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了,何況現在的大民國,大總統對鴉片更是深惡痛絕,不止在一個場合裡公開宣揚過禁煙,上行下效,這才有了連中學生都上街的全社會廣泛動員的戒煙宣傳。而現在,東亞藥廠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偷偷進口鴉片,一次的數量就如此巨大!
孫孟先大為震驚,消息靈通的新聞界,也迅速獲悉了事件,昨晚下半夜的事,就立刻登上了今天的早報。
事關重大,根據報紙最後的報道,截止淩晨三點鐘發稿下印前,據說,衛戍司令部已接管這件事,後續消息,等待最新跟進。
學生越聚越多,議論紛紛,有的表示憤慨,懷疑藥廠背後有陰謀,有的則認為東亞藥廠是遭了同行陷害,說什麼的都有,簡直都沒心思準備即將到來的考試了。
蘇雪至看完報紙,卻突然地鬆了一口長氣。
她為自己曾對那個人生出懷疑的心而感到羞愧,她也萬分地慶幸,在生出懷疑的時候,她沒有真的聽憑疑慮的指引去找他試探,而是又選擇了去相信直覺。
現在事實告訴她,她的直覺是對的。
她沒有看錯人。
在等待了大半個月後,他有了行動,她相信,接下來的每一個步驟,他一定也早已經安排好了。
她需要做的,就是照他的話,去複習功課,準備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
她將手裡的報紙傳給後到的同學,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大早,五點不到,外麵天還黑咕隆咚的,吳媽在睡覺,被門房老夏敲門吵醒,說警察局的孫局長趕了過來,有急事要找司令彙報,讓她幫著去喊人。
吳媽抱怨了兩聲,披上棉襖打著哈欠,上樓去敲賀漢渚的門。
孫孟先等在客廳裡,過了一會兒,看見賀漢渚下來了,急忙站了起來,迎上去道歉:“哎呀司令,實在是對不住,大冬天的,這麼早就把你給吵醒了,莫怪,莫怪!“
賀漢渚握拳壓著口鼻咳了兩聲,坐到了客廳的沙發裡。
“昨晚老毛病又發了,咳了一夜,三四點才睡過去,你又來了……”
孫孟先連連賠罪。
賀漢渚擺了擺手,交起一腿,喝了口吳媽衝的咖啡,示意孫孟先隨意,隨即問:“出什麼事了?”
孫孟先將帶來的報紙遞了過去。
賀漢渚放下咖啡,接過報紙。
孫孟先也端起杯子,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觀察上司神色,估摸他看得差不多了,說道:“司令,這個消息真不是我傳出去的,我也不知道那些記者的鼻子怎麼就這麼靈,我這邊才剛從倉庫裡出來,還想著怎麼立刻去通知你請教如何應對,轉個身,他們居然就都追到了警局,我實在是沒辦法,也瞞不住,隻好據實簡單說了下我的所見。至於報道最後說的什麼事情已經轉到了你這邊,這就純屬他們自己的推斷,隨意加上去的,我敢發誓,我絕對沒有提過半句!”
賀漢渚的視線從報紙上抬了起來,射向對麵的孫孟先。
孫孟先一臉含冤莫白之色,見他半晌不開腔,表情有些高深莫測,激動得騰地站了起來。
“賀司令,你要我怎樣才會相信我的話!你說,就算要我老孫的人頭,我也保管不會眨一下眼睛!”
賀漢渚這才微微一笑,朝他壓了壓手,示意他坐回去,說:“在天城,咱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孫局長你都露臉了,外界扯上我,沒什麼可奇怪的。我說你不好了嗎?再說了…“
他臉色轉肅,彈了彈報紙,“啪”的一聲,重重地甩在了茶幾上。
“東亞藥廠想乾什麼!他們不會不知道,私下進口如此數量的鴉片是什麼罪名!何況,有一就有二,依我看,很有可能,之前就一直在大量進口,隻不過沒有被發現而已!“
孫孟先氣憤地再次站了起來。
“可不是嘛!上個甲子以來,鴉片荼毒,貽害無窮,至今仍未肅清餘毒,教訓曆曆在目!現如今連大總統也多次強調徹底禁毒,東亞藥廠卻悍然頂風作案,視國家民眾利益如無物,太可恨了,古往今來大奸大惡,也不過如此!“
賀漢渚示意他稍安勿躁,讓他把這件事的經過給自己講清楚。
孫孟先經過這一番試探之後,心裡稍稍有點譜了。
昨晚他在查到港口倉庫裡有走私的鴉片後,最擔心的,是離自己最近的賀漢渚會給自己下絆子,所以迫不及待立刻把消息捅了出去,又暗示自己的喉舌,在報道裡不要忘記加上衛戍司令部,以造成一個捆綁的既定事實。
事都這樣了,就算賀漢渚得到消息想要阻撓,也沒了機會。否則,他就要擔著包庇走私鴉片的名頭,到時候千夫所指,那絕不是開玩笑的。
而整件事情的起頭,說起來,其實非常的偶然。
昨天有個苦主拉著死人來鬨事,本來就是個有名的無賴,一開始,警局下麵的人沒理睬,就隻趕,周圍看熱鬨的也說顧老板處處周濟窮人,開粥廠,建保育堂,是個好人,罵苦主訛詐。誰知苦主非但不走,反而鬨得厲害,一口咬定,人就是吃了他們家的藥死了的,眼看人越來越多,又牽扯到東亞藥廠,事情最後轉到了局長孫孟先那裡,由他定奪。
孫孟先這個人,平日追求不多,就喜歡錢,私下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出來混,什麼都不牢靠,官位會丟,女人會跑,隻有錢最牢靠。將來真要混不下去了,摟著錢回老家,還能繼續做他的富家翁。
東亞藥廠發家之後,藥廠老板顧祥傑生活奢侈無比,於是等到年底,孫孟先派人過去暗示了一番。顧祥傑隨後委托人送來了一盒金條,折價大約一千塊,說生意不好做,請他笑納,不要嫌少。
一千塊,對於普通人而言,說實話也不算少了,但孫孟先聽說顧祥傑為了娶四姨太,一個有名的妓女,不惜一擲萬金,而到了自己這裡,竟隻區區一千塊。自己竟連個婊子也不如,這不啻在打臉,被他當叫花子一樣地打發掉。
他很是不快。但也因此猜到,藥廠的背後一定另有靠山,所以對方才看不上自己,隨便對付。
當時他也查不到藥廠背後的人,隻能忍下,此後表麵上再不提舊事,但這個疙瘩,卻一直留著在心裡,沒有忘記。
然後昨天,報複的機會突然就來了。他一聽說有人抬著死人來訛東亞藥廠,正中下懷,管他是真是假,就琢磨起來怎麼給姓顧的來個教訓,一番冥思苦想之後,還是被幕僚侯長清提醒,想到了之前一個安插在四方會裡負責給自己監視四方會動靜的人。
聽侯長清的意思,那個人現在在港口混,東亞藥廠時常有原料進口,而四方會的勢力滲透碼頭,有可能消息靈通,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於是就讓侯長清替自己過去查問,有沒有任何關於東亞藥廠貨物異常的消息。
他本沒抱大的指望,沒想到當晚,侯長清居然真的給他帶回來一條線索,說昨天到港的一條英籍貨輪上有東亞藥廠的一批貨,卸貨入關的時候,走的不是正常通道,而是便捷通道,有可能貨物有問題,建議去查一下。
孫孟先立刻安排人手,抱著有最好,沒有就當敲打的念頭,下半夜自己親自帶隊,以接到舉報稽查走私的名頭闖入倉庫,直奔還沒來得及出倉的那一批貨,當場開箱檢驗,竟真的叫他抓到了大魚。
當時興奮過後,他立刻就冷靜了下來。
拿這個事敲詐東亞藥廠,搞不好,自己會被惹上一身騷。萬一對方事後留了證據,自己以後就有把柄落人手上,那就真的要聽命於人了。
他寧可不要這個錢,也必須狠狠地咬一口東亞藥廠,以雪前恥。
但這一口下去會不會崩掉牙,他也得掂量一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考慮一番過後,他便先斬後奏,決定把賀漢渚也拖下水。到時候立功,自己首功,是名副其實的禁毒英雄。真要捅到了東亞藥廠的馬蜂窩,也有賀漢渚陪著――最壞的可能,即便賀漢渚或者他背後的什麼勢力是藥廠的靠山,這種社會上下一致強烈反對的沾了鴉片的不光彩的事一旦被揭露,正常的操作應該就是極力撇清關係,諒他們拿自己也沒奈何。
何況自己的背後,也是有人有槍,他們真想動,也沒那麼容易。
反正機會都來了,還能風光一把,這個仇要是不報,那就不是他孫孟先了。
正是出於這樣的考慮,才有了孫孟先昨夜的一係列操作。全部弄好之後,報紙也出了,他就大早地來敲賀漢渚的門。現在聽他發問,挑著能說的,將昨天的整件事大致地講了一遍。
賀漢渚聽完眉頭緊皺,怒道:“查!一定要查個明白!這事交給你了!你不必擔心,有事,我頂著!”
“得令!我回去了就立刻派人清查藥廠!賀司令你再去睡覺!你還年輕,保養身體要緊!你等我消息!“
孫局長表達了一番自己對他身體的關切之情,隨後告辭,匆匆離去。
當天,關於昨天的這件事立刻就傳開了,消息還傳得神乎其乎,最後連戒煙丸都被牽扯了進去。
據說,東亞藥廠有神藥之名的戒煙丸,其實是利用鴉片添加處女血而製成的。
藥廠的廠房遠離城區,位於荒郊野外,有人傳言經過藥廠時,有時半夜會聽到女子的悲切啼哭之聲,以前以為是鬨鬼,如今想來,應該就是被拘禁的用來放血的少女哭聲。
謠言四起裡,孫孟先帶人趕去藥廠檢查。
他怕顧祥傑轉移證據,淩晨來找賀漢渚之前,就已經派人看住了藥廠的幾個大門。
放血的少女當然是沒有看到,但搜查了一番倉庫,居然連一顆鴉片也沒找到!
孫孟先自然不甘就此作罷,以碼頭倉庫裡查獲走私鴉片為由,下令查封藥廠。
顧老板自己沒露麵,委托律師於次日登報,聲稱一切全是謠言,東亞藥廠自成立日起便嚴格守法,並廣施慈善,至於碼頭倉庫裡查獲的違禁之物,應該是競爭對手或者仇家的惡意報複,公司將會聘請律師組團,為維護清白名譽而戰鬥到底,對抗不公平的封廠禁令,同時也希望廣大民眾不信謠、不傳謠,最後表示,藥廠一定很快會回歸,那時候,將繼續為廣大國民製造出更多良效而薄利的中國人自己的藥。
東亞藥廠這個聲情並茂大打民族牌的聲明,引起了社會的廣泛共鳴,不但很多之前受過慈善恩惠的人改口,不少受了藥廠資助的團體也公開改站藥廠,指責天城的當權方急功近利盲目打壓,一言以蔽之,概因利益而已,又督促司令部和警局,與其抓著藥廠不放,不如儘快去辦正事,把在碼頭倉庫栽贓陷害東亞藥廠的背後主使查出來,以正視聽。
孫孟先當天被罵得狗血噴頭,再一次地連警察局的門都不敢出了。
他沒想到,顧祥傑竟然這麼厲害,在被查出走私鴉片的情況下,轉眼竟還逆風翻盤。
現在他沒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