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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驕 蓬萊客 4337 字 6個月前

家的老宅,幾天後他回來,再次見我,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

“說他不取窖藏!”

“什麼!”葉雲錦騰地站了起來,“他這是吃定了,要連累咱們女兒?”

“倒也沒這麼說。”鄭龍王哼了聲。

“至於雪至,他說他還要再考慮下,叫我給他些時間。”

鄭龍王等著葉雲錦再發怒,卻意外見她沒再罵了,隻皺了皺眉,問:“那你怎麼說的?”

“我還能說什麼?”鄭龍王又哼了一聲。

“我就兩句話,第一,儘快答複,第二,現在起給我守禮!以前是不知道,現在知道了,怎麼還能叫他再碰咱們女兒!”

“他怎麼說?”

“他敢不應?”

葉雲錦雙手扶著椅把,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氣,冷冷看了眼鄭龍王。

“這麼多年,總算是說對了一句話。”

鄭龍王悶悶不語。

“你今天叫我來,是他有答複了?”

鄭龍王從身上摸出一封信,遞了過去:“來了封信。”

“你不早說!”

葉雲錦劈手奪過,飛快地展信。

鄭龍王將燭台挪了些過來,靠向她,便於照亮。

葉雲錦就著燭火看信。

“龍王鈞鑒。”

“漢渚自知樗櫟庸材,非女良配。又蒙尊上前番諄諄教訓,後輩小子如飲醍醐。本當從善如流,勿令己身成為禍始。但小子又何其有幸,以駑懦之軀,竟也得佳人傾心相付。故思慮再三,雖明知尊上心意,也感念萬分,但隻能鬥膽悖逆。無它,因小子不敢辜負佳人恩情,惟庶竭駑鈍,護她安好,不死不休。”

“我亦可承諾,今日起,未得葉氏母上首肯許婚得她為妻之前,我必敬她,愛她,謹守禮節,請尊上安心。”

“以上是我最後答複,字字出心,若有冒犯,敬祈諒解。”

“一並代請葉氏尊伯母之福安。

後輩小子漢渚謹稟。”

這封回信鄭龍王已看了好幾遍,內容早就了然於心。

他見葉雲錦坐著,雙眉緊皺,始終盯著信,一言不發,神色顯得異常凝重,他的心裡,不禁也遲疑了起來。

從前他不應葉雲錦之求帶她離開,一是不願連累她,二來,他也無法丟下一切責任,不管不顧。

而後來,那夜過後,他不和她私下往來,是擔心坐實傳言,壞了她的名節。

她是蘇家的當家主母。這樣的事如果被人發現,自己無妨,於她卻絕非小事。

他絕不能令她身處險地。

況且他心裡也十分清楚,他們的女兒,蘇家的“少爺”雪至,在慢慢長大後,對他這個傳言裡和她母親有私的外人也是頗有敵意。

這麼多年過去,他早就不再懷有彆念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暗中保護他們。

這兩年,她和兄長在省城那邊遇到了荀大壽的滋事挑釁,他也是知道的。去年他便是獲悉葉汝川可能要遇不利,這才趕去救了人。

當時他原本計劃,倘若荀大壽繼續逼迫,他便出手。沒想到葉雲錦兄妹另外找了條門路,聯係上了賀漢渚,將女兒送去天城讀書,陰差陽錯,這才有了現在這諸多的後事。

在收到賀漢渚的這封回信前,鄭龍王便已得知京師裡的突發事變,猜測他和賀家仇家陸宏達應當快有一戰了。

收到信後,他既詫異於賀漢渚的回複,但老實說,這幾天,心裡也是反複思量,想了不少。

自己終究不是明道上的人。況且,他也已年邁,又能保護她們母女多久?

他終於下定決心,開口了。

“我想著,你是雪至的母親,這是關乎她終身的大事,不能不叫你知道,所以將你請來……”

他看著葉雲錦的神色,試探著說:“其實賀家的這個小子,我也略微了解過,除了和雪至的這事急色了些,考慮不周,該打,我看他彆的方麵,倒也沒那麼不堪,算是出色的了……”

葉雲錦依舊眉頭緊皺,眼睛看著信,不說話。

鄭龍王便話鋒一轉。

“況且,先前就能棄了窖藏,絲毫不為所動,也算是難得了,雲錦你也不要把他想得過於不堪。當然,他仇家太多,咱們女兒要是跟了他,往後恐怕不能過上安穩日子,你不滿意,我也是知道的……”

葉雲錦突然從信上抬起眼,望向正開解自己的鄭龍王。

“我什麼時候說我對他不滿意了?”

鄭龍王突然遭她搶白,一怔。

“他和雪至年紀都還小,邊上也沒長輩敲打,一時犯錯,也是在所難免。信我看了,我看他很有誠意,知錯能改。況且,人活世上,誰能保證一輩子無病無災?女兒若真和他情投意合,願意跟他,他也能做到他信上答應的事,竭力護我女兒周全,我有什麼不滿意的?”

她盯著鄭龍王。

“我倒是覺得雪至眼光不錯,挑了個敢擔事,也願意為她擔事的男人。”

鄭龍王豈不知她暗有所指,沉默了。

葉雲錦不再睬他,自顧又看了一遍信,沉%e5%90%9f了下:“雪至自己願意跟他,那就行了。就這麼定了,用不著你再教訓賀家孫子了!”

她又瞥了眼鄭龍王。

“至於你,你若是把雪至當女兒,那就幫賀家孫子做點事。你那個什麼窖藏,他說不要,你難道不會自己送給他?”

“我走了!”

她站了起來,戴上剛脫下的披風帽首,再不看鄭龍王一眼,轉身就朝外走去。

鄭龍王站在原地,目送她身影走出了那道門,立了這許久,有些支撐不住了,一手扶著腹部,另手撐著桌麵,緩了一緩。

葉雲錦走出屋,始終沒聽到身後傳來什麼再挽留自己的片言隻語,靜悄悄無聲無息,雖明知這人心腸冷硬,幾十年都這樣過來了,但心裡的那一口氣,卻依然堵著,憋得發慌。

她踏著樓板走了幾步路,遠遠看見王泥鰍守在梯口,等著送她出去,不由地停了步,猶豫了片刻,終還是壓不下那口氣。

既然見了麵,倘若不問出來,她就這樣回去了,隻怕是如鯁在喉,彆再想睡得著覺了。

她咬著牙,突然轉身又走了回來,一把推開了門。

“姓鄭的,倘若不是今天女兒的事,你這一輩子,就算是死了,是不是也沒打算再見我一麵了……”

她的聲音忽然頓住,腳步停了一停,反應了過來,疾步奔了上去,伸手抓住鄭龍王的胳膊。

“你怎麼了!”

鄭龍王麵色蠟黃,額上沁著一層冷汗,和剛才見她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葉雲錦登時想起他之前受傷的事,心慌意亂。

“你的傷還沒好?!你怎麼樣,還撐得住嗎?”

她慌忙轉頭,要叫王泥鰍進來。

“不用叫了!你扶我坐回去,緩一下就行。”鄭龍王低聲說道。

葉雲錦隻好扶住他,用自己肩膀撐著他半邊身體,架著,慢慢地坐回到了椅中。

“我沒大事。上次是疏於防範,沒想到老六竟會夥同外人對付我,這才著了道。刀頭塗有烏頭,所以傷好得沒那麼快。”

“我命硬,老三也請了良醫了。我沒那麼容易死,你不用擔心。”

鄭龍王靠在椅背上,望著神色焦慮的葉雲錦,微笑著道。⊕思⊕兔⊕在⊕線⊕閱⊕讀⊕

葉雲錦探手摸了摸鄭龍王的額,觸手微熱,知他發著低燒,又是心疼又是怒,咒罵著那個老六,忽然想起來。

“對了!雪至!我聽我兄長說,雪至在那邊學得不錯,還去了什麼萬國醫學大會!我讓她回來!幫你看看!要是她不行,她肯定也知道一些好的西醫!”

“我也看過西醫了,在用著藥。你不用麻煩她。”鄭龍王不假思索地拒絕。

“不行!她那邊的醫生肯定不一樣!你等著,我這就去給她發電報!”

葉雲錦急匆匆轉身就要走,忽然感到手一熱,扭頭,見鄭龍王伸出手臂,攥住了自己的手。

她一怔,停了步。

鄭龍王慢慢地鬆開了她的手。

“真的不用找她了。我不希望你們母女因為我再起不快。”

女兒大了之後,大約是從旁人口中聽到了些早年關於自己和鄭龍王的傳言,對他極是厭恨,這一點,葉雲錦不是不知道。

她回過神來。

“我去告訴她,你才是她的爹!我把我以前的事統統都告訴她!我告訴她,當初是我沒辦法,我去找你,是我強迫你的!和你無關!”

鄭龍王凝視了她片刻,微笑了起來,低低地道:“雲錦,外頭人都說你精明勝過男人,你卻怎麼這麼糊塗?以前我要是真的不願意,你又怎麼強迫我?”

葉雲錦呆住了。

“不要讓她知道。倘若她知道了,以此為恥,反而更加傷她。我怕她因此怨你一輩子。”

葉雲錦怔怔地望著麵前這個自己年輕時便結識了的人,慢慢地,眼角泛紅。

鄭龍王低聲道:“賀家那個孫子很是不錯,至少,他比我值得托付終身,敢作敢當。雪至現在過得好,往後你們母女平安,我就無所求了,你不要再拿我的事去打擾她。”

葉雲錦潸然淚下。

鄭龍王笑道:“你彆哭了,我真的沒事。我六七歲就拿刀殺人,這輩子受過的傷又不止這一次,多少回比這更嚴重的都挺過來了……”

葉雲錦再也忍不住了,委身,撲了過去,額頭靠在他的肩上,閉目。

鄭龍王的身體微微一僵。

一縷攜了潮氣的夜風從不知何處的門窗縫隙裡鑽了進來,屋裡暗火搖曳,牆上人影也隨之晃動。

樓外的夜雨OO@@地敲著瓦頂,一燈如豆,耳畔愈顯寂靜無聲。鄭龍王沒動,既沒伸臂抱住女人,也沒推開她,任她靠在自己懷裡默默流淚,良久,不知幾時過去,這靜謐忽然被打破。

外麵碼頭的方向,隱隱傳來一陣呼叫之聲。

是今天的最後一條夜船泊了岸,船主在呼人卸貨。等卸完今日這最後一批貨,那些還等在碼頭的苦力就會湧進這裡,呼叫堂倌替他們打幾提老酒,喝幾口,驅散潮寒,享受這一天勞作後的短暫的放鬆。

鄭龍王遲疑了下,終於低下頭去,緩緩抬起一隻手,用粗糙的指,替還靠在自己懷裡的女人擦了下她麵頰上的一顆最大的眼淚,低聲道:“晚上要說的話,也都說了,你回吧。等下這裡就會來人了……”

“你吩咐我的事,我會辦的。”

他說完,收回手,身體靠回在了椅背上。

燈火投映在鄭龍王的臉上,他的神色又恢複了平日的威嚴和沉靜。

葉雲錦慢慢起身,自己掏出手帕,抹去淚痕,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走出了屋,跟著一直等在外的王泥鰍下了樓,像來時那樣,從後門走了出去,隨即上了馬車,在雨水織成的無邊夜幕裡,無聲無息地離去。

葉雲錦回到家中,深夜無眠,獨坐在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