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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驕 蓬萊客 4258 字 6個月前

乍看到王泥鰍來的時候,心裡還想著是不是鄭龍王的傷沒養好, 有點擔心,等人留下方子走了,收歸時, 才突然記起早年女掌櫃有這麼一個吩咐,一時心驚,自然了,表麵不露聲色,趁夥計沒留意取了, 匆匆趕了回來。

交了方子後,蘇忠心裡忐忑不安, 胡亂吃了兩口飯,哪都沒去, 就在自己屋裡等著。

他有一種預感,今晚上女掌櫃可能要出門了。

掌車的活兒,彆人誰都乾不了,還得自己來。

這麼多年了,有些事,雖然從沒明說過,但女掌櫃大概也知道他這個管事陰差陽錯應該知道了點什麼,所以才會把那樣的事交待給他。

等著傳喚的功夫,他就坐在屋裡對著油燈,聽夜雨打在庭院樹木上發出的OO@@的聲,出起了神。

他姓蘇,是蘇家的遠親,怎麼的他這個蘇姓人倒成了葉雲錦的自己人,說起來也是話長。

最早的時候,他是蘇家藥鋪裡的一個夥計,因為做事勤快,為人厚道,還能寫會算,被蘇家老太爺看中,調到賬房裡當了幾年管事。但這引起了當時一個大管事的嫉妒,後來和下麵的夥計合起來栽贓,誣陷他貪墨賬銀。

老太爺那會兒病得糊塗了,竟也信以為真,蘇忠百口莫辯,眼看要吃官司,是當時嫁進蘇家才一年的葉雲錦站了出來,查明真相,幫他洗脫了罪名。

原來是賊喊捉賊的把戲。

這個大管事雖是蘇家的老人,但這幾年,老東家生病,少爺蘇明晟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少奶奶葉雲錦年少,又是一介女流,他自然也不放在眼裡,便借著掌管藥鋪多年的便利,暗中貪墨東家的錢,還栽贓到了蘇忠的頭上。

趕走大管事後,徹底掌了家的葉雲錦便重用蘇忠。

投桃報李,從此以後,蘇忠自然也對她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在蘇忠的眼裡,女掌櫃葉雲錦精明而剛強,不輸男人。

她嫁進蘇家至今快要三十年了,即便是老太爺剛死、蘇家敗落最困難的那幾年裡,無論是人前還是人後,蘇忠也從沒見她流過半點眼淚。

正是因為如此,蘇忠這輩子唯一一次撞見的她的失態,才會叫他印象印刻,至今難忘。

直到現在,想起來,蘇忠還是覺得心情複雜,甚至不敢多想。

之所以不敢多想,是因為女掌櫃那恰被他撞見的一次失態,就是和鄭龍王有關。

那個時候,葉雲錦還隻是個十九歲的少婦,嫁進蘇家才兩三年,而鄭龍王也不是現在的鄭龍王。那會兒他隻是官府組織的救生紅船上的一名水手頭子。

關於女掌櫃和鄭龍王到底是怎麼認識的,外頭至今各種說法流傳,但其實這一點,再沒有人比蘇忠更清楚了。

葉雲錦嫁進蘇家的頭一年,丈夫蘇明晟就在外室那裡長住不肯回來,蘇家生意上的事,也是徹底撒手不管了。雲貴川三省每年春秋兩季舉辦藥材集會,會上天下客商雲集,是件大事。逢當年春會到來,葉雲錦親自找了過去求丈夫,讓他回來,帶人去參會,丈夫嘲笑她,說老爺子既然給他娶了個能當家的大腳媳婦,那就讓她代替自己過去。

春會在外地,一趟來回要一兩個月。當時水會內鬥,形同虛設,江上水賊出沒,船家出門都要雇傭護衛。

十七歲的葉雲錦一咬牙,回來雇了人,親自去往春會。

那一次,蘇忠也同行,路上,船遇到了漂在江裡的一個受了傷的人,看號服,像是紅船上的水手。

那個年月,官府的紅船也分派彆,水手之間時常相互鬥毆。

那人看起來像是被刀砍了落水的,已是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支撐不住沉下去了,蘇家同行的管事怕惹麻煩,不想救人,但葉雲錦反對,在她的堅持下,將人撈上了船。

落水的傷者就是王泥鰍,得了救,幾天後,一個紅船的水手頭子聞訊,來接回他的結義兄弟。

這個水手頭子就是後來的鄭龍王。就這樣,葉雲錦和鄭龍王認識。為了報答她救兄弟的恩,她的回程,就是他帶著人親自護送的。

那次之後,接下來的幾次春秋商會,都是葉雲錦自己去。而無一例外,來回的水路,也都是鄭龍王親自護送。蘇家的船平平安安,再沒出過任何的意外。

但流言也傳開了。

在外頭的蘇明晟聽到了議論,說蘇家那個年輕貌美的少夫人和一個姓鄭的紅船水手頭子有私情,大怒,跑了回來。

他雖惱恨葉雲錦占了自己所愛的女子的位置,也不喜她性格剛強,連在房裡都沒半點女人當有的溫柔嫵%e5%aa%9a,冷冰冰毫無趣味。但聽說她和人有私情,又無法忍受,不敢去找那個麵相凶惡臉上有疤的男人,就和葉雲錦大鬨,不許她再出去拋頭露麵。葉雲錦沒有理睬丈夫。但接下來的那一次秋會,鄭龍王再沒出現,不再護送蘇家的船了。

就這樣,葉雲錦一邊侍奉臥病在床的蘇家老太爺,一邊獨力撐著蘇家生意,在她嫁入蘇家兩年,十九歲的時候,老太爺去世了,這邊喪事才完,風波又起,那邊債主竟就來收房了。

她這才知道,她丈夫這兩年在外頭虧空得厲害,欠了一屁股的債,就等老太爺死,一死,回來就偷了房契。也虧得他不敢全賣,但把半邊連鋪麵一並給賣了,拿了錢就躲了起來,不敢見葉雲錦的麵。

葉雲錦氣得手腳冰冷,當場就暈了過去,醒來後,病了一場。

她是個極好強要麵子的女子,平日這邊不好的事,能隱瞞,必瞞著省城裡的娘家人。但這回事情鬨得太大,紙包不住火,她的兄長葉汝川聞訊,暴怒,跑來找妹夫,斥罵,要斷絕關係。蘇明晟心虧,照舊是躲藏起來不見人。葉汝川是個急脾氣,當場就把妹妹帶回了娘家。

蘇明晟雖然沉迷風花雪月,隻擅吃喝玩樂,但也不是個蠢到家的人。妻子一走,蘇家就亂了套。

他倒也想在葉雲錦跟前爭一口男人的氣,自己把生意理起來,奈何沒這個本事,也根本受不住做生意的苦。沒幾天,急得團團轉,拉下臉想去接人,不料上馬車的時候,絆了一下,摔跌了腿,隻好派蘇忠去,要他代自己訴說懊悔之情,無論如何,也要把主母給接回來。

蘇忠去了葉家,替男主人解釋,再三地賠罪,葉汝川餘怒未消,隻說隨妹妹的心意。

蘇忠跟了女掌櫃兩年,多少有點摸到她的性子,麵見葉雲錦,就半句也不提蘇明晟如何,隻說她走後,蘇家生意全都亂了套,不止這樣,不少客人也著急等她談之前還沒完的生意上的事。

蘇家的生意,就是女掌櫃的心血。

葉雲錦什麼也沒說,一夜之後,默默地上了馬車,踏上回往敘府的路。

女主人雖然上路回來了,但一路之上,似乎鬱鬱寡歡心不在焉,他也不敢催促,就慢慢地走。

從省城到縣城,原本三四天的路程,竟足足走了五天,在第五天的下午,才抵達府城。

原本倘若急切,直接繼續行路,晚上夜裡遲些,也能趕回到蘇家。

但蘇忠見女主人似乎不願繼續趕路,便安排過夜,打算次日再繼續上路。

然後,那一夜,發生了那件令蘇忠至今想起來還是心驚肉跳百感交集的事。

深夜,蘇忠自個兒琢磨著女主人的事睡不著覺,忽然聽到住在隔壁的女主人發出開門的動靜,似乎出去了,他不放心,也起身跟出去,發現她獨自往碼頭方向去,不敢靠近,就遠遠隨著,最後見她到了一處水手聚居的院塢附近。

她和一個男人在夜半的水邊見了麵,兩人相對而立。

當時周圍夜色昏暗,距離有點遠,但蘇忠還是認了出來,那男人就是鄭龍王。

蘇忠本就駭然震驚,更沒想到,平日要強的年輕的女主人,竟在鄭龍王麵前哭泣。

斷斷續續,他隱隱聽見葉雲錦說,她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她的兄長也不強迫她繼續留在蘇家,隻要他點個頭,她什麼都不要,拿了休書,往後跟他。

“……你要是怕人說閒話,你也可以帶我離開這裡,走得遠遠的,到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你不用擔心往後的生計,你也再不用像現在這樣打打殺殺。我會做生意,我們開個鋪子,安安穩穩過日子……”

鄭龍王當時起先是沉默,良久,開了口,拒絕女主人,說他絕非良善,是個有今天沒明日的人,會連累到她。▼思▼兔▼在▼線▼閱▼讀▼

“我不怕連累!隻要你不嫌棄我,我什麼都不怕。"

女主人的語氣竟如在哀求。

但郎心如鐵,無論她怎麼哀求,哭泣,對麵的男人,竟是絲毫不為所動。

女主人的情緒終於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停止了哭泣。

“原來是我會錯了意,竟以為你也對我有意。叫你見笑了。”

她點了點頭,抑著聲,一字一字地道。

“今夜倒是打擾你了。”

她轉身就走。

”葉氏!”

她走了幾步,剛才一直沉默著的鄭龍王忽然追了上來。

女主人倏然停步,卻聽他用凝澀的聲音說,自己欠她人情,往後她若有事,找王泥鰍就可,儘管吩咐,他必會傾力相助。

女主人仿佛笑了兩聲,轉身就走了。

蘇忠一身的冷汗,縮在暗處不敢動,唯恐發出聲音引來鄭龍王。見他在水邊立了良久,終於也離去了,當時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正想趕緊趕回客棧裝做什麼都不知道,轉個身,嚇得魂飛魄散,險些站立不住。

他的身後,不知何時,竟站著那個王泥鰍,目光如刀,陰森森地盯著他。

蘇忠反應過來,說他送女主人來的,又強調,他也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人。

他的腿和牙齒都在打顫。終於,王泥鰍轉身,也快步走了。

那一夜的後來,蘇忠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了客棧,知道女主人已經回了,他仿佛生了一場大病,倒頭就睡。第二天他出來,女主人看著他,沒說話,他也不出聲,隻恭敬地站著,低眉順眼,一動不動,直到女主人淡淡地說了句回了,他應是。

那夜之後,葉雲錦便沒事人一樣,回了蘇家。蘇明晟沒安分兩天,又故態複萌,繼續在外浪蕩。而在蘇忠的眼裡,女主人也變得比從前愈發嚴厲剛硬,不苟言笑。隨著時間推移,有時候,他甚至都懷疑,那一夜是不是自己在做夢。

女掌櫃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在男人麵前落淚哭泣?

再後來,七八年又過去了,到了她嫁入蘇家的第十個年頭,終於,在蘇明晟掏空身體病死之前的幾個月,她懷了身孕,生下了遺腹女,不,應當說是遺腹子。

女掌櫃終於有了“兒子”傍身,可以名正言順地保住這些年她一分一分掙出來的天德行,絕了蘇家宗族的覬覦,蘇忠也替她感到高興,覺著老天有眼,鬆了口氣。

蘇家人多眼雜,宗族虎視眈眈,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