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嚇到了,這會直接站在閻東平借來的,那輛光鮮的大皇冠旁,等著要跟閻肇告彆。

閻東平挺樂嗬的,但也哈欠連天,他有嚴重的大煙癮,這會兒估計是煙癮犯了,雖說不能明著表現出來,但是一直在催促閻東雪,讓閻東雪催著顧霄快走。

閻東雪則在拿目光瞪閻東平,示意他把自己裝著點兒。

大煙鬼犯了煙癮,哈欠口水連天,說不出來的討厭。

顧霄是個特彆敏銳的人,其實已經察覺到閻東平是個大煙鬼了,對他極其厭惡,這時候他還不裝著點兒,就讓閻東雪特彆難做人。

他遠遠伸著手,要握閻肇的手:“明天一早我將離開,在此之前,我會去趟咱們曾經住過的院子,你等我?”

“好。”閻肇回握上對方的手,說。

閻衛著急,陳美蘭也著急。

在陳美蘭想來,投資什麼的可以不談,蘇文和王戈壁的恩怨可以不講,但即使顧霄不給,砸箱子,也要把《土地使用證》翻出來。

雖說寺廟不會產生收益,但那是蘇文的東西,憑什麼就這樣讓顧霄帶走?

閻肇向來辦事情不都一板一眼,而且在任何人麵前都絕不受氣的嗎。

他今兒這是怎麼啦?

事關他娘,他就這麼心平氣和的要放顧霄走?

這不是倔驢,這是騾子,比騾子還不如!

……

當然,閻肇就是閻肇,任何事情,他自有自己的成算,陳美蘭不過白著急。

“您跟王戈壁,似乎神交久已。”閻肇先說。

顧霄搗著拐杖說:“她是你娘唯一的知已,朋友。”

閻肇緊隨其後:“她曾經從首都偷換我娘救命的藥,長達四年,確實神交久矣,若是沒她持續換藥,我娘的病大概早就好了。”

顧霄如被雷劈,愣在原地。

其實王戈壁之所以能翻手為雲覆手雨,借的,就是國內與首都,以及西平市的信息不通所存在的信息差。

閻肇原來或者自傲,不屑於顧霄談,但如今卻不得不深談下去:“她還曾在首都不遺餘力的散播,說我娘跟您有某種不可告人的關係,我請問顧教授,您覺得有嗎?”

之所以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閻肇這麼問,是因為他篤定了沒有,他也希望顧霄能當著他的麵否認,說沒有。

可顧霄沒有說話,他既不否認,也不肯定。

對方大概被閻肇這些話給說懵了。

陳美蘭在默默的替丈夫加油打氣,閻衛和閻斌的精神也是為之振奮。

不負所望,閻肇反握上顧霄的手,再反問了一句:“您說您有我娘的遺囑,還是我娘親手寫的?”

……

“那您知道我娘的字是誰教的嗎?”閻肇再問。

顧霄立刻說:“閻佩衡。她愛好文學,藝術,喜歡讀書,字也寫得非常漂亮。”

蘇文小時候沒讀過書,雖說上過幾天政府開的掃盲班,但因為是女孩子,那些年農村的風氣依舊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大人並不支持女孩子去讀書寫字,所以並沒有識太多字。

是直到結婚之後,在閻佩衡的凶,以及恐嚇,還有時而疾風驟雨,又時而鐵汗柔情的哄和罵聲中,慢慢的,她才一筆一畫學會了寫字。

什麼《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什麼《青春之歌》,都是閻佩衡一個字一個字的,教她讀的。

她是鹽關村那一輩女人裡,唯一讀書識字的。

因為從一開始描紅描的就是閻佩衡的字,一手字寫的龍飛鳳舞,跟閻佩衡的字一模一樣。

顧霄收到的所謂‘遺書’,字體恰跟閻佩衡的一模一樣。

這才是顧霄會把那份遺書當真的原因。

“王戈壁曾經在首都照顧我父親長達十餘年,她要模仿我父親的字特彆容易。”閻肇說完,又說:“我不用看就能猜得到,你所謂的那份遺囑,是王戈壁仿照著我母親的筆跡寫的。”

第105章 廊橋遺夢(這怕不是要她變相承認,婆)

顧霄愣在原地。

他和王戈壁通信了很多年,也是拿王戈壁當成知已的。

此番來,見了王戈壁,尚不到六十的老婦人,滿頭白發,瘦若骷髏,坐在鐵窗之中,望著他垂淚,說自己想出家為尼,說自己要一生為蘇文祈福。

還說她大女兒不小心染上了梅毒,讓他一定要帶她去新加坡替她治好。

還說小女兒如今吃了上頓沒下頓,過得特彆艱難,也懇求他帶到新加坡去。

顧霄當時全盤答應,甚至答應,自己肯定會幫王戈壁辦出獄,讓她從此監理蘇文留下的廟產。

他確實以為對方是蘇文的至親好友。

可閻肇現在所說的話,把顧霄所有認定的一切,在幾句話之間,全部推翻了。

如果王戈壁不是蘇文的好友,如果真如閻肇所言,她甚至換過蘇文治病的藥,那他這麼多年的所作所為,於蘇文沒有任何好處不說,於她的生活環境,豈不是雪上加霜了?

閻肇說的太多,一時之間顧霄接受不過來。

他欲要掙開,但閻肇依舊緊握著他的手,又說:“在我母親年邁之後,因為一直抄佛經,寫的字也沒了年青時候的鋒芒,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給你看她真正的遺書,以及她如今寫的字是什麼樣子。”

曾經,在小的時候,閻肇隻是個孩子,顧霄則是高大的成年人。

而如今,那個孩子長成了大人,頂天立地,身姿挺撥,高大偉岸。

曾經那個盛年的男人卻垂垂老矣,佝僂而又清瘦。

顧霄不但不喜歡閻肇,甚至對他抱著特彆深的成見。

二十年前,因為閻星之死,他被關在革委會,吊起來毒打。看守的人是閻三爺,所以蘇文求了閻三爺,要悄悄放他走,那時候他是準備要帶走蘇文的。

當時蘇文的腦子已經是混亂的,一會兒哭閻星,一會兒又怕丈夫要殺自己,一會兒又問顧霄逃出去之後會怎麼樣,顧霄於是跟她描述香港,以及南洋的各種美好生活,還一再承諾,保證自己有的是能力,隻要逃出去就肯定能賺錢,隻要賺了錢,就能有好日子,跟他走,她不用擔心被丈夫殺,也不需要再過如今的苦日子。

一路哄著,到了火車站,眼看一輛拉煤車呼嘯而來,隻要上了火車,哪怕不想走,她也隻能跟他一起走。

可就在他扒上火車,伸手準備要拉著蘇文一起走的時候,閻肇於後麵喊了一聲娘,蘇文立刻掙脫他的手,飛奔了回去,緊緊抱住了閻肇。

任顧霄再怎麼喊她都沒有回頭。

閻肇那一聲娘,喊回了蘇文,也注定了她後二十年的孤苦生涯。

顧霄又怎麼可能對他有好感。

這是個孝子,至孝,純孝,但也是他的純孝和至孝害了蘇文的一生。

偏偏他是不會懂,也不會理解顧霄的心情的,此刻猶還說:“我父親用他的主觀和武斷誤解了我娘二十年,我從來不曾原諒過他。顧教授您呢,您自忖您是了解我母親的,不但了解,而且還非常理解她,您自忖自己是她人生中難得的知已,怎麼會連她的遺書都認錯?”

再回頭,他對閻東雪說:“東雪,打開箱子,把我娘的東西拿出來。”頓了頓,看顧霄不止麵色慘白,整個人都在發抖,他又說:“送顧教授去省醫吧,他現在應該去醫院。”

從新加坡來的,其中一個助手扶過了顧霄,對閻肇說:“閻先生請放心,我是顧先生的私人醫生,我會照顧他的身體。”

老爺子隨身帶著私人醫生,確實不需要閻肇操心什麼。`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此時的閻肇才是咄咄逼人,朝著閻東雪伸出了手。

閻東雪畢竟也怕這個黑臉的哥哥,爽快的打開箱子,把幾份《土地使用證》,以及所謂蘇文的‘遺書’,爽快的交給了閻肇。

偏見使人盲目,盲目讓人自大。

既然顧霄已經知曉了一切,閻肇就不說什麼了。

留給他思考的時間,現在,他們也該看看母親留下的遺物了。

望著熊大炮那輛擦的明光蹭亮的皇冠車駛離,閻衛迫不及待的從閻肇手中接過了幾份《土地使用證》翻了起來。

一個是城裡的清涼寺,還有一個是離鹽關村不遠的龍源寺,再一個就是蓮花庵了,三個地方的土地使用證上,果真簽的是蘇文的名字,龍飛鳳舞,字體跟閻佩衡的一模一樣。

就這,這是蘇文畢生的積蓄留下來的遺產。

它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經濟效益,因為你不可能問菩薩收錢,最後的歸宿也會是自我收藏,或者捐給國家宗教局。

隻有在寺廟麵臨拆遷,或者改建的時候會用得到,但它永遠跟錢無關。

它是一筆永遠無法兌換成錢的財富。

可閻衛回頭看著那座在秋夜,被溫柔的風籠罩著的尼庵,突然之間心裡無比的暖,他有生之年,總算觸摸到了自己的母親,她就像溫柔的秋風,他以為她已無跡可尋,以為她會在天上恨死了他這個不肖子。可此時他才發現她無處不在,擁裹著彷徨,傷心,又落魄,於天地之間一無事處的他。

所以她最終也原諒他了吧,原諒了他這個落魄的,可憐的,在困境中掙紮著求生存的,她的孩子?

不過還有個問題,到底是誰把它給的王戈壁。

王戈壁在首都,蘇文在鹽關村,從來不曾見過麵,至於廟產,更是就連閻肇都不知道,王戈壁從哪兒知道的?

閻衛想了半天,突然抬頭看閻肇,失聲說:“大哥,一定是大哥乾的。”

大哥閻軍是82年出國的,隻有他在那一年回過鹽關村,看這《土地證》的申辦時間,正好是1982年。

會不會當時正好趕上換證,蘇文把自己存的底檔給了閻軍,讓他去換證,閻軍於是帶走了老證,卻把新證給了王戈壁?

見閻肇不語,閻衛歎了口氣說:“大哥要出國,爸一直不同意,不讓他走,是王戈壁幫他找的陶司令員在領事館打的招呼,辦的公派出國。”

閻軍跟王戈壁的關係其實並不大好,而且人很清高,也很自傲,屬於誰都瞧不上的那種人。

但是牽涉到出國問題可就不一定了,當時文革剛剛結束,人們都瘋了一樣的想去美國,閻軍倆口子尤其是,為了能出國,尤其是那筆公派出國的經費,瘋了一樣四處找過關係。

會不會閻軍是為了出國,借花獻佛,把證送給王戈壁的?

廟產是沒什麼收益,可那是蘇文畢生的財富。

閻軍要把它送給王戈壁,那才是真正的不肖之子吧?

閻衛整個人已經在發抖了。

他覺得自己就夠不孝的,沒想到大哥會比自己更狼心狗肺,更沒良心。

相比之下,閻肇要比他冷靜得多:“你先打個電話問問大哥再說吧。”

哪怕大哥一直滯留國外不回來,哪怕他偶爾來信,字裡行間也掩飾不住如今自己已經融入美國,幾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