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聞聲跑了出來,說立刻就打電話到和家,讓小姐回來。
賀漢渚吩咐:“不必讓小姐回來,就在和家一起過年吧。你跟小姐說一聲,我回來過即可。我等下還有事,要走的。”
梅香答應了,扭頭往裡跑,立刻要去打電話報平安,忽然,聽到身後賀先生又叫了聲自己,趕緊跑了回來。
“賀先生,你還有事?”她看著始終坐在車裡就沒下來過的賀漢渚,問道。
賀漢渚微微低頭,盯著早上放在車裡的那隻禮盒,拿了起來,從車窗裡拋了出去,扔給等在門口的小丫頭。
“送你的!”
下午兩點鐘,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穿行在天城的街道之上。
車窗外,大街小巷裡,熙熙攘攘,人來人往,人人笑容滿麵,哪怕這一年再不順利,街坊街頭遇見了,張口也是恭喜發財高升利市。而那些行色匆匆,在這最後一天還行在路上的跋涉之人,則是為了能趕到家,吃上全家人一起吃的那頓年夜飯。
離天黑還早,意寓著除舊迎新的零星的炮仗聲,已開始迫不及待地回蕩在這座城的上空。
人人都有自己的來路,也有歸處。
唯獨他沒有。
舊年的最後一天,剩下的這十個小時,他該去什麼地方,又有什麼地方可去。
一時之間,他竟有些想不出來。
……
蘇雪至從醫院裡走了出來,看了眼時間,下午兩點鐘。
她知道有一班下午三點的火車,到達那邊,是晚上十點多。
從醫院到火車站,大概半個小時的路程。現在還能趕得上。
她叫了輛東洋車,讓送自己過去。
除夕日的最後半天,火車票便不似之前那麼緊張了。
即便依然買不到票,也沒關係,她可以買站票。
隻要能去就行。
她坐在車裡,經過電報局的門口,忽然想起昨晚賀蘭雪再次向自己詢問是否有她哥哥消息時流露出的擔憂之情,不知她現在如何了。
她忽然有點不放心,決定打個電話再問一下。
她讓車夫先停車,跑進電報局,往賀公館打了一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梅香,告訴她說,賀小姐在中午時,就被和太太給接走了。
蘇雪至微微鬆了口氣。
和太太溫柔而體貼,去了她那裡,就會很熱鬨。希望那樣的氣氛,能讓賀蘭雪暫時忘記憂心,先好好過個年。
她說了聲知道了,正要掛電話,聽見梅香在那頭又道:“蘇少爺,你還不知道吧,賀先生今天也回來了!就剛才到的!他還送了我一支口紅!是丹琪牌子的,可貴了!我們小姐也有這種牌子的口紅!賀先生可真好啊――”
蘇雪至猛地睜大眼睛,反應了過來,一下掛掉電話,掉頭就衝了出來,坐上那輛正在等著的東洋車,報上賀公館的地址,讓立刻過去。
半個小時後,快三點鐘,她趕到了賀公館。
梅香興高采烈地告訴她,賀先生來過,但很快又走了,說另外有事。
“呶,蘇少爺你看,這就是賀先生今天送我的口紅!你看,漂亮吧,老天爺!還包得這麼好看!我真是舍不得拆!可是不拆,我又不知道賀先生送的是什麼!我等下就把它包回去――”
蘇雪至看了一眼那支眼熟的暗金色印玫瑰的細長膏管,打斷了小丫頭的話,迫不及待地問:“他有說去哪裡嗎?”
梅香搖頭,茫然:“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賀先生讓小姐不用回來,晚上就在和太太家裡過年……”
蘇雪至從賀公館裡走了出來,坐在東洋車裡,一時有點不知所措。
她不明白,賀漢渚既然在今天回來了,還到了天城,他為什麼不去找自己。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她感覺他在生氣,生自己的氣。
但他為什麼生氣?到了天城,又為什麼不去找自己……
等等!
他不可能不去找自己的!
“先生,還要去哪裡?”
車夫拉著車杆等了片刻,沒聽到指令,回頭問她。
“清和醫院!”
這個除夕日的下午三點半,她折回到了清和醫院,衝到護士台前,向護士描述了賀漢渚的容貌,問今天有沒有這樣的一個人來找過自己。
護士立刻就想起了中午的那個人,點頭:“是,是有這麼一位先生來問過你,我還給他指了方向,過了一會兒,我看他出來了。我以為他以為找過你了。”
近旁,另個護士插話道:“蘇醫師,原來那位先生是找你的啊?我當時正好路過傅先生的病房,看他就那麼站在門口,也不進去,也不走,有點奇怪,我就問了一聲,他什麼也沒說,掉頭就走了――”
蘇雪至頓時明白了過來,全部都明白了。
這個蠢男人!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蠢男人!
他的腦子裡裝的,到底都是些什麼。
等她找到了他,她非得狠狠地敲他腦袋,把他的頭給敲腫了不可!
她丟下了還在說話的護士,轉身就衝出了醫院。
他會去哪裡?
不在賀公館,難道是司令部?
蘇雪至立刻又上了那輛還在等著的東洋車,讓車夫拉自己過去。
四點多,她趕到了衛戍司令部。
大門緊閉,隻有一個衛兵在站崗,告訴她說,賀司令沒現身過。
猶如當頭一盆冷水,蘇雪至的希望又落空了。
也不在司令部,難道……
他是去了天城飯店的那家俱樂部?
蘇雪至覺得自己的想法荒唐,但也說不準。
男人昏了頭的情況下,會乾出什麼事,誰都說不準。
他不是一氣之下,還去找過唐小姐,差點乾了那種好事嗎?
現在他又生氣了,去那種地方找開心,也是說不定的。
在五點鐘,天色擦黑的時候,蘇雪至又趕到了天城飯店,跑了進去,來到之前自己被他帶進去過的俱樂部,要進去,被攔在了門口。
大年三十的晚上,這裡不但沒有關門,反而更加熱鬨了。
隔著厚重的門,蘇雪至就聽到了裡麵發出的陣陣嘈雜之聲。
她仿佛看到了賀漢渚在裡頭,和那些衣著暴露的女人喝酒調情的一幕,心裡突突地冒出了一陣火氣。
他最好不在,真要是在這裡,有他好看。
侍者認得這裡的全部會員,說她不是,不讓進。
蘇雪至就問賀漢渚在不在,侍者態度傲慢:“無可奉告!”
蘇雪至強忍怒氣,說自己是賀漢渚的外甥,上次跟著他來過這裡的,現在有急事找:“要是耽誤了,你擔待得起?”
侍者這才收了傲慢,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突然哦了一聲,記了起來,態度立刻變好,說自己也是剛剛輪班來的,不知道賀司令在不在,可以放她進去找一下。
蘇雪至衝了進去,在令人眼花繚亂的炫目燈光裡,在震耳欲聾的嘈雜聲裡,在摟著漂亮女郎飲酒作樂的人堆裡,到處地找,找了好一會兒,確定,他好像確實不在這裡,出來,停在飯店的大堂裡,一時茫然,不知自己還能去哪裡找。
也是這種時刻,她又一次地感覺,她對賀漢渚這個男人,真的是半點也不了解。
她除了知道他說他喜歡自己之外,她不知道他想什麼,也不知道他平常會去什麼地方。
她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
她扭過頭,見竟是唐小姐。﹌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唐小姐披著一件白裘披肩,紅唇精致,款款地走到她的麵前,說晚上來這裡有個約會,剛恰好看見了她。
“蘇先生,我見你從俱樂部裡出來,門童說你想找賀司令?”
蘇雪至望著她。
她立刻道:“你稍等,我打幾個電話,問問賀司令以前經常會去的地方。”
她走了進去,借用大堂電話打了出去,過了一會兒,走了回來,神色抱歉:“蘇先生,我問過了,都說沒見到他。”
她一頓,狐疑地看了眼她:“你和賀司令……”
蘇雪至微微一笑,向她道了聲謝,轉身,走出了飯店。
五點半。
天已經徹底地黑了,萬家燈火,家家戶戶,都在吃著年夜飯了。
蘇雪至先前的生氣早已沒了,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惶恐和焦急。
這個除夕的夜晚,他到底去了哪裡?
她茫然地望著周圍,身後,在遠處,城北的方向,突然升起了一道煙火,衝上夜空,“啪”的一聲,在夜空爆炸,放出了一圈炫目的煙花。
蘇雪至遠遠地眺望著,就在煙花綻放最為絢爛的那一刻,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想到了那個地方。
兩個人的約定!
約好的,她在那裡等著他!
舊年還沒有過去,還有最後的六個小時!
刹那間,她%e8%83%b8間一陣熱血沸騰。
不用再找了!
她就回那裡去,不管他在不在,她要過去,去履行自己的諾!
蘇雪至奔下了飯店的台階,坐上那輛今天被自己包下的東洋車,再次回到賀公館。
她檢查了賀蘭雪停在庭院裡的那輛汽車,確定油量足夠,又在賀漢渚的房間抽屜裡找到了一支填滿子彈的手槍,帶上,隨即開車上路。
她是在晚上六點出發的,沿著雙城之間那條幾百年來被行人和馱馬踏出的官道,一路向北,疾馳而去。途中走錯了兩回道,折了回來,在一番折騰過後,終於,曆時五個多小時,在這個舊年除夕的深夜,在晚上十一點多,在滿城爆炸的絢爛煙花和震耳欲聾的炮仗聲聲裡,開到了丁家花園。
她拍開了門,在老魯詫異的目光注視之中,問賀漢渚在不在。
老魯點頭:“在的!在的!孫少爺也是晚上回來的!就是比你早些!這麼巧,蘇少爺你怎麼也回來了――”
蘇雪至的心在跳,這一路的所有疲憊和不確定,在聽到他也在的這句話後,全都消失了。
她衝了進去,奔上二樓,來到他的書房,一把推開了那扇半開著的門。
書房裡沒有開燈,但她看見了一道人影。
窗戶開著,他就靠在窗前,在抽著煙,眺望著窗外夜空之中那片不斷騰空爆炸的煙花,看得似乎入了神,連她的到來,都未曾覺察。
蘇雪至走了進去,啪的一下,拉亮了燈,在他猝然回頭的那一刻,盯著他咬著煙、仿佛瞬間凝定了的臉,一字一句地道:“賀漢渚,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分明已經到了天城,你竟不見我?”
他和她四目相望了片刻,終於,慢慢地轉過身,將嘴裡的香煙拿掉,掐滅在了窗台上,沙啞著嗓問:“你怎麼來的?”
“開著你妹妹的車來的!我一個人,開了五個多小時!”
蘇雪至將藏在身上的手槍拿了出來,壓在了書桌上。
“帶著這個!從你公館的房間抽屜裡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