效用依然在,困意漸漸襲來,她又合上了眼,喃喃問了句:“一直是多久?”

他攥著她的手,輕聲說了句:“到我化成灰的那一天。”

她聽見了,唇角微微一揚,安心睡了過去。

恍惚中,她記起前些日子為他唱的那首歌,歌詞裡還有這樣一段——若有朝一日上帝阻止了命運的腳步

令你我永恒分彆

待你子孫滿堂那一刻

請指著照片告訴他們我的名字

告訴他們曾幾何時,人群是如何為我們而瘋狂

告訴他們,我是多麼希望他們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