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
他看了她一眼,下了車,來到剛才她等待的那株樹旁。
“什麼話?”
他問,靠得很近。
蘇雪至的嗅覺非常靈敏,隨了他身體的靠近,在冬夜冷冽的空氣裡,聞到了一股香水的幽幽味道。
是玫瑰香水。
她往後稍微挪了一下。
“等很久了?”他問。
“也沒很久……”蘇雪至含含糊糊應,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抬起頭望著他,直接道:“我思考了幾天,有一個新的看法,認為有必要和你說一下。當然,僅僅隻是我自己的看法,供你參考而已。”
“說。”
“我個人認為,現在就判定是傅明城作案,存在不確定性。”
他起先沒說話。
這邊沒路燈,隻有賀家大門口的電燈有光。他背對著那片昏冷的光源,麵容輪廓,在黑夜裡模模糊糊,但一雙眼睛,卻好似夜行動物,閃著微微的光。
蘇雪至能感到他在看自己,就補充了一句:“所以最好還是擴大範圍,繼續調查。當然,隻是我個人的建議。”
“你就這麼相信傅明城?”他慢悠悠地問了一句。
蘇雪至正色道:“我相信證據。目前的證據,確實指向他,但我認為,凶手並不一定就是他。以他的醫學造詣,當時肯定是用了足夠劑量的以托,再加上他的身高以及男性的力量,在短短幾秒內,迅速製服死者,是完全有可能的。這樣的話,即便屍檢,在死者的口鼻部位,也不會留下明顯的痕跡,更不至於造成死者鼻黏膜那樣的毛細出血和局部破裂的狀況。”
她頓了一下。
“所以,我有一個新的想法。凶手要麼對麻醉劑量不是很熟悉。這也正常,即便是醫生,非專業麻醉師,對怎樣的體重需要怎樣的劑量,未必就能掌握。或者,劑量足夠,但凶手本身力量不夠,在死者下意識掙紮的時候鬆脫,導致吸入不夠,於是重複操作,導致了我所見的創傷。”
“我的話完了。供您參考。”
最後她說道。
賀漢渚沉默了片刻。
“你認為不是他乾的?”
“你還是執意要追求正義,還原真相,追查真凶?”
他頓了一頓,又補了一句,語氣平靜,倒也聽不出有什麼譏嘲的味道。
蘇雪至隱隱也有點明白,其實應該包括賀漢渚在內,他們追求的,大概隻是一個結果。
說不定,他們還可以拿自己推導出來的非必然結果,認定傅明城是凶手,以此,來和傅太太他們做一筆什麼彆人看不到的交易。
什麼都有可能。
她想起壽宴那夜,自己親身參與並掩蓋證據的一幕,想起傅家被各方看中的資源和實力,心情一陣沮喪,又一陣翻騰。
不知道為了什麼,大概是黑暗的便利,眼眶竟控製不住,微微熱了起來。
“不,你誤會了。我已經沒有資格再說這句話了!”
“我隻是出於一個醫學檢驗者的職責,向你闡述我全部的發現,希望你們,在可能的前提下,能儘量接近事實,繼續追查凶手而已。”
她頓了一下,很快收回了眼底的熱意。
“事實上,如果能證明,傅明城確實不是凶手,等他接管傅氏,他應當也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您進去吧,我不打擾,走了。”
她朝他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她的步伐起先還是正常的,等離開賀家大門,轉上那條梧桐道。
空無一人的夜街,寬闊而筆直。她一個人,迎著冰冷刺骨的夜風,踩著足底沙沙的落葉,開始加快腳步,越走越快。
忽然,身後開來一輛汽車,停在了她的身邊。
她急忙偏過臉,再次逼退自己眼裡剛才湧出的熱意,隨後轉頭,見他坐車裡,一手握著方向盤,扭臉對著自己說:“你回去不方便,上來吧,送你!”
第57章 (車燈的光束刺破濃夜,照亮...)
車燈的光束刺破濃夜, 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賀漢渚駕了片刻的車,微微轉臉, 瞥了眼坐在自己手邊位置裡的蘇家兒子。
他上車後,身子蜷在座椅裡,一言未發,沉默無聲。
賀漢渚便想起了片刻之前的情景。
蘇家兒子正麵向著大門口的光源。雖然四周夜色濃黑,他還是留意到,在自己那樣發問後,他應出那句話, 說再沒有資格去提所謂的正義真相時, 眼裡,仿佛湧出了一層薄薄的霧光。
當時, 賀漢渚忽然覺得心底好似有點微微觸動。
蘇家兒子眼睛裡的霧光,讓賀漢渚想起他第一次在自己麵前談及這個話題,以及“頭頂星空”的那一幕。記得當時, 他是去而複返,話擲地有聲。
自然了,賀漢渚那點淡薄的觸動, 稍縱即逝。
他的心很快就變得冷硬了回來。
蘇家兒子不是女人,不像自己的妹妹,需要妥善的保護。
男人該怎樣麵對世界,要靠自己去碰撞,去學習。
經曆得多一些, 知道星空高遠,腳下泥地方是立身之所, 對他而言,絕不是件壞事。
不過, 話雖如此,留意到他上車後,情緒似乎依然沉悶,賀漢渚決定還是逗他一下,讓他高興點。
畢竟年歲還小,隻比自己妹妹大了一歲,之前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離家幾天一個來回的省城,現在大老遠,一個人出門在外,確實也不容易。
他和從前那個年少的自己不一樣,天生帶了點讀書人的迂,家族也不是沒有退路,沒必要一下子就要他去承受相對於他而言的或是過重的心理壓力。
好比一張弓,弓弦過鬆,則廢,但長久張得太緊,也容易斷。
“幾點來的?”
他主動關心,語氣溫和。
蘇雪至詫異於他又提這個,想到自己反正也被丁春山看見過,沒必要瞞,就說傍晚去過司令部,當時正好看見他出來,和十二小姐在說話,怕打擾不便,沒立刻叫,等他們說完話,她叫,他已經走了。
“你等了這麼久?抱歉,我確實沒聽到,不是故意的。本來可以早點回,曹小姐跳舞時,腳扭了下,我送她去清和醫院照了下愛克斯光,又送她回去,所以晚了。”
他解釋。
蘇雪至完全無法適應他這樣的和善態度,簡直疑心他是不是另有深意,胡亂應道:“沒事,和你無關,怪我自己,當時聲音太小!下次要是有事,我會大點聲的。”
他啞然失笑,把著方向盤,開著車,眼睛望著前方道:“對,下次記得大點聲。”
蘇雪至觀察他,實在摸不透他是怎麼想的,就閉上嘴,沒接話――其實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隨即又沉默了下去。
他也不說話了,繼續開了一段路。蘇雪至見他忽然轉臉看了自己一眼,仿佛想起什麼,突然駕車拐了個彎。她看了下周圍,好像是往清和醫院的方向去。
蘇雪至想起他剛才說晚上送十二小姐去清和醫院照過X光,以為有什麼後續需要折道去辦,也沒問,就任由他開。很快,果然見他開到了醫院前,從車的一個暗格裡隨手拿了幾隻銀元,下車,卻沒進醫院,而是大步走向對麵的一間雜貨鋪――記得就是上次自己和傅明城送小玉來的時候,傅曾買過奶油球棒棒糖的那間。
這種開在醫院邊上的雜貨鋪,會順帶賣這種小孩子的零食。
這個時間,鋪子大門緊閉,無論是下麵的鋪麵還是樓上住人的地方,都已漆黑一片。
他卻上去,啪啪啪地拍門,聲音很大。
片刻後,樓上房間亮起了燈光,窗戶開了,一個五六十歲老板模樣的人探頭出來,沒好氣地嚷:“深更半夜的,乾什麼!”
“開門,買東西。”
“不賣了!趕緊走!”老板趕人。°思°兔°網°
“叫你開你就開,快點!”
老板大約是被這種街頭少年似的無賴氣勢給鎮住了,又仔細看了看,發現下頭的人穿了身皮子(軍隊或警察製服的貶義代稱),看著不大好惹,沒辦法,隻好縮回腦袋,肚子裡罵著娘,提了個燈下來,打開門。
賀漢渚進去,視線在擺了一排各色糖果的櫃子上掃了一下,一眼就落到了其中的一隻糖果罐上。罐裡還有半罐裹著美麗糖紙的棒棒糖,就是那天辦公室裡蘇家兒子曾舉到他麵前拒絕丟掉的那種。
“這個!”他指了指。
老板擰蓋子:“幾顆?”
“都要了。”
老板一愣,扭頭看了眼:“全都要了?”
“嗯,連罐。快點。”說著,將手裡的幾隻銀元扣到了櫃上。
老板眼睛一亮,剛才的滿肚子晦氣全都跑了,自忖今天是來了好運氣,喜笑顏開,忙連罐子帶糖,塞給了麵前這個麵容輪廓看著帶著幾分冷薄的青年男子。
“爺您真是好眼光,這可是最新進口的洋奶油糖,不是我吹牛,全天城賣這種的沒幾家,奶油濃鬱,雜牌沒法比,小孩子但凡吃了,沒有不%e8%88%94嘴巴的!您買了哄小孩,最好不過!您等等,要不,我再給您添點彆的……”
“不用了。”
賀漢渚接過,抱了出來,徑直回到車上,將東西遞了過來,示意她接著,隨即開車掉頭,繼續往北而去。
蘇雪至抱著糖罐子,莫名其妙看著開車的他:“您這是……”
“給你的!”
他眼睛看著前麵說。
蘇雪至愣了一下,立刻下意識地將糖果罐放在了一邊。
“乾嘛買給我這麼多?我不要,我也不愛吃糖。”
他慢慢地停下車,轉臉看她。
“真不要?”
蘇雪至頓了一下。
心裡是真的沒興趣要,但看他好像有點不高興?拒絕的話,一時就說不出口了。
“不要算了。”
他眉眼一沉,拿起糖果罐子,往車外扔。
“哎,等一下。要了要了!”
雖然不懂他為什麼一下子要給自己買這麼多的糖果,但反正是糖,又不是毒藥,且也不是貴重的東西,自己不吃,拿回去分給室友,也可以下次帶給小玉,何必不愉快。
她從他的手裡奪了回來,緊緊抱住。
他看她一眼,仿佛突然自己也覺得這個事有點可笑似的,轉過臉,朝著他那邊車窗的方向,唇角微微抽搐了下,這才繼續朝前開車,將她送到了學校門口。
他坐在車裡,等她自己下去。
蘇雪至想問下,他到底有沒打算再繼續調查,又知道這種事,根本輪不到自己開口,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抱著糖果罐子,默默下了車,目送他駕車離去。
回到寢室已經很晚,室友都睡了,蘇雪至也沒吵人,把罐子放在桌上,自己摸黑到廁所,借著夜色的一點自然光,洗了下臉和手腳,確定周圍沒有人後,用毛巾伸進衣服裡,胡亂抹了幾把身子,回來也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