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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驕 蓬萊客 4322 字 6個月前

明半暗的側臉,終於, 輕聲地問。

他唔了一聲。

“你要帶我去哪裡?”

她看了眼車窗外有點陌生的街道。

來天城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但平常大部分時間都在學校,回了城沒事也不會亂跑, 除了幾條主街和一些和日常有關的地方,很多街道她都不認識。

他沒有回答她。

蘇雪至便沒再問了,任他帶著自己穿行在夜幕籠罩下的天城裡, 進入新界,最後,停了下來。

他下車,替她開了車門。

她抬眼,見是一處陌生的所在, 小洋樓的樣式,大門緊閉, 四周花木扶疏,搖影婆娑, 十分靜僻。

門很快打開。

蘇雪至意外地看到唐小姐無聲無息從裡走了上來,微笑著低聲道:“蘇少爺請進。知道您要來,這邊現在很清淨。”她的語氣十分恭敬。

蘇雪至看了賀漢渚一眼。

他將她帶了進去,送她到了一個房間裡,吩咐:“你在這裡先安心休息幾天,暫時哪裡都不要去。有需要儘管和唐小姐提。”

“等我回來了,我再向你解釋。”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完,轉身要走。

她已經明白了過來。

那具白天被意外發現的屍骨,或許將會引發一場風波,風波通往何處,她還不知道。但她知道,這背後必定充滿了肮臟。

他想讓她置身事外。

她叫住了他:“是因為藥廠發現的那具屍骨嗎?”

他停步。

“又要隱瞞一些不能叫人知道的東西,是嗎?”

她望著他的背影,又輕聲地問。

他立了片刻,緩緩轉頭。“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蘇雪至沉默了片刻,望著他的眼,說:“如果可以,等事情完了,請給那具骸骨一個應該有的對待。”

“它值得有人情的對待。”

他和她對望著,俄而,什麼也沒說,轉頭匆匆走了。

就這樣,蘇雪至在這座顯然是唐小姐私宅的房子裡住了下來,待了三天。

房間裡的設施很好。唐小姐顯然是個非常懂得享受的女人,雖然平日打扮傳統,但住的地方卻是西式裝潢,房間裡不但有浴缸、能提供熱水的洗澡設備、抽水馬桶,甚至連暖氣也裝了。

期間,蘇雪至一步路也沒出房間。

第一是走不掉,外頭有人。第二,他既然這麼安排,她自然不會強行離開,悖逆他的意思。

這三天裡,這座房子的主人唐小姐也將她照顧得很好,到點便親自給她送飯,其餘時間則如同隱身,絕不至於煩擾到她。

蘇雪至讓她給自己送來每天的報紙,她也照辦了。

第四天的深夜,蘇雪至聽到敲門聲,過去打開門。

唐小姐站在門外,含笑道:“蘇少爺,您可以走了。”

蘇雪至走出了這座她待了三四天的小樓。

大門外停了一輛汽車,丁春山在等著她,見她出來,快步走來相迎,送她回往學校。

這短短又漫長的幾天裡,當她在小樓裡冥想,消磨時間的時候,外麵,圍繞著那具被意外發現的屍骨,掀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風浪。

去年東亞藥廠一案因牽涉過大性質惡劣令人發指,在當時,吳青鶴下落不明疑似遭到藥廠滅口的事便引來了全社會的極大同情。隻是找不到下落,死不見屍,事情慢慢也就過去了。現在突然又爆出這樣的消息,立刻再次引發關注。甚至在次日,就有報紙刊載了一名藥廠“前工友”匿名提供的回憶報道,稱去年十月初,有一天晚上夜班,那人外出如廁,曾遠遠撞見幾名工廠打手抬著一條布袋似的東西往後頭的廢水池方向去,那天之後,時任藥廠生產經理的吳青鶴就再沒露過麵,據說他是辭職回了老家。當時那人也沒多想,後來藥廠出了事,他想起來心裡疑惑,但怕惹禍,一直不敢提,直到現在,鼓起勇氣終於說了出來。

但是,天城警局請的醫師在檢查了被廢水腐蝕得幾乎隻剩屍骸的遺體後,對比過吳生前同事提供的他的身高等特征,做出了不是吳青鶴的判斷。

消息公布之後,社會各界不接受這個結論,輿論嘩然。有的懷疑屍檢結果是被警局操縱了,有的批評醫師平庸無能,建議請之前在這方麵頗有名氣的軍醫學校裡的那個姓蘇的學生參與檢驗。當天就有許多記者直接去往軍醫學校找人,甚至找到了對方租住在城裡的住處。

非常不巧,學生這幾天人不在天城。

和校長出麵解釋,說他和實驗室的一名同事對實驗室現有的乾燥設備不滿意,一起去了外地尋找更好的設備來源。記者這才作罷。

與此同時,隨了事件的快速發酵,輿論也再次提起當初藥廠那不了了之的關於後台人物的調查,隔一天,傳言就四處散播了開來,暗中紛紛指向王孝坤。

事情鬨得太大了,大總統很快下令,命京師警察廳接管了案子,委托那名現被京師警察廳聘為特彆顧問的蘇格蘭場法醫、英國醫師萊恩再次來到天城檢查屍骨。

場麵是公開的。在眾多記者和相關人士的見證下,萊恩經過檢查,聲稱這具屍骸不可能是吳青鶴,根據他的經驗,判斷極大可能是名女性。這個時候另外一名以前在藥廠的廢水池這裡做過工的女工也站出來證明,說去年有個和她關係不錯的女工友突然走了,當時自己以為她是受不了這邊的臟活不辭而彆,現在看來,應該是在獨自乾活的時候不慎掉下水池淹死了。

前有洋人顧問的背書,後有工廠女工證詞,不管民間如何談論,這件鬨得沸沸揚揚的東亞藥廠廢水池屍骸案就此下了一個官方結論,係此前在此工作的女工不慎跌入水池死去後的遺骸,和那個藥廠前生產經理吳青鶴,沒有任何的關聯。

吳青鶴依然生死不明。也就是說,人還有可能活在世上。

既然可能活著,要求立案進一步調查他死亡內幕的訴求,自然不會被警局接受了。

丁春山送蘇雪至回到學校後,沒有立刻離開,告訴她說,餘博士現在正在實驗樓裡等著她。

深夜的校園裡,教學樓和寢室樓的那片方向,除了幾盞夜間照明的路燈之外,其餘地方,全都漆黑一片。

蘇雪至在丁春山的陪伴下悄然到了實驗室,在標本間,她見到了餘博士。

他坐在地上,神情呆滯,兩眼怔怔地望著他身旁的一口木箱,聽到她進來的腳步聲,抬起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眼,慢慢地站了起來,嘶啞著嗓,低聲道:“小蘇,勞煩你幫我看看,他是不是青鶴。”

他打開了木箱的蓋。

箱裡收著零散的人骨。

藥廠廢水的酸堿性很高,時間又過去半年多了,早就隻剩一堆腐蝕得十分嚴重的骨架,幾天前發現的時候,一碰就散,不但零落,很多還是殘缺不全的。

蘇雪至取了工具,套上外衣,戴上手套,將遺骨一件一件地從箱中取出,擺放在鋪了氈布的台上。

很快,她便將箱中的遺骨全部恢複位置,形成一具有所殘缺的遺骸。

她先是檢查死因。在頭骨和其餘遺骸的部位,沒發現槍傷或者鈍器擊打過後留下的機械性損傷痕跡。

推測在落水前的狀態,可能是機械性的窒息或者遭受到了沒有傷及骨頭的體傷。

她沒對餘博士提這個。繼續檢查盆骨、坐骨切跡和下顎骨的升枝,呈彎狀,最後根據恥骨聯合麵計算了下年齡,說:“是男性,年齡在四十歲左右。”

餘博士閉了閉目。

確定性彆年齡後,她根據遺骸的總體長度大致定下`身高,再用股骨和脛骨測得的長度加以推算複核,說:“身高一百七十三公分,上下浮動誤差在一公分之內。”

餘博士看著在燈下帶著斑斑腐痕的骨架,顫聲道:“是!青鶴他就是這個身高!”

“你回憶下,還有彆的關於他的一些體征嗎?比如,他以前有沒有骨折過?”

雖然極大的可能,這具骸骨應該就是吳青鶴了,但出於謹慎起見,蘇雪至又出言提醒他。

餘博士想了下:“去年上半年!他左腿的小腿曾經摔斷過!愈合後曾向我抱怨,說遇到了庸醫,下地後的感覺不是很好,常有脹痛之感!”

一兩年內,骨痂應該還在。蘇雪至檢查了下遺骸的左脛骨。但因為腐蝕得厲害,這一點,她沒法做出確定的結論。:-)思:-)兔:-)在:-)線:-)閱:-)讀:-)

她再次仔細檢查,終於,自己又發現了一個特殊的點,問道:“吳先生是左利嗎?”

她發現遺骸的左臂,左手和左腿的骨比右側的要粗壯些。

而一般人因為是右撇子,情況相反。

“是的是的!他是左利手!”

餘博士猛地點頭,又道:“難道真的是……”

蘇雪至不想下結論。但性彆、身高、年齡,以及左利手這特殊的一點全部%e5%90%bb合,那麼誤判的概率可以說是微乎其微了。

她沒回答。

餘博士自己顯然也是清楚了,並不需要她的回答。他轉過頭,怔怔地望著這具靜靜地躺在台上的屍骸,眼眶再次紅了。

毫無疑問,直接的凶手,是那個已被釘在恥辱柱上以死謝罪的藥廠所有者。

但殺死一個良心未泯仍願堅持正義的藥廠經理的凶手,卻又遠遠不止那一個人。

“對不起。”

蘇雪至輕聲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替誰說對不起。

是這個永夜難明的時代,還是時代的洪流下,那每一個渺小如同螻蟻的身不由己的個體,譬如,再也無法堅持為正義去發聲的自己?

餘博士一動不動。

她悄悄地退了出去,讓餘博士一個人陪著他的朋友。

“小蘇!”

她走出來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

她轉身,見餘博士追了出來。

“小蘇,你不必對我道歉。我明白,全都明白。”他說道。

“能收回遺骨,讓我為他落葬,我已經知足了。”餘博士目裡有隱隱的淚光在閃爍。

“我和青鶴都是凡人,年輕的時候,是存了為國效力的心才毅然遠渡重洋外出求學的。現在青鶴去了,如果我們實驗室的研究能夠成功,將來能為國為民做出貢獻,那麼於我而言,便是不負初心。於我的朋友而言,也是一種慰藉。”

“我是一個失敗者,原本我這一生的結局大約就是潦倒病死,謝謝你,我有了實現初心的機會。”

“我更要謝謝你,讓我能夠為我的朋友做他在這世上的最後一件事。令他入土為安。”

他朝著蘇雪至深深地鞠了一躬,隨即轉身,進去了。

蘇雪至在走廊上站了片刻,走出來,向還等在那裡的丁春山發問:“你們司令現在人在哪裡?”

丁春山道:“年初司令去往關西後,王總長身體每況愈下,數次向大總統請辭職位,大總統苦苦挽留。這回又出了這樣的事,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