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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驕 蓬萊客 4289 字 6個月前

為表親近,總是叫他煙橋。

自然了,也不是沒人這樣連名帶姓地叫過他。但那些都是他的敵人。怎麼可能會是這種語氣。

隻有一個人。她。

隻有她,會用這直白的,在傳統裡會被視為冒犯和不敬的方式,連名帶姓地叫他。但當聽到自己完整的姓名從她口中被叫出來的時候,他卻隻感覺到了親昵,這親昵之感,令他的心為之悸動,前所未有。

他猛地刹步,慢慢地,轉過頭,循聲望去。

他看見車站大門旁的鐘樓暗影裡,走出了一道身影。

周圍,弧光燈的燈光是花白色的,在深夜漸漸彌漫著寒露的空氣裡擴散,漫漫地落在了鐘樓前的廣場空地上,望去,如雪,如霧,如煙。而片刻前他曾幻想過的那道紫色的倩影,這一刻,就站在了鐘樓下的這片空地上,靜靜地望著他。

賀漢渚反應了過來,一陣狂喜,立刻朝她疾步而去,迅速奔到了近前。

“對不起,這一次,我沒聽你的話。我到了下一站,我問豹子叔,你會有危險嗎。他說你會沒事的。所以我忍不住跑了回來。對不起,我知道我任性了,但我真的想在第一時間接到你……”

賀漢渚一言不發,靠過去,將她拽入了一旁鐘樓的暗影裡,伴著加重的呼吸,他低下頭,狠狠地%e5%90%bb住了那張還在不停解釋和道歉的嘴。

丁春山就等在近旁不遠的一個角落裡。看得清清楚楚。

雖然不是頭回撞見這一幕了,但忍不住還是麵紅耳熱,目瞪口呆,立在原地,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突然,後腦殼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生疼生疼。他扭頭,撞見了豹子那雙在黑暗中泠泠發光的眼睛。

豹子示意他跟著自己走到一旁,麵無表情地問:“還沒看夠?想要站到什麼時候?”

丁春山看了眼分散在四周的幾個手下,實在憋不住了,忍著痛,喃喃地嘀咕著:“小蘇要真是女人就好了,對吧?晚上你也看見了,簡直比女人還要女人,我都不敢相信,他這是扮出來的…… ”

豹子用同情的目光盯了他一眼:“小丁,往後想再往上升一升嗎?”

丁春山心微微一跳。

升官……誰不想。

他略微不自在:“這個……你突然提這個乾什麼……老大有在你麵前說要升我的職……”

豹子覷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點了支煙,吸了一口。

“沒有。”

丁春山哦了一聲,略微失望。

“你現在的職位,老實說,確實不低了,但想要再上去,照常理說,沒那麼容易。所以,我勸你一句,除了辦好事之外,有些事,該轉彎就該及時轉彎,彆軸著整天一驚一乍。一條道走到黑,是沒有前途的。”他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麵前的年輕人。

“什麼意思?”丁春山還是沒反應過來。

豹子實在受不了了。

“你自己不都說了,小蘇比女人還女人!都這樣了,你還看不出來嗎? ”

丁春山一愣,終於回過味來,猛地轉頭,又看了眼身後不遠之外那兩道朦朦朧朧的身影。

“什麼!你是說,小蘇他……他本來就是女人?這……這怎麼可能!”

豹子搖了搖頭,懶得再理。他丟下風中淩亂的丁春山,背過身去,開始算起接下來的行程。

鐘樓腳下的那條暗巷裡,一雙人緊緊地相擁著,忽然頭頂之上,傳來了一陣渾厚而深沉的“鐺――鐺――“的鐘鳴之聲。

兩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仰望著上麵那道高聳的尖頂。

賀漢渚忽然想起了去年差不多的這個時候,那一天,也是在這裡,在鐘聲之中,他看到了她回來找自己的身影。

他低下頭,凝視著她也正望了過來的眼睛,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道:“走吧,我們回了。這一次,是真的,我發誓。”

第189章 (同一時間,在日租界的一座...)

同一時間, 在日租界的一座被花園環抱的彆墅裡,橫川與木村相對而坐, 品茗論茶。橫川穿了身洗得微微發白的素麻常服。他如今雖地位超凡,但依舊還是保持著多年以來的樸素生活習慣,平常唯一愛好,就是茶道。今晚他心情應該很是不錯,親手表演,結束後,木村恭恭敬敬地低頭, 雙手接過, 細細地飲了一口茶,讚不絕口, 隨即環顧了一下四周:“老師住在這裡,可還習慣?”

橫川說:“比起住這種豪華的房子,每天進出有人在後跟隨, 我其實更向往中國道家所追求的隱居,心無旁騖,即便一簞食, 一瓢飲,身居陋巷,也勝過現如今這樣身不由己,為名所累。”

木村鄭重地道:“老師您年輕的時候,放棄名譽和地位, 來中國苦行了幾十年,現在又不辭辛勞, 肩負重擔,您為大和民族奉獻一生, 是我們這些後輩敬仰和效仿的榜樣。這些待遇都是您應得的,您不必有任何的負擔和顧慮! ”

兩人今夜聚在一起,就是在等待消息。木村說完,見橫川看了眼時間,立刻道:“應該差不多了,好消息很快就會傳來。老師您不必擔心。”

橫川道:“我不是擔心,我是在想,今夜我們又將犧牲一位忠貞的武士。他在家鄉,或許有老母,有妻兒,盼望他的歸來。對此,我感到很是遺憾。”他的表情凝重。

木村立刻也作出一副沉痛的神色,說了幾句為大和民族犧牲是個人榮耀之類的話,隨即轉了話題:“今晚過後,咱們等著看好戲,中國人打中國人,咱們做好準備,隨時開進!說起來,雖然我來中國也算有些年頭,但論對中國人人性的了解,和老師您相比,望塵莫及!這次計劃如能成功,老師您是首功! ”

橫川清瘦的臉上露出微笑,眼角幾道皺紋。這是早年被風霜磨礪過後留下的痕跡。

他喝了一口茶。“中國人極重私利。他們有句出自佛經的古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本意,是勸人要提升修為,但中國人最後卻將這句話變了味道,變成了為謀求私利而辯護的借口。他們地大人多,卻是一盤散沙,追求利己,根本無法團結。不像我們大和民族,以大義為先……”

他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道通傳,說屯軍司令部打來了電話。

今晚的這個行動是由橫川牽頭,屯軍司令部那邊去執行的。原本木村是想爭取過來,由自己這邊去做。事成之後,毫無疑問,這是大功一件。但橫川卻出於平衡各方的目的,建議木村不要和屯軍司令部去爭。師生二人現在就是在等消息,聞言相互看了一眼。

木村正要一躍而起,卻見橫川神色如常,不禁暗自慚愧,忙按捺下來,等著橫川從容起了身,這才隨了過去,等在一旁,看著橫川接電話,不料還沒說兩句,就見他臉色微變,麵上笑意消失,一言不發。

“老師,怎麼了?”

木村見狀,心裡湧出一陣不詳的預兆,問道。

橫川慢慢地放下了電話,僵硬地轉過頭,說:“計劃失敗了!推測應該是有內奸,消息泄露了出去。”

木村震驚,很快反應了過來,咬牙道:“知道這個計劃的人有限!到底哪裡出了問題,我這就連夜徹查!”

深夜,傅明城未眠,獨坐家中書房,望著對麵牆上懸著的父親遺照,陷入沉思。

忽然這時,桌上的電話叮鈴鈴地響了起來。

萬籟俱寂,這聲音聽起來,便顯得分外刺耳。

他看著電話,沒立刻接,任它響了十來聲,斷了,緊接著,又響了起來,這才不緊不慢地拿起聽筒,喂了一聲。

果然不出所料。這個深夜還會打來電話找自己的,不是彆人,正是昨天傍晚一起喝過酒又泡過澡的鬆阪。

鬆阪電話裡的聲音被可以壓低了,但很明顯,他氣急敗壞。

“為什麼不接電話?”他質問傅明城。

傅明城不緊不慢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鬆阪君,也不看看是幾點鐘,我不需要休息嗎?你什麼事,這麼晚還打電話來?”ω思ω兔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線ω上ω閱ω讀ω

鬆阪嗓音壓得更低了:“今晚是不是你把情報泄露出去的?你是中國人的內奸!”

傅明城笑了:“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你能說清楚點嗎?在法庭上,法官宣判一個人有罪,也是需要羅列證據的。”

“彆裝了!這件事隻有橫川先生、木村,以及我的上司三方知道!他們怎麼可能外泄?而我和你提過這件事!你知道我剛經曆了什麼?我被傳過去接受調查!”

“是嗎?既然你認定是我,大可以把我說出去,何必自己打電話來質問?”傅明城不緊不慢地道。

鬆阪一頓,咬牙切齒:“你敢和我玩手段?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鬆阪君!”傅明城的語氣突然轉冷。

“你要是懷疑我,就請把你昨晚失口泄密的事直接上報!想威脅我?我不吃你這一套! ”

他沉%e5%90%9f了下,“算了,多虧你提醒我。事關重大,還是我自己找木村吧,交待一下,免得日後被你們懷疑……”

“不必了!”

那頭的鬆阪立刻打斷,語氣隨之放緩,“我並非那個意思。我是希望你好自為之……”

“該好自為之的是你!”

傅明城不客氣地直接掛了電話。隨後他沒立刻離開,而是繼續靜靜坐在書房之中。大約半個小時後,電話再次響了起來,還是鬆阪打來的,但這回他的語氣已和之前截然不同,充滿歉意,一開口就不住地道歉,幾乎都能想象他此刻在不停鞠躬的樣子。

他告訴傅明城,剛才接到報告,木村手下的一名高級事務聯絡人今晚聯係不到,找到住的地方,發現人去屋空,貴重財物也不見了。此人之前曾和一個中國女人相好,木村獲悉後,怕他因此而動搖信念,逼他殺了那個女人。懷疑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收買,泄露消息,繼而畏罪潛逃。

電話裡鬆阪的語氣已掩飾不住他此刻的興高采烈了。他再三地向傅明城賠罪,說過些天等這事的風頭過去,自己再請他喝酒,最後懇求傅明城千萬不要向任何人提及自己失言的事。

傅明城掛了電話。

那個替死鬼,現在應該已被陳英拋屍在了不知何處的暗夜深處。

他慢慢地抬起頭,環顧了一圈自己的周圍。

燈影空寂。

他正獨坐此間,她呢?

此刻,那世上最幸運的男人,他應當就伴在她的身邊和她一道踏上歸途了吧。

這個漫漫長夜,傅明城注定不眠。而新婚之夜的王庭芝,他所經曆的內心波瀾,也絕不比傅明城要少半分。

驚魂已經過去了。王家的庭院,東麵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各個神色凝重步伐匆匆。另一麵,紅燭高照,靜燃無聲。

這裡是王庭芝的新房所在。

陳家小姐漂亮而溫柔,是王太太唯一一個提起來算是勉強不皺眉的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