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規矩, 包括現在去西餐廳吃飯, 被認為是件高雅的事,須正裝出行, 否則會遭鄙視,甚至被拒之門外,想了想, 就穿了那套之前一直束之高閣沒得穿的西服。
豹子已經替她向學生監李鴻郗打過招呼,她收拾好匆匆出來,賀蘭雪看見她, 眼睛一亮:“蘇少爺,你平常應該多穿西裝的!”
雪白的襯衫,寶藍色的修身馬甲,同色的間黑條紋排扣外套,配領結和皮鞋。這就是蘇雪至的衣著。出來前, 為防夜風吹亂額發,往短發上也稍稍抹了點發油。
不得不說, 一套合體、製作良好的西裝,大約真的能讓男子增添風範。
穿上這套墊肩西服, 自己作男子時肩膀不夠寬、個頭不足夠高的兩個缺點就被掩飾了。離高大威猛自然還很遠,但照鏡的時候,感覺鏡中的自己,也沾了那麼一點俊朗和帥氣的邊。
她笑了笑,上了車。
賀漢渚請妹妹和表外甥吃飯的地方,是一間名叫伯娜的法國餐廳,是天城最著名的西餐廳。到的時候,夜幕已是降臨,隻見餐廳擦得透明鏡一樣的大玻璃內垂下白色的花樣窗簾,環境優雅,燈光明亮,映出貼在玻璃上的碩大的bonheur洋名,坐在裡頭的食客,個個衣冠楚楚,麵帶笑容,舉止高貴,確實合這餐廳名字,一派幸福的模樣。
賀漢渚還沒來,兩人先被侍者引到定好的桌旁,是餐廳一處幽靜寬敞的位置,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擺著擦得閃閃發亮的銀色餐具,此外,比彆桌還多了一隻金色花瓶,瓶裡插了一束白玫瑰和百合,花朵散發著幽幽的芬芳,侍者說是餐廳特意為賀小姐而準備的。
看得出來,賀蘭雪的心情好了不少,落座後,拿來菜單給蘇雪至看,和她低聲討論,問她喜歡吃什麼,臉上已經帶了笑容。
既然已經來到這間天城最貴的西餐廳,還有人請客,自然要好好地享受美食,不能浪費。
蘇雪至認真研究菜單。
等了大約十來分鐘,餐廳的玻璃門外走進來一個人,沿途餐桌的客人裡,有不少認出了他,停下吃飯,看著他低聲交頭接耳。也有稍微熟的,忙放下手裡刀叉,起身點頭哈腰地招呼。
那人麵帶笑容,和向他招呼的人一一點頭,走了過來。
蘇雪至目瞪口呆,甚至有點尷尬,懊悔今天自己穿了西服。
這個進來的人,就是今晚付錢的金主,賀漢渚。
他也西裝革履,和第一次見到時穿長衫以及隨後軍裝的樣子又不一樣了。自然是不錯的,大長腿,挺直的身材,非常適合西裝,風度翩翩,舉止紳士。
問題是,他穿的,是和自己同色係的西裝!
不止這樣,居然也是條紋的!
就跟出門前商量過一樣。
唯一的區彆,她穿寶藍,他是深藍。
蘇雪至拚命驅趕走腦海裡冒出來的那可怕的三個字,吃飯的心情,一下大打折扣,唯一的慶幸,就是這個年代應該沒有那種說法。
賀漢渚很快來到桌前,領班親自過來替他拉開椅子,他坐下前,脫了外套,遞了過去,蘇雪至見他目光掠過他的妹妹,隨後,在自己的身上定了一定,好像也留意到了她的衣服。
蘇雪至很快就接受了這個巧合――不接受又能怎麼樣。見他看自己,就站了起來,叫了句表舅。
他微微點頭,示意她坐回去,又看向他的妹妹。
賀蘭雪依然捧著菜單,低頭認真地讀,好像不知道他到了,剛才臉上的笑也不見了。
蘇雪至當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這家人的瓜,不是自己吃的起的,她也不想吃。
蘇雪至扭開臉,眼睛盯著放在桌上的那瓶鮮花,數著玫瑰花的花瓣。
賀漢渚又迅速地瞥了眼她,隨即起身,走到妹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肩,示意她跟著自己來,帶著來到裡麵的一間休息室,低聲說:“外人在,給哥哥一點麵子,回家了再繼續生氣行不?”
賀蘭雪噗嗤笑了起來,看了眼外頭那位專心看花又俊又帥的蘇公子,輕輕嗯了一聲。
賀漢渚也笑了,帶著妹妹出來。
蘇雪至眼角風瞥見人回了,賀蘭雪的臉上也恢複了笑容,知道兄妹應該和好了,鬆了口氣。
吃飯就該有吃飯的氣氛。今晚主客是賀蘭雪,自己不過是捎帶。要是賀蘭雪彆扭,自己也彆想吃好飯。
這下沒問題了。
賀漢渚大方地說:“想吃什麼,隨意點。”
那就不客氣了。
菜早就看好。
在軍醫學校吃了這麼些天陸定國嘴裡的“豬食”,蘇雪至現在不想吃蔬菜,她想吃貴的龍蝦、蠔、牛排,鵝肝,全點了,還加了一瓶標有五十年藏的香檳――這其實純屬獵奇了。要知道,香檳的保存年份一般不超過二十年,三十年就是極品了,這裡卻有五十年份的香檳,遇到了不嘗一下,以後怕沒機會。
賀漢渚聽她點這個,瞥她一眼。
蘇雪至裝沒看見。
賀蘭雪點了兩樣,賀漢渚隨後也隨意點了一個菜,叫侍者發單。
很快,菜陸續上來,除了蘇雪至點的,還有開胃菜、湯、頭盤。香檳插在碎冰裡,也被送來了。
龍蝦肉鮮甜,蠔多汁,鵝肝入口即化,牛排她吃全熟,外焦裡嫩,裹著美味的黑胡椒汁。
美食當前,蘇雪至心無旁騖,吃得很開心,沒怎麼留意同桌那對兄妹的情況,等吃得差不多了,還剩一塊小甜點,抬起頭,見賀漢渚和賀蘭雪都在盯著自己。
挺貴的,浪費了不該。
她吃掉甜點,喝完了杯中最後一口大概是因為昂貴所以品起來好像更好喝的香檳。
“要不要再來一點?”賀蘭雪立刻問她。
一頓頂三年,滿足。
蘇雪至拿起餐巾,優雅地輕輕抹了抹唇,說:“飽了。謝謝。”
賀蘭雪笑著點頭,說:“我去洗手。”站了起來,卻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一頓,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一個剛才一直留意著這邊想來套近乎的人見這桌吃完了,終於有了機會,笑嗬嗬地走了過來,和賀漢渚殷勤地搭訕。
喝了水,又喝了香檳,還吃了點水果,回去路還挺遠,怕憋不住,蘇雪至也想去衛生間了。
軍醫學校的廁所是一排敞坑,她不便公然上,每天隻能等到天黑之後再去倒馬桶。
但這種地方,應該就不必有這樣的擔心。
她看了眼賀蘭雪,見她還坐著不動,以為她又不想去了,也沒多留意。賀漢渚和那個人還低聲說話。就起身,去了衛生間。
果然,這裡的男廁布局和她想象的一樣,除了站位,還有幾個有隱私的門位。
一個男人出來了,裡頭正好沒人了,她進去,關上了門。快用好的時候,聽到又有人進來了,應該用了站坑。
無所謂。
反正自己就是男人,她現在已經完全習慣了這一點。要不是每天需要束%e8%83%b8,以及無法避免的大姨媽,她就覺得自己和男人差不多了。
再說了,就男人身體那麼點事,彆說這間餐廳,整個天城,數起來,應該也沒哪個比她見過的更多。
她走了出來,目不斜視,直接到一旁的水龍頭去洗手。
正彎著腰洗,眼角方向湧入了一抹深藍色。
下意識地扭頭,居然是賀漢渚!
他正在對牆工作中。
蘇雪至淡定地轉回了臉,眼睛盯著麵前激流嘩嘩的水龍頭,三兩下洗完手,轉身要出去,聽見賀漢渚說:“等一下。”
據說男人有種廁所文化,在這裡遇到了,喜歡侃大山。
這個便宜表舅,不會也是這樣吧?
他轉過身來,卻沒立刻接下去說話,還在低頭整理著他的褲子。
蘇雪至不動聲色地再側身過來些:“請問您有事嗎?”
看著對麵牆上鑲嵌的馬賽克,她禮貌地問。
他整理好,走到水龍頭前她剛才的位置,俯下`身,背對著她開始洗手:“等下你先不要回,去一趟我那裡,有點事,完了我叫人送你。”⊥思⊥兔⊥網⊥
“知道了。”
蘇雪至邁步出了衛生間,回往餐桌,遠遠看見賀蘭雪還是那樣坐著,上半身顯得有點僵硬,不住地左右張望,好像有點著急,忽然看到她回來,立刻又坐直了身體,一動不動。
蘇雪至終於覺得她不對勁了,走回來問:“賀小姐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
她應,很不自然的樣子。
“蘇少爺,等下你和我哥先出去吧,不用等我。”
蘇雪至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的兩隻手放在桌下,緊緊地攥著裙麵。
裙子是淺色的。
忽然,蘇雪至頓悟。
不會是小姑娘剛才站起來的那一下,大姨媽突然造訪?
這年紀的少女,時間不怎麼準,也是常有的,就好比現在的自己。
上個月是在船上來的,這個月算時間,應該也到了,但還不見蹤影。可能是要推遲個幾天了。
她哥哥這時候也回來了,見妹妹還那樣坐著,隨口道:“還不起來?不去洗手的話,好走了。”說著,在侍者的服侍下套回了外套,發現妹妹還是沒動,奇怪地看著她。
“怎麼了你?”
賀蘭雪支支吾吾:“我想再坐一會兒……你們先去……”
蘇雪至忽然插話:“表舅,賀小姐剛和我說,她喜歡桌上的花。要不您先上車,我幫她包好,一起帶出來。”
“對對對!”賀蘭雪拚命點頭,“哥你先去,不用管我。”
做哥哥盯了兩人一眼,邁步去了。
蘇雪至脫下自己的外套,上去遞給賀蘭雪,輕聲說:“你冷吧,搭一下吧。”
賀蘭雪如遇救星,急忙接過,半披半搭,垂到%e8%87%80下。
蘇雪至轉過身,等她終於慢騰騰地站起來,瞥了一眼。
鋪了雪白織物坐巾的椅麵上,果然已經印上臟汙。雖然隻是一小灘,但十分刺目。
不遠處,領班就立在那裡。
賀蘭雪的臉龐漲得通紅,局促不安的樣子,低著頭,眼睛也不敢看蘇雪至,顯然又尷尬,又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蘇雪至端起了賀蘭雪剛喝剩的小半杯深色飲料,往椅麵上一倒,招手叫來領班:“不好意思,不小心打翻,弄臟了椅子,我們賠。錢加在賬單裡。”
領班反而連聲道歉,說沒關係,沒弄臟賀小姐的衣裳就好。
蘇雪至笑著道了聲謝,從花瓶裡拔出花,帶著賀蘭雪走了出來。
賀漢渚坐在車的前排右位裡,等得好像有些不耐煩了,見兩人終於出來,妹妹肩上罩著“外甥”的外套,手裡緊緊握著花,外甥說她有點冷,所以自己衣服借她了。他瞄了一眼低著頭一聲不吭的妹妹,不能理解的表情,隨即扭臉,叫司機開車。
汽車回到賀家,開了進去,賀漢渚叫妹妹回房休息,蘇雪至跟著他進了二樓